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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欣赏】《高考纪事》/维吾尔族 艾贝保·热合曼

 九州作家 2022-09-01 发布于山东

高考纪事

一九七七年的深秋,我高中毕业,在一所乡炭厂小学代课。因家与学校中间隔一道山梁,每天放学后,我都会站在高高的山梁上,一边享受着清凉的山风,一边欣赏着家乡的景色。高瞻远瞩中,一天的劳顿随风而去,留下一副好心情,侧耳倾听那来自乡村高音喇叭的声音。

恢复高考的喜讯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我清楚记得当时天特别晴朗,太阳的余辉洒满整个村庄,金灿灿一片,缕缕炊烟从各家院落袅袅升起,在高音喇叭播放新闻的间隙,不时伴有牲畜牧归的“哞哞”叫声,一派田园自然风光。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听完那则喜讯的。害怕遗漏一个字词,甚至辅之一只手在耳旁,就像怀揣着一只小兔子,心“嘭嘭”跳个不停。以前听老师多次讲过大学的故事,言辞中充满激情和留恋,后来私下里偷看小说,每当读到过这方面的描写时,也多是浪漫和神秘,就觉得那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生活。只是就像做梦一样,这种生活虚无缥缈,离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太遥远,根本难以实现。所以当我刚听到那则新闻时,还以为耳朵有了毛病,直到后来确认无误,我高兴得在山梁上跳了起来,随后疯了似的,连蹦带跳一溜烟跑回家中,惊得正在刺墩下面觅食的呱啦鸡和野兔子魂飞魄散,有一只野兔子跑出去很远又停下来,回过头竖起两只前爪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毕竟是一件事关前程的大事情,同学之间开始奔走相告,彼此传递着相关信息。一个个虽磨拳擦掌、跃跃欲试,但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如果打听到谁有一套复习资料,哪怕路有多远,都会匆忙赶过去,夜以继日手抄一份,如获至宝一样揣在身上,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教学条件非常落后,不要说多媒体教学和远程教育,就是正常课程都很难开全开齐。因为就读于一所乡村中学,任课老师少,物理和化学时断时续,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心里没底。就指望文科了,不过,那时所谓的文科,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科。首先,文史地当中,只有语文政治坚持上了下来,而历史地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无法前后连贯,自成一体;再则,就是所学都是课堂那点知识,没有课外辅助参考,更重要的是没有城乡之间横向比较,知识面就窄,形不成竞争优势;另外,由于是恢复高考第一次,而且我们已毕业离校,学校难以掌握具体去向,无法集中进行补习,全靠各自临时抱佛脚,考场上见了。

我在我们班上应该说是学习比较好的一个,尤其是作文,很早就崭露头角,让任课老师和同学刮目相看。当时语文课本上有一篇原自治区政府主席赛福鼎·艾则孜的散文《红隼》,文笔优美、意境深远,让我喜欢得不行。我就仿照其文风,也炮制了一篇关于苍鹰的散文,因为文中提到诸如乔戈里山峰和叶尔羌河等地理名称,事后被一位老师看到后,就感到有些吃惊,怀疑我是不是抄袭了别人的文章。我就猜测,老师大概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不然,在他看来,一个身处天山北麓的乡下学生,怎么会了解塔里木沙漠南缘的辽源而陌生的景致呢。

然而我心里十分清楚,机会从来都是针对有准备的人的。仅凭平时那点积累,要想在高考中脱颖而出,概率几乎很小。很快就听人讲,有一个老三届考生复习特别刻苦,仅模拟作文就写了十几篇,而且全都背得滚瓜烂熟,说是“临阵磨枪,不光也亮”。我就深受启发,白天继续代课,夜晚挑灯鏖战,从古文翻译到时世政治,从历史大事记到一个具体方程式,拾遗补缺、巩固提高,直到雄鸡破晓。如此一来,学习是有所长进了,人却瘦成了一根干棒子,眼圈黑黑的,就跟一个熊猫似的。

在惴惴不安的期盼当中,终于迎来了高考的日子。因为都是乡下考生,必须提前一天赶到城里,看考场,安顿住处,时间仓促了不行。那时不像现在,农村交通条件很差,没有班车和的士,而且路况也不好,进一趟城要费不少周折。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头一天早早约好赶到公安厅煤矿,求爷爷告奶奶,搭乘上了几辆运煤车,先是在一个叫做地磅的地方下车,等车过磅。遇上好的司机或许会一直带进城里,反之就到此为止,另想办法。我们那天还算幸运,当听说我们是进城赶考的学生,师傅二话不说又让我们继续坐到了医学院,然后换乘一路公交车,行至北门,这才紧张而又好奇地一路打听,一路寻找到考场——当时的十八中学。

第二天就要高考了,对我们这些农家子弟而言,是一个人生转折的重要关头。城里有亲戚的都去亲戚家借宿,我们几个则来到红卫旅社,也就是伊斯兰大饭店的前身,说是养精蓄锐,迎接挑战,实则谈天说地,一夜没睡。我们几个都是第一次住旅社,虽说睡的是通铺,价格也比较便宜,大概只有五块钱左右,但毕竟是在城里,就有了一种奢华的感觉,这里摸摸,那里瞧瞧,话题自然就多了起来,有点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意思,不过说来说去,话题最终都自觉不自觉回到高考上来,彼此开玩笑说“苟富贵,勿相忘”,不管是谁金榜题名,都是同学加兄弟,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是在喜悦和诚惶诚恐中走进考场的。都是农村孩子,孤陋寡闻的,哪见过如此阵势,人山人海的不说,又是警察又是救护车,戒备十分森严,走进考场就如同走进战场,心理素质差一点的话,不要说答题了,吓也吓晕了。

说起来,现在的孩子就像是生活在蜜罐子里面,一人高考,全家出动,说是考孩子,其实是在考家长。这个营养素,那个保健品,有的甚至在搬进高档宾馆,开销不菲。一到每年六月七、八、九三天,所有考场门口都是家长云集,一个个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翘首期盼着,那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焦灼心态,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而我那时就相当寒酸了,不要说有父母陪伴,就连钢笔都是残缺不全,只有笔套而没有笔帽,不能像别人一样别在胸前,或是放进文具盒,而是直接就装进衣兜。然而就是这只破钢笔,在那两天紧张而又漫长的考试中,给我源源不断提供笔墨不说,也给了我不少灵感和激情。

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自然还是题为《每当想起敬爱的周总理》的那篇作文。大概是总理逝世时间不长,大家都还没有从巨大的悲恸当中走出来,缅怀他的丰功伟绩,要说的话自然很多;抑或我本身就参加了学校的一系列悼念活动,当时的感人情景,就像电影一样,都一一重又复原,让人激情澎湃,妙笔生辉。我就觉得钢笔在考卷上行云流水似的“唰唰”响着,停都停不下来,一会儿工夫就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再想添加一些只言片语,都已经没地方可下笔了。

还有就是地理试卷上的一道试题,印象一直比较深刻。我记得那道试题是这样问的:南斯拉夫一艘远洋货轮到达我国广州,要途经哪些水域?许多同学一看到这个题目就懵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下来后纷纷拥到我跟前问个究竟。我就有点得意,因为从高一年级开始,邻居钱老师家那本世界地图三天两头就被我借来,从头至尾一页不落地翻阅。尤其星期天放羊的时候,这本地图就成了我消遣解闷的好东西,躺在山梁上一看就是一个上午,连羊跑了都不知觉。我真的被那些奇妙的图例迷住了:什么颜色代表山峰,什么颜色代表海洋;国界和洲界有何不同,公路与铁路怎么区分?当然我最关注的还是各国的首都和主要城市,从亚洲到欧洲再到非洲;从北美到南美再到大洋洲,就像毛泽东诗词中所描绘的那样:“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简直其乐无穷。所以当同学们问我该如何作答之时,我就说:“远洋货轮从南斯拉夫到广州,途经地中海,苏伊士运河,红海,亚丁湾,印度洋,马六甲海峡和我国南海,最后到达广州。”同学们就都吃惊地说:“咋这么复杂,难怪把人都给绕糊涂了。”

至于政治历史和数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虽说事先也尽量做了复习,但毕竟没有高人指点辅导,仿佛盲人摸象,不能突出重点,各个击破,而是眉毛胡子一把抓了,效果不是太好。那时因为没有“一模、二模”和“三模”之说,虽说考试之后也估算了分数,但毕竟缺乏经验,估算的分数不是高了就是低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现在多好,高考结束时间不长,就可以通过多种手段查询分数,快捷得很,自己是不是已经中榜,或者是该上哪个批次的学校,只要了解了分数,心中就有了定数。

终于有一天,父亲带回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就这样在焦急的等待之后,我总算打起背包,扛上行李,在来年的春天踏上了东去的列车,在孔子故里,我的母校——山东曲阜师范学院,开始了大学四年的寒窗生活。

(文/维吾尔族 艾贝保·热合曼    责编/齐鲁文学小编

作者简介

      艾贝保·热合曼,男,维吾尔族,生于1958年8月15日,1982年2月毕业于山东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大学本科,文学学士。先后担任教师、校长、县委统战部干部、乡党委副书记、纪检委书记、乡长、县政协秘书长、县政府副县长、乌鲁木齐市劳动局副局长,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党委书记、副局长等职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乌鲁木齐市作协副主席。组诗《在春天的怀抱里》获山东省大学生诗歌奖,诗歌《把草原和牧民放在心上》获自治区三十年少数民族文学奖,组诗《新疆大写意》获2006年“雪莲杯·天涯诗歌奖”,散文《爱,就在字里行间》获2007年《乌鲁木齐晚报》征文一等奖,散文《我是孔子的弟子》荣获新疆日报(汉文版)2010年度好新闻一等奖,散文《“老热”是父亲的一个爱称》荣获当代华文亲情散文征文一等奖,中篇小说《儿子娃娃》荣获乌鲁木齐市首届红山文艺奖,散文集《镶嵌九颗珍珠的传奇地方》荣获第十九届北方十五省(市)区文艺图书奖一等奖,首届北方文艺图书奖一等奖。著有散文集《家园或一个春天的童话》《拌面传奇》《味蕾的旅行》《九颗珍珠》《一张纸拴了人一辈子》和小说集《瓜棚记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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