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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山东青岛 / 史新 《我欠爹娘一声“对不起”》

 九州作家 2022-09-01 发布于山东


作者简介:

     史新,青岛西海岸新区人,六零后,喜欢写点东西,散有作品在媒体发表。

 我欠爹娘一声“对不起”

史  新

爹去世快三个年头了,娘也去世了一整年。

中元节,是祭奠故去亲人的日子。吃过早饭,坐上最早的一班地铁,急匆匆地往老家赶。

老家就在青岛13号地铁终点站附近,下车还要步行走六里路,怕走晚了天气炎热,还想看看曾经写过的民间故事《七姑岭传说》和《没尾巴老李》中,那几个地标性物体,是否因为董家口火车站的修建还存在着。

车厢里,人爆满。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多数都是去董家口上班的。只一个青钢就有上万人的规模,还有中国石化、双星集团、丽晶化工、港口码头等一些新迁过去的大型国企,人岂能不多。也有很少的人和我一样,是专门回家去上坟的。

车窗外已经是秋的景色,沿路的树叶和地里的庄稼,墨绿中断断续续泛出片片缕缕金黄色,偶有收秋的人在地里劳作。

下车出了车站,我已辨不清所在的位置,多亏有旺山顶做参照,这是我家乡最高的山,才知道董家口火车站和地铁站所处的位置,正是七姑岭范围。只是原来被传说是七座仙女坟的七个大土古墩,已看不出原来的七星阵模样。

登上一处相对较高的凸台,看到台上的一处铸铁三角架,确认这就是其中的一座,也是唯一一座没有被挖掉的土古墩或者说是仙女坟。

环顾四周,除了已经建成的两座车站,再就是两条长龙般的铁路和一纵一横的两条新修柏油公路。旺山山后的黑龙潭,也被青连铁路横穿,好在没有被填埋掉,紧贴着潭的北岸,立起的是桥墩。让人多少还算有点慰藉。

心有落寞的用手机拍下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标注上“传说中的七姑岭和黑龙潭”几个字。

下来岭坡,沿着新修的八车道公路,向着家的方向走去,给爹娘上坟才是正事和大事。

对了 ,还不能忘了要从老家村里的小卖店里买上一刀烧纸和一挂鞭炮,鞭炮无法从城里买了往回带,坐地铁安检严格,查出来是要被没收的,尽管是给死人用的物品,再怎么不吉利,安检人员也是要对自己的工作负责的。

老家的风俗,除了清明节扫墓,其他节日里,给先人上坟都是要下午后半响,不过现在年轻人多数都在外地忙工作,能回来一趟就不错了,那还管前半响、后半响。

本想回来先去弟弟家里吃顿饭,下午和他们一起去爹娘的坟上,但又一想,开始秋收了,他们会很忙,还是在自己的老屋里做点吃吧,顺便也把院里的杂草清理一下,没人住的房子,院里杂草疯长,回来清理一次,不几天又会“远芳侵过道,春风吹又生”。

已是下午,远处偶尔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我也该去上坟了。

村里的公共坟地,在村西白马河岸边上,爹娘的坟也在这里。放眼望去一片葱茏,上百座坟墓全部掩盖在绿帐之中。

走进去,白茅草,红茅草齐腰深,狗尾巴草更是高于人头。有墓碑的坟墓需要扒开草层,辦认出坟墓的主人,没有墓碑的坟墓,全部都在青草遮掩之下,要想辦认出那个是自家亲人的,很有些难。

爹娘去世尚未满三年,不曾立碑,只能靠寻找周边的参照物来查找。好容易找到了但还是不敢完全确定,只好打电话给弟弟,让他再帮助确定一下,心里才有些放心。

拿出用人民币按印过了的冥纸,摆放在爹娘的坟前;点上,让它慢慢的烧着,再把准备好的贡品摆上,然后把鞭炮挂在树上点着,霹雳啪啦一阵响过;纸钱还在慢慢的烧着,趴下给爹娘磕一个头;铺开带来的布包坐下,点上两支香烟,一支放在供台,一支我自己吸着。爹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每每要抽烟了,我都会同时点上两支,爹一只我一支,两个人慢慢地品,慢慢地吸,说着话,拉着呱......。

娘的耳朵聋,我们说啥她也听不见,只看着我们吐烟圈,怕呛人还会不时地用手拿块布或者用蒲扇驱赶一下烟雾。

同样还是这样品吸着香烟,只不过和爹娘已是阴阳兩隔。今天该和爹娘说点啥呢?想了好多好多,也不仅仅是坐在这里想起的,平常里也想过,该对爹娘说声“对不起”!真的。

爹在八十八岁那年的春天里,因为肚子疼,把他送进了区里的人民医院。经过一番检查,被怀疑是肠梗阻,被推进了手术室,但肚子被切开后却发现是结肠恶性肿瘤,且已扩散。

医生在征求我们姊妹兄弟意见后,做了部分切除,一段二十公分的肠道上就有六个腺瘤体,其余肠道上还有,但无法全切。爹在麻醉过后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问我:胜利了吗?我伸出一个大拇指给他:完全胜利了!他笑了。爹是军人出身,看来胜利二字对他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在咨询过主治大夫后,我们对术后的爹进行了准确病情的消息全封锁。同时也咨询过几位专家,爹的这种情况是不是还应该做放疗和化疗?专家的意见也不相同,一个说,应该做。一个又说,没必要,人老了经不起折腾,放化疗很受罪,上吐下泻,头发都会掉光光,加上自己知道了是绝症,精神会垮掉,不如让他开心舒服的活几天算几天。我们兄弟姊妹们接受了后面的意见,连活着的娘也没告诉,包括其他亲戚和乡邻。

爹在“胜利了”的鼓舞下,乐呵呵地坚持了八个多月后,再次住进了医院。说实话,也就是安慰性治疗了,最后已经完全不能进食,全靠注射液体维持生命。想让他回家,他坚决不,好容易让最听他话的二姐做了一个晚上的工作,他答应了“回家去找个老家的中医治疗”。可在第二天我找好车去接他的时候,他又反悔了:回家等死吗?我还要做手术,我说:不能做了,再做就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其实,此时的爹哪能不知道自己的病,只是他不愿接受这个现实,或许这就是人的最本能的求生愿望。爹说,死了就死了,不后悔,反正也是个死,花我自己的钱。既然说到这份,我和大姐姊妹兄弟中兩个男女老大,也无法拒绝老爹的要求,只好再次把他送进了手术室。但.....。

爹二次手术后仅仅七天,就再也没能坚持到继续“胜利”,永远的走了。

爹在心电图拉平的那个最后时刻,大姐才俯在他耳边告诉他:大,你得的就是那个病,治不好了!不知此时此刻的爹能不能听到大姐的这句话。

爹在生命的最后日子,常常念叨,村里的谁谁,女儿在北京,去玩了一个多月;侄子从学校请假回来看他,他问,考博士往哪考?侄子说,准备考上海。爹高兴:好,等我病好了,你领我再去上海看看我曾经当兵住过的地方。

为了让爹高兴,我许诺他,等病好了就从咱们家门口的董家口火车站坐火车去上海;直到去世的前一晚,他已说话含糊不清,嘴里还嘟囔出“上饶”这个地名,他之前就说过,有个很好的战友转业在上饶。

好后悔!我们是不是最后不该让爹再挨那一手术刀?更后悔,爹活着的时候,怎就不能领他去北京,去上海,还有他嘴里念叨的地方去看看,只能在这说声“对不起”了。

跟娘也要说声“对不起”!娘在爹去世后就患了老年痴呆症。其实,爹还活着的时候,娘就已经出现了这种症状,只是没有那么严重,爹在第二次住院之前头一天,娘说,她的两件带绒的褂子没了,被人偷去了,还说是谁是谁。爹不让她胡说,她就跟爹吵。爹说,被她气的肚子又疼了,我这才又接他进了医院。

娘的这种病,哄不得,火不得。再怎么哄也不听,如果火她呛她,她就会哭闹,而且无休无止。

在二弟家住着的时候,跟邻居这样说二弟媳妇:人家她娘养着好闺女了,不用自己买衣服了,那意思就是二弟媳妇把她的衣服拿回娘家去了;轮到住在三弟家里,一会说三弟媳妇就像自己女儿,一会又说闺女们回家带给她的点心、水果,都被三媳妇拿回去孝敬她爹娘了;住在我家里的时候,三姐回去给她洗洗衣服,完了她说,给我洗三条裤子,偷去了两条。

开始的时候,娘这样说,我们都生气,简直就是冤枉人。当今的生活,谁家缺吃又缺穿呢?就是把你未穿过的衣服给人家,人家也未必能要。一个晚上,娘又犯病了:找衣服的病。她说:我的好多衣服都不见了。我说,都在那儿,没人要的。娘不信:那你给我找出来吧!,我把她柜子里、箱子里、包袱里所有的衣服都给她找出来,摆满了炕面,就像开办了一个老年服装摊。

娘看着她的衣服,还是说,没有,她的衣服又是黄色,又是红色的,又是带绒,又是带花的。又是啥“外贼好防,家贼难防“”的一套出来了。因为只有我自己在家侍候她,有时也就是姐姐妹妹们回来看看她,分明那意思是被我们偷走了。我便一下子有点火,对她吼了一句:你别这样折腾了好不好啊!

没想到这句吼,可把她给若急了,又是捶炕,又是撞墙,悲天呛地的大哭起来。这个时候她又好像不痴呆了:我养你们七八个容易吗?一个个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那声音就好似天塌地陷一般,多亏门窗是封闭的,不然街坊邻居们听见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呢!

折腾了半宿,我看她还是不算完,只好吓唬她:再哭,我就回城里了,再也不回来。娘这个时候倒是乖乖听话了,再也不哭不闹,铺下被褥睡觉。

人生就是充满遗憾的一个过程:娘曾经给我讲过的《七姑岭》、《没尾巴老李》等民间故事,在她老人家去世后,已整理成文字发表,而且网络平台的编辑老师还专门制做了配音咏读。但成稿太晚了,如果娘活着,尽管她老人家不识字,能播放给她听听,该有多好啊!

对面的坟上,也有人来上坟了。我擦拭一下眼睛,爬起身,再看一眼爹娘的坟墓,心里自己跟自己说 :爹,娘!儿子还欠你们一声:对不起!就今天还差点找不到你们的坟墓,请原谅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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