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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嘉兴 / 谢复根 【小小说】/《刽子手肖班长》

 九州作家 2022-09-01 发布于山东



作者简介:

       谢复根,网名,顿河之水,浙江嘉兴人,法律自考专业毕业。早年在全国、省级及市级报纸发文若干,现为自媒体写作,发表小说、散文及诗歌多篇。



刽子手肖班长

谢复根

      肖班长是“肖班长”还是“小班长”我不得而知,但小镇上的人有时叫他“老肖”,因而我想“肖班长”的可能性要大一点吧。至于班长一说,估计他在国军队伍里待过,并荣任过班长一职吧。好在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故我以“肖班长”之名说之。       

      肖班长不是小镇上的名人,但却是小镇上的一个特殊人物。说其特殊,是因为解放前的漫长岁月里,肖班长的职业是刽子手,也就是说他专以杀人为业,专以杀人为生。          

      我们的镇子是个很小的小镇,信步走着,从镇西到镇东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我家住镇西,肖班长住镇东。按理说,要说认识的确不难,但要熟悉、了解,那就不是易事了。只是肖班长那时常去我父亲的店里买早点,而我有事没事也常去父亲的店里,这就有了和肖班长接触的机会。

      记得有一次他刚买了两个团子,见我进去,非要塞一个给我,我一是反正我父亲会买给我吃,二是想到他那双曾经血淋淋的手,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此,他有点悻悻然。见状,我父亲说,肖班长,你就不要假客气好哇,你统共两个团子,给我儿子一个,你吃一个,够吗?肖班长说,我不够,你也可请我客啊。我父亲说,我可请不起,就你这只肚子,装十个 团子,估计也装得下。一听这话,肖班长憨厚地哈哈笑了起来,说,老谢,就你门槛精。不会上当。我在一旁听了就插话说,肖班长,听说你拳脚很厉害,让我看看行不行?肖班长说,看?行,不过要一个团子。我也说,行。我话音刚落,只听他"呯"地一拳,砸在店堂的墙壁上,我过去一看,乖乖,墙上一排着四个黄豆大小的深坑。

      为了试试在这墙上砸这样的深坑需要多大力气,我也猛砸了一下,结果墙上无丝毫损伤,而我却因为用力过猛,手背痛得我跳了起来。肖班长哈哈笑道,小家伙,你以为这是弹棉花是吧?说着,伸出手:给啊。我一愣,给啥?肖班长说,团子啊。我耍滑道,不是给你了吗?他也一愣,给我了?我说,我进来时你不是要给我一个?就这个充数。肖班长又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小鬼头!        

      我熟悉肖班长,是在我十一二岁时,其时文革刚开始不久。一切还没有到疯狂的高潮。暑假时,我如果不和小伙伴们玩的话,大多时间都在家门前的收购站听人摆龙门阵。而摆龙门阵的主角之一就是肖班长了。我第一次看见肖班长,无论如何 都联想不到这样的人曾经会是一个刽子手。

      肖班长是个瘦高个的老人,当时大概刚六十出头,身背很挺,头发有点花白。说话时声音并不很高,只是说话说到兴奋时,音量会高一点。因而当别人在他离开后说他以前是刽子手时,我还真不信,怎么可能呢?别人说,不信?你以后只要看他两只眼睛就信了,他两只眼睛是红的。既然有人这样说,我再一次见到肖班长时,当然先要留意他的双眼了。果然,肖班长的双眼是红的,虽然不是血红的那种,但和兔子的眼睛差不多一样红,而常人是绝不会有这样的眼睛。别人说,那是他杀人杀红了眼的缘故。       

      据说,肖班长杀人还拜过师傅,这师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他父亲原是前清时的刽子手,杀人很有一套,但究竟这一套是什么样,就不得而知了。倒是肖班长杀人的那一套,我还是有所耳闻的。说他杀人前必然是把鬼头刀磨得飞快(其实这是屁话,不快焉能砍人),然后是半斤“枪毙烧”烧酒。而真的到了第二天砍人时,他倒不喝酒。他杀人的本事在于,一刀砍下去,人就跳开了,而死鬼的一腔热血正好喷涌而出,感觉像现在我们看到的喷泉。

      为此,我们问他,别的刽子手砍人时,都要喝酒壮胆,你为何不喝?他说,他怕喝酒误事。我们不解,杀人会误什么事?他说,他怕喝了酒,杀人时,让死鬼的血溅上自己的身子。毕竟那是晦气的事。我们说,想不到你也迷信。他不乐了,说这不是迷信,是事实。于是他给我们说了一些同行的故事,说某某,就是在杀人时让对方的污血溅上了自己的衣服,杀人后回家不久就死了,云云。不过,我当时虽说年少,但对他的鬼话我是不信的,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是怕脏罢了。

      一次,收购站收了一批小湖羊,需要马上剥皮。正巧,管剥皮的老王病了,新手小蒋是个胆小之人,对着这十来只小湖羊束手无策。于是收购站的头儿作主请正在摆龙门阵的肖班长帮忙,条件是每杀一只,五分钱。另外将小羊肉带走。肖班长欣然答应,并要我做他的助手。我虽然害怕,但想到完工后能有几只小湖羊肉带回家,能给父亲下老酒,也就同意了。

      肖班长不愧当过刽子手,十几只羊,花了不到二十来分钟就麻利完事了。而我帮不上忙不说,还帮了倒忙,拿羊肉时,不小心把羊血弄到了肖班长那件白褂子上。不过也就是那么几点吧,想不到,肖班长立马将白褂子脱了,赤着膊在河边洗了起来。至此,我知道肖班长是个爱干净的人。       

      别以为肖班长是个杀人不眨眼之人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事实上,他也是很迷信的。事情的起因要从他母亲说起,因为丈夫儿子都以杀人为业。做妻子做母亲的肖班长老娘,常年吃斋念佛,尤其是在丈夫不明不白的得病去世后,她更是相信报应一说。劝儿子不要再干那缺德之事了。可肖班长不听,说我又不是杀好人,是杀坏人,缺什么德?可肖母说,你不信,总有一天会报应的,你威光足,不会报到你身上 ,但我们就不好说了。肖班长不耐烦,说什么“威光不威光 ”的,要死也是我先死,跟你们有什么相干?

      谁知他母亲的话不久就有了答案,不知是念佛念得时间太长了,还是真有小鬼来索命,那天肖班长老娘刚站起一个头晕就跌倒了,这一跌到就再也没有爬起,只几天就去寻肖班长父亲作伴了。至此,肖班长才大梦初醒,决定金盆洗手,不再干这刽子手的勾当了。于是,在某一个早晨,他没有和妻儿说一声,背了个破包裹,离开了自己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家。       

      肖班长回来是在两年之后,那时全国即将解放。回来的肖班长不是衣锦还乡,而是依然是两手空空。唯一不同的是,回家时那身衣服是黄颜色的。是当兵吃粮的衣服。据他自己说,他这两年是在国军队伍里待了,并还当了班长。别人问,那你如何回来了?肖班长说,他们的队伍被共军打垮了打散了,所以就回来了。我估计“肖班长”这一称呼也就是从那时叫出来的吧?

      肖班长回家时,正是家中揭不开锅的时候,全家人正在看着锅台发愣。镇长来了。镇长对肖班长说,他是听到别人说你回来了,才过来看看的。肖班长说,我有那么大的面子?有话你就直说吧。镇长倒也不觉得难堪,说是有一个事要求你。肖班长问,什么事?镇长说,镇上最近抓了个土匪,想把他杀了,可没人敢下手。肖班长不信,说,你们抓都抓了,还不敢杀?镇长说,是这样的,这土匪是土匪的头儿,土匪放出话来,谁杀了他,就要杀了谁家的一家门。肖班长明白了,说,你要我帮这个忙,好处是什么?镇长说,只要你把他杀了,镇上给你两个大洋。肖班长想,两个大洋?这可是一个月的伙食啊,肖班长当即就同意了。镇长倒也爽快,说先给你一个大洋,另一个事成后给。       

      据知道这件事的老人回忆说,那次砍土匪头,四镇八乡的人都来看热闹。地点就在我家北面的那块空地上,搭了个草台,镇上有头脸的人都坐在上面。然而过了午时三刻,杀人者和被杀者都没有来,这是怎么回事?不要说看热闹的人糊涂了,就是镇长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想,是不是肖班长嫌两个大洋太少了?嫌少,可以说啊?既然收了钱就应该兑现办事啊?怎么能这样呢?镇长正想着,肖班长来了,手里提着个包裹。包裹是白布做的。不知为什么上面有着红红的颜色。肖班长走到镇长面前,把包裹放到桌上说,镇长,我完成了,还有一块钱给我吧。说着肖班长将包裹打了开来,里面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这人头正是那个土匪头儿。镇长还没有近距离地看到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吓傻了。当然马上又回过神来,镇长说,不是说好,在这里开刀问斩吗,你如何擅作主张?肖班长说,我是怕他们劫法场,才出此计策,在关他的地方把他杀了。人死了,他们总不会要一个死人吧。

      事后,镇长接到消息,说那天土匪确有劫法场的打算。只是看到人都死了,就是劫回来也是一具尸体,才摆了手。这消息直把镇长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真要是那样,那天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全国解放后,肖班长因为手上有太多的“血案”,被关了起来。但最终还是政府明事,认为肖班长的血案只是他受命而已,换句话说他也是出于无奈。因而定了个“帮凶罪”,关了半年就算是作了结论。从那之后到文革开始,肖班长一直没有出来工作,其生活来源主要是靠几个儿子和女儿的帮衬。好在那时的生活水平也不高,肖班长本人不抽烟又戒了酒,因而日子也能过得下去。肖班长一天的任务就是管管孙子做做家务抽空出来摆摆龙门阵。在那样的日子里,别人如何想当然不知,但肖班长自己也许这样想过,他一定会善终的,而不像他母亲曾经担心过的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天还真的来了。       

      那是六八年的事了。其时,文革这把火正烧得越来越旺。我们的镇子虽小,也不是世外桃源。小小的镇上光造反派组织也有三、四个。造反派的职责当然是如何对付当权派。既然是对付就要有行之有效的对付办法。于是不知怎的,他们居然想到了肖班长。以为他既然是刽子手,就一定有一套刑讯的好办法。这样,造反派们把肖班长请到了治安队里。可肖班长说,我真不懂什么审讯,我以前只是杀人。造反派说,那好,你帮我们杀一个人。肖班长说,我不能再杀人了,杀人,现在由政府管了。造反派说,我们现在就代表政府。肖班长说,我知道。可我现在这一把年纪,再杀人也杀不动了。造反派有点不耐烦,说,这么说,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肖班长说,我真的不行了,上个月我还生了半个多月的病呢。造反派头儿光火了,妈的,好言相劝就是不行。说着,一脚往肖班长胯下踢来。肖班长没防备,当即疼得蹲下了身子。

      也许是肖班长血性还没有全灭吧,也许是肖班长在这一天就要走到人生的尽头。就在造反派刚收回踢出去的脚,肖班长一个腾空跳了起来,用同样的脚法对着那个造反派踢过去一脚,这一脚有多少厉害,别人当然不清楚,但那头儿应声倒地是确实的。(从那天起,此人直到今天还过着单身的生活,因为小镇上的人都知道他成了太监,没有一个女的肯给他做老婆。)肖班长收脚后正要转身,就在这时,背后另一个造反派用手中一根“红绿棍”朝他头上打来,一记闷棍,肖班长当即也倒在地上。那个倒地的造反派头捂着小肚,向手下发出指令,打!狠狠打!打死他!于是一阵乱棍。       

      肖班长死了。死后的罪名是历史反革命分子。其死的原因是畏罪自杀。从那之后,小镇上少了一个活生生的肖班长,多了一个带有一点传奇色彩的肖班长。至于他这个刽子手,一生到底杀了多少人,虽然无解,不过,也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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