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山东临沂 / 金梅 【微小说】/《淑贞的一生》

作者简介：

     金梅，笔名我的张爱玲。一个有着少女情怀的教书匠，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原籍滨州，现居临沂蒙阴。热爱音乐与文学创作，尤爱古诗词，擅长描写女性心理。始终坚信，爱让世界更美好。

淑贞的一生

淑贞是我奶奶的名字。

       老一辈的女子，名字都充满了贤德遗风。淑娴、素云、凤鸣，比现在子涵、欣桐等稀奇古怪的名字好听得多。从她们的名字中，我们可以读得出一股幽古而良顺的气息。譬如“淑贞”，父母期待她人之继承贤淑之美德和对于自我之爱情的忠贞的期冀由此可见一斑。

       奶奶九岁那年，她的亲娘就因病去世了，奶奶从小跟着她的爹爹过活。指望一个大男人照顾好小女孩实在是一件大有难度的事情。所以，从小奶奶就自立了。做饭女红，占了生活的大部。偶尔，奶奶会跟着一群男孩子念两天私塾。奶奶识字不多，现在奶奶老得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写出来却是歪歪扭扭的，不太像字。我常常取笑她。

       奶奶嫁给爷爷的时候，只有十六岁。而爷爷已经三十一了，——因为家里穷的缘故。  他们相差了十五岁。有时我想相差十五年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呢？张爱玲说，理想的丈夫应该比妻子大十岁以上，妻子应当天真一点，丈夫应当有经验一点。照这个标准来看，奶奶和爷爷该是一对“黄金搭档”。的确，从我记事起，没有丝毫两个人红过脸的记忆。奶奶常说起结婚时，爷爷一无所有，家里仅有的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炕上两床被褥都是借来的。婚后第二天，爷爷给人送回去后奶奶在空屋子里哭了整整一天，恨恨地骂那个瞎了眼的媒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自己命苦的话。爷爷闷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但在那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女人的选择就是从一而终。明知前面是火坑，也不能再跳出去。不过，爷爷除了穷，其他方面都是不错的，勤劳能干，勤俭节约，任劳任怨，对奶奶更是体贴照顾。奶奶只埋怨过那一次，跟爷爷风风雨雨这些年唯一的一次。

       奶奶说，自己前前后后大约生了十个儿女，可惜都因生病或者疏于照料夭折了，只撇下父亲一个。我问奶奶，我不是有个姑姑吗？奶奶说是捡来的，抱来的时候还不满十个月，跟自己生的一样。姑姑对奶奶是很好的，嫁得虽远，但经常回来看望她，买上好多吃的，——我常常盼着姑姑来，因为如此一来我也可以大饱口福了。每年都会给奶奶买上两身衣服，走时硬塞给奶奶几十块钱。因为父亲很忙的缘故，常常顾不上照顾奶奶，奶奶便有气，常常对母亲说：“看看，亲生的还不如拾来的。”母亲便笑。

       爷爷年轻时当“扛米汉”，经常几个月才回家一趟。奶奶一个人在家照顾着姑姑和父亲，个中之苦可想而知。但奶奶从不怨天尤人，再苦再累自己扛着，从不让爷爷分心。后来爷爷开了间豆腐坊，奶奶当下手，更是天天累得腰酸背痛。那时，姑姑和父亲都在上学，学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他们硬是挺了过来。最终，父亲高中毕业，这在当时算是很有学问的人了。姑姑上完初中自己不想念了，任奶奶怎么劝也不肯回头，奶奶只得作罢。我想，奶奶真的是一个有着远见卓识的女人，那个时候，有几个女人懂得读书的价值呢？

       爷爷七十岁的时候，让父亲给他买了辆手推车，那种两边都带筐的。每天早饭后，推上奶奶，沿着大街小巷捡起了破烂。其实家里并不缺钱，父亲劝过爷爷，爷爷不听，说这样可以和奶奶一起活动活动手脚。奶奶也表示支持爷爷，喜滋滋地坐在手推车上，叉着手，跟爷爷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灿烂的笑脸如盛开的大朵菊花。到了目的地，奶奶跟爷爷一起拾着破纸箱，酒瓶子，书报纸，有说有笑。我想，奶奶是怕爷爷寂寞呢。这不是相濡以沫的爱情么？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们都老了。爷爷九十二岁那年，不小心跌了一脚，摔掉了大胯。后来接上了，却一直躺在床上。奶奶搬个小凳子，天天坐在爷爷床前，拉着爷爷的手，偶尔说起年轻的时候的往事。母亲做好饭，端给爷爷要喂爷爷吃，奶奶不同意，固执地要亲自喂他。七十七岁的奶奶用颤巍巍的手，一勺一勺地喂给爷爷吃，我看到斗大的泪珠从爷爷浑浊的眼中流下来。爷爷去世前那些晚上，奶奶坚持不睡，守着爷爷，好像稍不留神爷爷会走掉似的。

       爷爷在床上整整躺了半个月，弥留之际，爷爷紧抓着奶奶的手，好像放心不下奶奶，——从今以后，奶奶将孤单单地面对一切！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奶奶强忍着泪，说：“老头子，你放心，咱们不是还有三个孩子吗？我会好好的！”爷爷走了，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奶奶一直没有哭。在爷爷的葬礼上，在姑姑和父亲撕心裂肺般的哭声中，奶奶一直静静的，好像走的人与己无关。

       但奶奶明显地变了，没有了以前的饭量，没有了往日的开朗，常常一个人坐在太阳的阴影里发呆。跟她讲话，也跟没听见似的。

       那天，天并没有下过雨，路并不滑，可奶奶却滑了一脚。还好，并无大碍。奶奶自言自语道，老头子想我了呢。那天，离爷爷去世正好相差一年。母亲告诉我，奶奶终于跨过了这个坎了。

       我又找回了奶奶从前的影子，爱说爱笑，慈祥友善，标准的一个老顽童。

       奶奶一直活到九十九岁，无病无灾，走的时候很安详。

       奶奶和爷爷的爱情在人间持续了半个多世纪；在天堂，他们终将重逢，继续他们唯美的爱情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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