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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12月3日，在黑龙江省阿城县西南小岭的一个浅坑中，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死者的双耳被割掉，皮肉大片脱落，肌肉内部也早已腐烂，显然已经死去多时。而且死者的长发凌乱附在头上，胡须也有数寸，满脸污垢，显然在死前很长时间没有得到过妥善对待。 经过哈尔滨警方确认，死者就是失踪数月的法国侨民西门·开斯普，其父亲正是哈尔滨最豪华的马迭尔饭店的老板约瑟·开斯普。 老开斯普听闻儿子死去的噩耗，完全无法接受，当西门的尸体被运回哈尔滨后，他竟不顾亲友反对，强行把儿子的遗体抬回自己的屋子里，并让仆人开馆，他要亲眼看看自己的孩子。 而远在法国的西门的母亲，在确认爱子已死的事实后，悲痛欲绝，原本就病魔缠身的她没过几年也撒手人寰。 然而“西门·开斯普事件”并非一起简单的绑架杀害案。在儿子失踪后，老开斯普就想尽办法，寻求各方帮助，甚至雇佣了不少侦探搜集证据，然而即便认证物证俱全，也依旧没有为儿子讨回公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哈尔滨，日军绑架勒索的人间地狱日本宪兵雇佣匪徒、黑帮，肆意绑架有钱的华人或犹太人，以勒索他们的财富，这在东北是司空见惯的事。在万斯白经手过的诸多绑架勒索案中，“西门·凯普斯事件”是最为轰动的一件，甚至引发了国际关注。 万斯白，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著名的国际间谍，原籍是意大利，后来加入了中国国籍。万斯白参加过多次战争，曾经替多个国家的间谍机关效力过。一战期间，他曾在远东地区为协约国情报机关工作，后来被“东北王”张作霖招募，成为了张作霖对付东北地区的异己分子的得力干将。 除此之外，他还曾帮日军情报处控制白俄。但日军更多的是逼迫万斯白帮助他们在中国东北搜刮钱财，绑票、贩毒、敲诈、勒索、杀人越货、开设妓院赌场等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事实上，不仅仅是日本宪兵队，哈尔滨的每个日本警务机关里都有一些专门从事绑架勒索的盗匪。当时有钱的华人和犹太人就是日本人眼里的肉包子，他们整日生活在随时被日本人勒索杀害的恐惧之中。但即使遭遇了不幸，这些人也不敢报警，因为他们都知道警局就是绑匪的幕后黑手。如果报案，只会造成更多的损失。  而日本人制造的多起绑架案，万斯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日本特务处处长经常命他去调查这些绑架案，说是调查，其实就是想要确定勒索的赃款数目和上缴的数目是否对等。甚至，日本特务处处长亲自审问“肉票”的时候，也会带上万斯白，让他帮忙确认这些人是否真的没钱了。 根据万斯白的回忆，下面是部分被勒索人名单和勒索款数目： 富翁王魏卿，共花费75万元赎回自己和儿子； 富翁张庆和，共花费50万元，3次从日本人手里赎回自己； 百货商店老板穆蔚堂，共花费20万元，2次从日本人手里赎回自己； 商人吕泰，共花费15万元赎回自己和儿子。 这些还只是一小部分，在哈尔滨，但凡有些资产的商人老板都会成为日本人的盘中餐，每个地方的日本宪兵队及日本警务机关都雇佣了一群白俄黑帮、盗匪之流，肆意恐吓、跟踪有钱的中国人、俄人、犹太人，导致他们都不敢随意离开生活居所，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战战兢兢。 埃德加﹒斯诺曾在文章中写道：“以前的哈尔滨是让人愉快的，但现在却成了著名的人间地狱，不管是哈尔滨的本地居民，还是十万俄国人，都生活在一个生命没有保障的地方。 即使在白天，人们也会随身带着武器，因为抢劫、绑票、强奸是常有的事。” 日本人的贪婪与蛮横粗鄙可见一斑。  二、富豪开斯普，让日本人垂涎欲滴的肥肉约瑟·开斯普是个有名的“满洲犹太富商”。他在20世纪初来到中国，日俄战争期间，他曾在俄国骑兵团里服过兵役，和日本人作战过。战后，他以俄国流亡者的身份来到哈尔滨定居。 约瑟·开斯普显示开了一间小小的钟表修理店，但由于精于算计的商业头脑和擅于敛财的经营手段，使得他的小钟表店在短短数年间变身为珠宝店和银楼。 1918年，老开斯普已经成了远东珠宝商的翘楚，并成了哈尔滨首屈一指的马迭尔饭店的独资老板。1932年日本人占领满洲时，老开斯普已经成为一个拥有巨大财富的商人，不仅是大珠宝店老板、马迭尔饭店独资老板，还是戏院公司总经理。关于老开斯普的财富总额，外界传说众多，大多认为他的财产数以百万计，但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 人怕出名猪怕壮，巨大的财富让老开斯普光鲜亮丽的同时，也让他遭受无数人的猜疑、嫉妒和怨恨，也为他后来的悲剧埋下了根源。 在老开斯普的珠宝店里，陈列着他从苏联方面，以低价收购来的钻石、珠宝、银器、首饰以及一些珍贵的艺术品，这些东西曾经是极端仇苏反共的白俄分子的，他们有些人甚至还是白俄贵族，后来流亡东北，这些东西被苏维埃政权没收。如今这些东西陈列在一个犹太人的橱窗里，瞬间点燃了他们内心的仇恨。 于是老开斯普成了流亡中国东北的白俄法西斯党攻击的目标。  1932年，白俄法西斯党魁拉差异夫斯基主编的报纸《我们的路》对老开斯普展开侮辱性的恶毒攻击，指责他的珠宝店是“克里姆林宫的销赃店”，而老开斯普本人则是“第三国际代理人”、“犹太吸血鬼的化身”、“无情地从俄国人的不幸中牟取暴利”等等。 这家报纸故意煽动被迫流亡东北，处于极端贫困并备受歧视的白俄，用蛊惑人心的语言激起他们狂热的反犹情绪。 而与此同时，贪婪的日本人也对老开斯普的巨额财富虎视眈眈，一直渴望据为己有。此时，白俄法西斯党的恶毒攻击，正好给日本人谋夺老开斯普的财产做了舆论准备。 敏锐而机谨的老开斯普意识到周围布满了险恶的陷阱，他开始有了危机感。他十分清楚，在这个绑架勒索横行的地方，像财狼般贪婪的日本人肯定盯上了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对他的财产巧取豪夺。 于是，老开斯普便采取一系列措施来保障自己的财产安全。 首先，老开斯普将自己名下的马迭尔饭店以及戏院公司的产权转移到儿子的名下。因为他的两个儿子是法国公民，产权一转移到儿子名下，就意味着这些产业都是受到法国保护的，禁止日本皇军在此滋事。 在个人安全上，他还制定了一套严密的防范措施。他将马迭尔饭店底层的起居室门窗都装上了钢条铁栏，在饭店的里里外外都安排了岗哨，昼夜都有武装警卫执勤巡逻，把整个马迭尔饭店防护得密不透风，仿佛一座中世纪的军事要塞。 除此之外，老开斯普尽量减少外出，偶尔不得不外出，也是相当谨慎，几乎是全副武装，他还雇佣了许多膀大腰圆的俄国保镖负责安保。 但智者千虑，终有一失。老开斯普虽然在马迭尔饭店织起了严密的防护网，让那些对他心怀鬼胎的日本人无从下手，但他万万没想到，敌人会转移目标，在他的儿子周围铺开一张恐怖的天罗地网。  三、小开斯普，日本人自以为打开财富大门的钥匙1933年夏天，西门·开斯普结束了他在巴黎音乐学院的学习，来到了哈尔滨。老开斯普认为儿子拥有比波兰著名钢琴师帕德勒夫斯基更高的才华，为此自豪不已，不惜斥巨资在哈尔滨最上等的豪华剧院，为儿子举行独奏演奏会。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正当他为此筹划奔波的时候，爱子西门·开斯普却失踪了。 根据万斯白回忆，早在1933年4月的时候，日本特务处长就曾询问他，老开斯普和法国领事雷诺关系如何。万斯白说：“我认为他们二人并无多少交情。” 日本特务处长说：“我自己也这样认为。即使这些犹太人有钱，法国领事和他们之间又能有什么共同利益。犹太人加入法国国籍，无非是为了避免他们的财产落入我们手里。但那些三色旗早晚要被太阳旗取代，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的行动。” 1933年8月24日午夜，西门·开斯普送女朋友莉迪亚·契尔妮茨卡娅回家，汽车刚开到莉迪亚家门口，突然被几名劫匪包围。匪徒迅速卸下司机的左轮手枪，并逼迫司机往南岗开。 到了塞尔维亚街，停着一辆接应匪徒的车。匪徒将西门拽下车，蒙上眼睛，再塞进接应车里，然后将莉迪亚和司机放了，并让他们带话给老开斯普，用30万赎金来换儿子，不准报警，也不准报告法国领事馆，否则就立刻撕票。  但老开斯普很倔强，他认为自己是受法国保护的，根本不吃劫匪这一套，认为他们不敢真的伤害自己的儿子，对劫匪的要求不予理会。劫匪以为莉迪亚和司机没有转述清楚，于是又给老开斯普寄了一封匿名信，要求他用30万换儿子一命。 结果老开斯普不仅拒绝了绑匪的无理要求，还报了警，并要求法国领事馆进行外交干预，还通过报社发文谴责这一野蛮暴行，声称绝不会付一分钱。 劫匪很是惊讶，威胁老开斯普如果再不交赎金，就杀了他儿子西门。但老开斯普认为劫匪不过虚张声势，并不敢对他的儿子造成实质性伤害，他坚称只有儿子平安回来之后，才肯支付几千元钱。 此举无疑刺激了日本人自以为优越的脆弱神经，一个犹太人竟然敢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凶残的日本人要叫他知道厉害。 于是一个月后，老开斯普收到匪徒寄来的包裹，里面竟是两只血淋淋的耳朵。老开斯普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儿子西门的耳朵。然而这也只是让这个倔强不服输的老头将赎金提高到3.5万而已，并且要求对方先释放自己的儿子，才会支付赎金。老开斯普并不在乎钱，只是无法容忍日本人和白俄匪徒对犹太人的肆意勒索和敲诈。  四、收集证据，解救儿子因为老开斯普是哈尔滨首屈一指的马迭尔饭店老板，一个声名显赫的法国侨民，他儿子被绑架一事很快轰动了整个哈尔滨。法国驻哈尔滨领事馆得知案件后，当即向哈尔滨日伪当局提出抗议，要求迅速侦缉绑匪，营救西门·开斯普。 伪哈尔滨警察厅刑事科俄籍督察尼古拉·马丁诺夫很快上门拜访了老开斯普和法国领事馆总领雷诺，假惺惺地向他们表示同情，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全力缉拿匪徒，早日解救西门·开斯普。 法国副领事晓邦深知日伪当局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而法国领事馆总领事雷诺向来明哲保身，对此案毫不关心，这些人根本都指望不上，于是决定自己侦查此案。 他先是建义老开斯普雇佣老练的侦探暗中调查，老开斯普立刻拿出超过赎金的钱来做侦查工作经费。但是去哪里雇佣老练的侦探呢？老开斯普想到了同为影院股东的万斯白。 万斯白十分同情老开斯普的遭遇，但不便出面，只能为他推荐训练有素且经验丰富的职业侦探吉米斯塔克。万斯白还建议老开斯普尽量不要激怒匪徒，尽力和他们周旋，以便确保西门的性命，为侦查拖延时间。  很快，侦查就有了结果。 日本宪兵队是此次绑架案的策划者，伪满哈尔滨警方是幕后支持者，而白俄法西斯俱乐部首领拉查伊夫斯基和警厅督察马丁诺夫则是罪恶计划的实施者。马丁诺夫手下有15个绑匪，都是由拉查伊夫斯基挑选出来的，其中希腊人山得尔负责打探小开斯普的行踪，吉利正科和加拉斯科及职业杀手扎耶柴夫负责实施绑架，康密萨兰科、俾斯拉契科负责看守“肉票”。 与此同时，侦探还把其中一个匪徒康密萨兰科捉到了领事馆。经过审问，康密萨兰科很快供出了详情，并在供状上签字画押。  第二天，晓邦亲自去见日本警务长，并递交了康密萨兰科供状的副本和起诉名单，要求警方立刻逮捕凶犯。然而日本人却安排康密萨兰科躲到了离哈尔滨六百公里的绥芬河去，同时暗中逮捕晓邦手下的侦探，并买通报纸对晓邦进行恶毒的攻击，以至于有个法西斯党徒宣称要和晓邦来一次决斗。 随着事情越闹越大，西门·开斯普绑架案传遍了世界，各国舆论都聚焦到这一暴行上。在舆论的高压下，1933年10月9日，伪哈尔滨警察厅将马丁诺夫和山得尔两人逮捕入狱，而其他人逍遥法外，宪兵便借口说这些绑匪收到消息逃走了。 小开斯普被囚禁期间，试探性的谈判一直都是由老开斯普与日本宪兵进行的。可怜的小开斯普多次写信向父亲求救，但老开斯普自信过了头，认为儿子是法国公民，匪徒不敢杀害他，甚至扬言日本宪兵将毫无所得地将小开斯普送回来，并给他们一家道歉。 然而这种盲目的自信却要了儿子的命。日本特务处长听了老开斯普的话后，便下了杀心。当然日本人还有不得不杀小开斯普的理由，那就是小开斯普已经知道绑架他的幕后黑手就是日本人，日本人要让他永远闭嘴。  五、小开斯普之死引公愤1933年12月3日，日本宪兵对外宣布：小开斯普被杀害了。匪徒将小开斯普的尸体随便扔在了小岭子火车站附近的一个浅坑里。 当万斯白接到消息后立刻赶往现场，他回忆说：“这真是一幅可怕的景象。这可怜的青年，生前一定受过很大的痛苦，95天的禁锢使他只剩一副骨骼。他的两只耳朵都被割掉了。这个24岁的青年已经面目全非，因为北满当时已经寒冷，他的两颊、鼻子和双手都被冻住了，一片片的皮肉开始脱离。在这95天里，他没有洗过一次澡，没有刮过一次胡子，也没有理过一次发。可是，惨剧还没有结束！这孩子的母亲，带着病体从巴黎来到哈尔滨希望能救出她的儿子，她在12月3日抵达了上海，在4日早晨在饭店吃早餐的时候，她读到了报纸上关于她儿子被杀害的消息。” 小开斯普遇害引起了整个哈尔滨的愤怒。犹太人、中国人、俄国人、朝鲜人都在谴责这一残酷暴行，他们还组织了公共的示威游行，要求日本当局将谋杀西门·开斯普的凶手交给法庭惩办。 中国人法官有心查清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却遭到日本人的恶意阻挠。日本人甚至还密探暗中监视中国人法官。  后来万斯白冒着生命危险给中国法官提供了一些关键证据，其中就有从绑匪身上搜出来的日本宪兵探员的证件，这说明“小开斯普绑架案”就是日本人一手策划的贼喊捉贼的罪恶。 日本知道证据是万斯白提供的，并掌握了万斯白与东北义勇军秘密联络的线索，便决定杀了万斯白。 万斯白听闻消息后，利用自己日本密探的身份快速逃亡上海。日本人见万斯白跑了，便将他远在青岛的妻儿逮捕，押回东北监禁。 到上海后，万斯白在报纸上撰文抨击日本帝国主义掠夺中国东北的罪恶，令当时的国际舆论纷纷谴责日本军方。万斯白威胁说，如果日军不释放他的妻儿，他将揭露日军更多的丑闻。而当时东北义勇军也劫持了日军军官，以此逼迫日军释放万斯白家人，日军最后不得不同意释放万斯白家人，但万斯白妻子的全部积蓄却被日军洗劫一空。 接回妻儿后，万斯白离开带着她们秘密逃至美国，最后定居马尼拉，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厄运。日本偷袭珍珠港后随即攻占菲律宾，万斯白被日本特务发现，于1943年被杀害。 而中国法官因为得到万斯白提供的确切证据，得以宣判6名罪犯绑架、抢劫、谋杀罪名成立，两人被判无期徒刑，四人被判死刑。然后仅仅2天后，首席法官就被秘密逮捕，日本人宣布之前的判决无效。6个月后，日本竟颠倒黑白，声称这些绑匪都是爱国行动，并将他们统统释放。 一起震惊世界的“开斯普血案”就这样荒唐地被了结。 从日伪警方假意侦查到提出公诉，在从中国法官宣布判决到日本法官颠倒黑白、开释罪犯，不难看出当时哈尔滨的司法活动完全收到日本的挟制，这也就是“西门·开斯普绑架案”最终成为冤案的悲剧根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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