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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作家】猪九呆/潮宗街的旧时光

 潇湘原创之家 2022-09-02 发布于湖南

潮宗街的旧时光

作者:猪九呆

在潮宗街行走,时光从脚底慢下来,恍若身在清末民国。

街道麻石铺就,两边粗壮的法国梧桐枝叶搭连,遮天蔽日。适逢雨天,可撑一把伞,雨点顺着树叶打在伞上,敲打出古筝轻弹的声响。若是晴天,有阳光零零碎碎地落在青石板上,一脚踩上去,似乎有金属的声音悦于耳际。行人不多,跫跫足音仿佛被一只手拉长,拉细,伸到街的另一头去了。沧桑的烟雨、岁月的阳光就这么缓缓地在眼前铺展。

潮宗街一带的房子有些低矮,有些拥挤,还有些破败,一色青砖木构的三层小楼,斑驳的朱漆木门、花岗石的门楣、镂花的木窗棂、逼仄的阳台,一座城市的古色古香从潮宗街洇晕开去。那些清末或民国的老房子,墙砖有些风化,潮润的墙根爬满青苔,有些许不知名的瘦瘦的小树、小草在墙缝里探头探脑,似乎在张望来来往往的过客。在我举起相机捕捉潮宗街苍老倦缩的身影的时候,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用一根木条支起镂花的窗棂,她端一把竹躺椅,坐在阳台,给我打了一个浅笑、和善的照面,潮宗街让人顿生回到老家的亲切,那个阳台上的女孩美得如同梦里的青梅竹马的邻家妹妹。

潮宗街适合做梦,适合发生缠缠绵绵的故事。借梧桐树叶剪碎的阳光,端一把柳木靠背椅旁一位耄耋老人坐下,自有故事从他没有牙齿的嘴皮子里吐出来。早在明清时期,水气充盈的潮宗街已是满目繁华,长沙县衙设在这里,靠一头伸入湘江边上的青石板街道兴盛的米市、茶肆挤在这里,镶边的酒旗在屋檐下招展,晕晕的红灯笼映照着一条街市的风花雪月。湘女多情啊!在日落麓山的时候,一条条运载大米、茶叶的帆船一字排开,锚在躬身湘江的柳树底下,人们兴致冲冲上岸,沿着青石板走在悠扬的吆喝里,寻找一双双顾盼生辉的、熟悉的眼睛。故事的活色生香与曼妙凄美在潮宗街如何上演可任你展开想象,所以,明清时期或民国年代,在潮宗街,一个转弯,不小心你就转到烟花柳巷里去了。

其实,街巷里住的更多的是寻常百姓,他们在这里开茶肆酒楼,开米行茶行,开手艺作坊,开客栈钱号,是他们将一条街经营出了一股鼎盛的人间烟火味,或许正是这种人间烟火味,才有一条条街巷不顾曲曲折折通向这里,三贵里、九如里、连升巷、梓园里、寿星街,像它一手带大的一群弟弟,和它牵手搂腰,跟前顾后,如影随形,潮宗街在古老的长沙县城真的是摆足了派头与气概。现在我们走在潮宗街,依然还可以通过临街的铺面那一扇扇朱漆斑驳的大门窥见它非同等闲的风骨。

但是潮宗街没有傲气,它脾性平和,官宦仕子、名姓望族、三教九流、市井小民,甚至青楼女子,都能在这里找到立身安命之所。清末重臣瞿鸿机的旧宅就位于潮宗街与寿星街交叉之处,旧宅属典型的官宅,当时长沙人称“瞿相府”,相府坐南朝北,为一组二路三进四合院,其气势之恢宏我不想过多描述,现存的相府只有北房三间,且为民居,堂堂相府早已沦为寻常百姓之家,或许这是光绪年间先后出任工部尚书、军机大臣、政务大臣、外务部尚书等要职,晚清立宪派代表人物瞿鸿机没有想到的。伫立在相府北房门口,由不得人不生出物是人非、世事难料、风水轮回的感慨。

在潮宗街,我找到了长沙文化书社的旧址。文化书社不是一个普通的书社,它是由毛泽东、何叔衡、易礼容、彭璜等17人发起,以传播新文化、新思想为宗旨的图书发行机构,1920年9月9日在潮宗街正式开业。后来书社成为了中共湘区委员会的秘密联络点,1927年8月7日被国民党湖南政府下令查封。是不是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潮宗街是湖南革命思潮的策源地?

更为有趣的是,在文化书社的斜对面,潮宗街19号,矗立着一座耶稣教堂,教堂经历了80多年风雨的洗礼,依旧响彻着上帝的赞歌和众生的祷告。信仰的力量竟然如此顽强,让一座教堂在喧闹之中显得肃穆庄严,让我这个寄居长沙的过客在抚摸教堂的青砖石基时不敢有丝毫的轻狂之举。

我相信,在潮宗街相府,少年的瞿鸿机曾在深宅之中一遍遍诵读过四书五经等儒教经典;志向宏大的热血青年毛泽东和他志同道合的同志曾在这里传播他们信仰的马克思主义。是什么样的胸怀,让一条街包容了三种不同的思想形态?是不是湖湘文化的兼容并蓄?其实,潮宗街就是一个具体答案。潮宗街的胸怀就是湖湘人的胸怀,不同的文化和思想在这里可以交汇、融通,最终形成湖湘人包容的文化性格。

在潮宗街,还有几处地方是值得你我驻足、流连的,特别是那些来湖南旅游的韩国游客,既使行程再紧,也会挤出时间来潮宗街,他们来潮宗街是观光,更是为朝拜,朝拜他们的国父金九先生。从潮宗街往北随便穿过一条小巷子,你问,楠木厅巷6号“大韩民国临时政府”旧址在哪里,守着小摊的市民就会伸手一指,你顺着手指的方向,走不多远,一栋普通的红砖墙民居就在眼前,这就是金九先生一家人和他的同僚们生活、居住、工作的地方。据史料介绍,抗日战争时期,朝鲜以金九为首的反抗殖民主义爱国人士在上海成立了“大韩民国临时政府”,淞沪战争,上海沦陷,“大韩民国临时政府”辗转长沙。潮宗街,就这样与异国人民结上了友谊之缘。

另一处是潮宗街梓园巷民国旅社,民国旅社以戏楼出名。戏台在一个四合大院内,早已破败不堪。透过晕暗的青光,仿佛那些满座的喝彩和拖腔拉板的演唱还绕着四周的屋梁不曾散去。潮宗街的故事因为戏台有了韵味,好比临街炒货铺刚刚出锅的糖油板栗、五香瓜子,香且经嗑,现在的老潮宗街人还在津津乐道当年台上台下的风流。

街道向西,北侧尽头,耸立着中国储备粮管理总公司湖南分公司。作为曾是中国四大米市的长沙,中国储备粮管理总公司湖南分公司设立在以米市闻名的潮宗街是不是有一种认祖归宗的意思?

如果有,以湘江之水而兴盛的潮宗街理当是国际化大都市长沙的老祖宗了。在城市建设日新月异的长沙,在盖起一栋栋摩天大楼的时候,我们不能数典忘祖,将一条条老街冷落,任它们在林立的高楼大厦的脚下气若游丝,苟延残喘,甚至无视它们的存在,以旧城改造的名义将它们从城市扫地出门。

建筑学家梁思成说过这样一句话,“建筑是一个民族文化的重要证据”。我想,潮宗街的那些老建筑是不是湖湘文化的重要证据?

如果是,长沙作为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就有了文化的根基和历史的遗传,才变厚重,变得实至名归。

因此,在城市建设的同时,我们要保护好像潮宗街这样的老街。

(原载2015年4月16日《长沙晚报》副刊)

作者简介

猪九呆,原名朱开见,华容长江移民,偶有作品散见《青年文学》《湖南文学》《诗选刊》《诗歌月刊》《西部》《当代人》《散文选刊》《红豆》《散文诗》《中华文学》《青年作家》《文学港》等文学刊物,出版诗集三部,曾获岳阳文学艺术奖。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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