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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的小河

 济源813 2022-09-02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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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蜿蜒的小河,穿过胡滨知青屋后的树林,潺湲地向东流去。那里是二队的北村。小桥的河岸边,有个树荫环绕的小屋,那是小萍的家。

  胡滨第一次去她家是在刚下乡时。那次登门很难堪,这都是他吃饱了自撑的,撑什么?撑船。

在河道纵横的苏北平原,船是最便利的交通工具,除了载人还能载物。胡滨很羡慕乡下人撑着小船,一支竹篙耍得出神入化,时而作动力,时而做舵把。驾船人笃悠悠的惬意神情,就像他在城里骑着自行车兜风一样过瘾。胡滨也手痒,那天队里的船停在他屋后,他一时兴起拔了船桩,操起竹篙就撑开了船,小船东歪西斜地在河面上飘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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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是北村的小桥,桥边的河滩木板码头上,有个姑娘在洗衣。胡滨尽量想把船头对直桥洞门,可小船不听使唤,慌神中胡滨乱了方寸,只见船头径直朝姑娘方向撞去,“嗵!”的一声,撞断了木板桩,把姑娘盆里的衣服全撞飞河中。受此反作用力,胡滨也冷不防一个踉跄跌落水中——他闯祸了!

  “你咋弄的船!”受惊的姑娘一脸恼怒,但见肇事者已落水,怒气立刻变成了担心。其实她不知道,她才用不着为他担心,他会水,长江都淹不死的他何况这小河。只是这寒冬的河水着实让他尝了个透心凉,好个冷!

  胡滨湿漉漉地爬上了岸,倒还不忘向人家打招呼赔不是,还帮她捞着水中的衣服。“你不要紧吧?”他冻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这时他才发现他的手也不知在哪划破了,血与河水一齐滴落在河滩上。

  “血!”姑娘也看见了他淌血的手。此刻她已完全没有了火气,他那样子让她怜悯。她认识这知青,是在大队迎接知青下乡的欢迎会上。这些城里下来的知青哪会弄船?能掉下河的才叫知青呢。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想,才一会儿,就觉得他没什么过错了。是因为他懂礼貌?自己都落难水中了,还帮她捞衣服,她有一丝儿好感。好感就且慢吧,眼前得先帮他一下。姑娘说:“快到我家去包扎一下,把衣服也换了,要生病的!”胡滨愣在那里,他与她萍水相逢就去她家?再说她拿什么衣服给他换?该不是她自己的女孩衣服吧?胡滨有些罔知所措,真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哎呀!你快走吧,人都要快结成冰了。”姑娘推搡着他。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了,也只好就近去她家再说,就是回自家去也没办法想,他就只有身上的一套冬装。

  “妈!”姑娘进门就叫:“有人来了!”她妈还以为是什么贵客临门,一看是个浑身上下落汤的不速之客,吓了一大跳。“他是南村一队的知青,掉到我家门口的河里了。”姑娘解释道,“妈,他手破了,你先给他包扎下手。我把爸的衣服给他换上。”她也不待母亲反应,就自作主张地翻起了衣柜。她母亲倒也顺从了她,赶紧找东西给胡滨包扎。

  不一会她就捧来一堆衣服,说:“快把湿衣服全脱了,穿我爸的,不合身就将就吧。”她关上门,她还得准备帮他去晒衣。

  她拿来的衣服都是军服。她爸在部队的?而墙上镜框里的照片证实:是。照片上她爸穿着军装,站在隧道旁,还有她家的全家合影,有一张显然是姑娘近期拍的半身照,很青春,也美。不知她多大了?胡滨边穿着衣服边对着照片猜着,他想一定不会比他大。什么意思?这个想法很唐突可笑。

  包扎好手,穿好衣服,胡滨又活了起来。他说着许多感谢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的“不好意思”,他是打心底里过意不去,他与她素昧平生,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姓啥叫啥,他这才想起问她的芳名。“我姓奚,奚小萍。”姑娘说,“小溪的溪去掉三点水。”“噢,那小溪里没有水了?”胡滨很幽默,也自我介绍:“我姓胡,古月胡,叫胡滨。”小奚先是白了他一眼,少顷略顿一下,咯咯笑着回敬他:“原来你的湖里也没水呀,是干涸的湖啊。”胡滨暗暗佩服她敏捷的思维,她怎不同于一般的农村姑娘,有如此高的文化程度?他有些意外吃惊。胡滨坐着没话找话,指着身上的衣服又问起她爸是不是铁道兵?当他告知她这个猜测就是来源于照片上的隧道背景时,小奚惊讶得张大了嘴,这下轮到她佩服了:“你真是个'特务’呦,厉害,厉害!我爸真是铁道兵,但不是兵,是工程师。”他们似乎成了一见如故的朋友,越说越开心。胡滨这才得悉,小奚今年十七岁,小他一岁。农村上学晚,她还在上初中,她说准备考高中,以后想上医学院当医生。她这个年龄在农村不下田里还在上学,这在整个公社的农村女孩子中是极稀少的。她说,尽管现在大学都不招,她爸坚持要她读书。她有这个高瞻远瞩的爸很幸运,她爸是部队的干部,按规定家属可随军,但他常年工作在荒山野岭,流动性又大,周围也没有可供孩子读书的学校就放弃了。

  读书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她以后一定不会在这里的,她会有出息。他怀着这样的感想离开了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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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田野一片金黄。风儿掠过,无边的稻浪在蓝天白云下滚滚翻涌。收割的季节到了。

  胡滨又撑着小船,他现在的驾船功夫已是今非昔比。船上装着他队里分的稻谷口粮,他要去镇上加工轧米,顺便带上小奚家的稻谷,这是他俩早就约好的。

  小船在水面上荡漾,船头划开的水波纹向两边伸展,化作一道道好看的涟漪,前面远远的河滩上,小奚已在伫候。他拉长喉咙吆喝:“喂,小溪里没有水的人,走啰!”那边也在喊:“哎!胡滨,干涸的胡滨!”伴随着一串笑声。胡滨不知道,小奚前两天就可随自己队里的船带去轧米,她是有意在等他。为此小奚妈还数落她:“还不去轧,家里米也快没了。”小奚推说要上学没空,今天么,当然有空啰,因为是乘胡滨的船。小奚妈说:“还相信去乘他的船?他那笨手笨脚的,没听说撑船掉到河里的,笑死人了。当心你也与他一起掉下河。”说得小奚又羞又恼,气鼓鼓地一撅走了。

  “掉河里就掉河里,又咋样?再说人家不是会船了嘛。”小奚坐在船头想,她还在为母亲的话赌气。胡滨在船尾撑着船,汗水已湿透了他的海魂衫,他现在可以随心所欲驾驭这小船了。小奚出神地看着他,他蓬松的头发,晒的油黑发亮的脸庞,已没有了当初书生般的模样。他是那么年轻,充满着朝气活力。他的到来让她知道了许多外面的世界,他教她功课,写作文,教她唱歌吹口琴,还给她讲她从未听到的故事,他身上散发着文化知识的气息,鬼知道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个知青。妈似乎已看出来点什么,有点反对,理由很简单,知青不会干农活,你也不会干,到时怕两个人的口粮工分都挣不回,怎么过日子?再说知青能在这里待多久?说不定哪天就回城了。妈也想得太多了,也许人家压根儿没有这想法呢。

  小船稳稳地破浪前进,两边茂密的水草随着水浪一簇簇地在水下涌动,透绿的河水泛着特有的水味扑面飘来。胡滨第一次与小奚驾船出航,心情是无比的欢畅,春风得意马蹄疾,他拉开嗓子唱起了“知青之歌”:“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告别了妈妈,再见吧故乡……。”小奚托着两腮在听,婉转动人的歌声扰乱了她的心房,这歌真好听,也很忧伤。她似乎有了心事,问他:“你以后会回城里吗?”她心里这么想张口也就这么冒昧地说了。“不知道。”胡滨摇摇头。歌声停了下来,小船也停了下来,胡滨默不作声,凝视着远方,他想家了。

  他真的好想回家,但他并不是懦弱,这里艰苦的生活他早已习惯。他从不说这里的苦,写信总拣好听的说,他说经常有鱼肉吃,其实他除了青菜只有酱油汤下饭。他说下雪天不冷,其实他那条薄被根本就没有暖气,把所有衣服都盖上去还冷的发抖。那次春末发大水,他跳入齐胸深的河里筑坝受了凉,发了几天几夜的烧,烧的昏昏沉沉。迷糊中觉得像是在无锡家里,母亲端着碗给他喝什么,岂不知那是小奚听说后,让她妈下的鸡蛋汤面。她妈可怜他,说他还是个孩子,是爹妈谁会舍得。自此后,她妈常叫小奚送些吃的给他,让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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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了?想家了?”心有灵犀的小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为自己糟糕的话题后悔,把他刚才还兴致冲天的情绪落下千丈。胡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笑笑说:“没,没。”她真会揣摩人,只有心心相印的人才会窥视到对方的心思。眼前这位婀娜丰满,充满青春美的姑娘,让他动心。她聪明善良,与他是那么贴心,她的内才与外貌无可挑剔,他喜欢她。但他不敢有奢望。她妈说的不错,他勉强能糊住自己的嘴,口袋里连张像样面值的人民币都没有,这样的处境还想娶媳妇?罢了呗,他苦笑了。他抽了竹篙,坐在船上抽闷烟,任凭着小船在河面上漂流。小奚显然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她来到船尾,依偎在他的身旁,轻轻拍打着他的脸说:“别多想了,你这么聪明,会找到你的理想的。有句俗语叫:'车到山前必有路……’。”胡滨马上接上去:“船到桥头自然直。”小奚笑他:“直什么呀?那次你撑的船就不直,撞到我身边了嘛。”胡滨被逗乐了:“那也值(直),更值!”他们又开心的笑,小奚明显是在安慰他,又说:“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你干涸的湖总有一天会溢满水的。”“对!我们要有信心!”胡滨说着站了起来,仰天对着天空喊叫着:“我也相信,老天终究会下雨,奚小萍的理想也一定会实现!我的小溪里一定会淌满水,永—远—地—流—淌!”……

  人们在打发困难日子的时候,总感觉时间过的太慢,于是便有了“度日如年”这词。那年胡滨做了许多的工分,年底分到了辛苦一整年的生产队红利,扣除口粮款外,还得到了三十多元现钱。他欣喜无比,终于可以回家了,他盘算着给家人买些什么,还想在无锡买些书带来给小奚,尽管她爸每月有钱寄回,但她买不到需要的书籍。她已经上县城的高中了。

  那天小奚送他到轮船码头。他们沿着那条弯弯的小河。小河里,映着他俩个年轻的身影,他们一路走着说着,笑着唱着,引来了路人羡慕的目光。有一对白鹅在悠闲地划水,小奚指着说:“看!它们也在瞧着我们呢,想必也是惜惜相依的一对。”这个犹如“十八相送”的意境,让胡滨想起了《梁祝》,他与小奚饶有兴致地讲起了这个古代经典爱情故事。

  ……小奚完全沉浸在这个凄美故事的情节里,梁祝的爱情深深打动了她的心,而最后的悲剧结局又让她不住地叹惜。“不知我俩的结局是悲还是喜呢?”小奚不无伤感的说。胡滨说:“哪会呢!古人社会封建,不象我们现在自由、自主。”胡滨又说起了他的家,他抑不住回家的兴奋,他真想带小奚去无锡。小奚没有去过无锡,一路上充满好奇问个不停,“无锡有我们县城大吗?柏油马路上真的有柏油吗?那还不沾着鞋?”把个胡滨笑出了眼泪。

  这段十几余里的路程似乎是那么短,二人还犹兴未尽,不知不觉轮船码头到了。胡滨上了轮船,与小奚挥手告别,那一刻小奚竟呜呜地哭了。胡滨笑着说:“傻丫头,又不是不见面了,过了年我就要回来的。”胡滨当然没有想到,他们难舍难分的真正离别,已经为此不远了。

  就在他们的情感渐入角色的时候,改变他们各自命运的拐点悄悄来临了。天空中响起了隆隆春雷,久旱万里的中国大地终于盼来了滋润的甘雨。随着文革的结束,1977年,全国恢复了高考,千万知青也开始了返城的热潮。

  小奚正好幸运地赶上了这趟首发车,不久她就要参加高考了,她在学校加紧复习。就在此时,胡滨也等来了久违的回城调令。捧着这张逆转他命运的调令,他喜忧交加。他瞬时想起了小奚,小奚啊小奚,当分别的时刻来临,你我的心情不都是一样的纠结啊!他踌躇再三,还是先去告知了她妈,他怕影响她的高考复习。

  就在胡滨临走前的那天,小奚回村了,她是在得悉后特地请假回来的,她一定要送他。一到家,小奚叫了声“妈”,眼泪就涌了出来,她情感难舍,这个让她欣佩,让她怜惜的知青早已驻留在她心中。

  小奚妈劝慰着她,女儿的心思妈知道,她给她说着宽心话:“我早就说,知青是天上的大雁,早晚要回去。你不该生这个情啊,可也怨不得你,人呀总念个情,那知青也不赖,懂事、能吃苦。可人家也该回去,丫头,你就想开去吧。”小奚妈说着说着也抹起了泪。

  小奚能想开去,她是读过书的人,为他高兴。这里不应是他毕生的归宿,他有他的理想,他的“湖”里也应该灌满生机盎然的水。他吃的苦太多,让她都看在眼里,瞧他那双布满伤痕的脚,那是他舍不得穿唯一的一双球鞋,从春末到中秋都打着赤脚,她从县城给他带回了一双新球鞋。这是她用积攒的零用钱买的。她要擦去眼泪,用她那颗善良的心去送别他。

  这是他们今生都不会忘记的那个晚上,他们相约在小河边。还是那条小河,静静的河水依然默默地流淌。他们曾在这里相识,如今又在这里惜别,小河见证了他们青春的爱情。他们紧紧地相拥吻别,流下了彼此难舍的泪水。也许他们就是多年后问世的歌曲《小芳》的原型,也许他们仍会继续往前走。然而由于命运充满变数,这对有情人也许未必会成为眷属,但即便如此,人们也决不会怀疑他们那真诚无瑕的爱情,因为,爱情——永远是人类恒古不变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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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城之前那个晚上,你和我来到小河旁,从没流过的泪水随着小河淌……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让这曲充满知青情感的《小芳》,穿越时空,奏响在他们离别的小河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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