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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静默期间，足不出户。每天在建筑物之内能抵达的几个位置都会反复抵达多次，尤其是那可以俯瞰下面一段街道的窗口，每天都会有很长时间在那里伫立、凝望。 街道上偶尔会有车辆经过。放着高音喇叭的警车，循环宣读着关于疫情防控的措施的公告。义正词严，充满力量。救护车快速驶过引人联想。洒水车、垃圾车、工程车的奔驰也都有属于自己的理由，因为不再堵车而开得很快、很流畅的小轿车，也一定是有自己的通行证的吧。 慢车道上的电动车，绝大多数都是穿着和头盔颜色一致的色彩鲜明的套服的快递员外卖小哥和穿着形制各异的保安与门卫制服的，戴着红袖标的，上衣套着红色橘色坎肩儿的。 对于那些没有任何合理的衣着特征也就是没有鲜明标志的行人和骑车者，不仅你这样高高在上的静默者会有所怀疑，街头巷尾那些盘查的人也一定会以之为重点拦截对象。手机视频里关于将没有证明而走出楼来的人推入警车的画面，这时候就会很自然的浮现出来。 有了这样的想象，大致上也就心理平衡了。当然也不排除有的人不以这样解恨的方式、嫉妒的方式来看待街道上的行人，而是让自己的目光随着他们自由的脚步进入到以前曾经拥有、以后还可能会拥有，但是当下确实是没有的公共空间位移的自由里去。 这时候，有三个都戴着口罩的女人，不紧不慢地在空无一人的便道树荫下走过，款款的，又是松散的，像是在公园里散步，像是在园林中消磨时间，一步一步一点都不急，一点都不在乎节奏不节奏，其中还有一个人干脆摘下了口罩，拿在手里，一走一甩，显得很潇洒……她们显然是在充分利用这一段从那头走过来走到这头的步行机会，尽量拉长走路的时间，尽量多享受一会儿这多日以来已经很少有人能享受到的、秋阳下的树荫里漫步的快慰。她们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愉悦的光泽，都呈现着生命在自由自在且不受打扰的时候的颐和。她们是不是美女不重要，她们的穿者打扮也不重要，甚至她们到底拥有不拥有行走在便道上的权利也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她们此时此刻正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步而行这件事本身。 她们年龄差不多，应该不是一家人。她们走路速度缓慢，没有急事，或者是在急事与急事的间隙里，她们是在尽量享受这样走路的分分秒秒。 她们大约不知道，她们正在行走的、现在这看来没人的街道上，会落下多少人的目光，有多少人在不同的时间乃至同一时间正从周围的一栋栋一层层楼上的一扇扇窗口，望着这一段唯一能望见的街道。就是现在这一刻，很大概率不是我一个人正在努力透过初秋树冠依然茂盛、树冠顶部却已经开始泛黄的树叶，望着她们一步一步的舒缓脚步发呆。 如果能意识到这一点，即便是不担心盘查，也会因为独享幸福而不太好意思吧。这种不好意思类似在一群饥饿的人中间公开吃一顿大餐的不好意思，需要敏锐的自省力，需要人与人之间在最纤细的灵魂意义上的同一性。有意思的是，可能也只有在这样境遇悬殊的对比场景里，这种敏锐和纤细才会格外显示自己的价值和意义。 理性的、不失美好的正确做法，不是对正在这样走路的人的羡慕嫉妒恨，而是由此及彼地努力回味并展望一下自己可以这么行走的时候的惬意吧。那是生命最普通也最珍贵的怡然，它们并不是天经地义地、必然地永远和你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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