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100天】一部超越《坦达尼克号》的大片
2022年“回不去的乡愁”全国征文复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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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子陨落记
Liuglish
一座大水坝把一条松花江硬生生的憋出了一个大大的水葫芦，淹没了周围几公里长的山谷，一个远离城市喧嚣的白山湖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横空出世了。原来荒无人烟的大山沟里来了成群成群的人，有建设水坝的，有管理水坝的，有用水坝发电的，成千上万的人赶走了附近的野兽，也带累了山里打猎为生的猎人。我们几个驴友在白山湖玩了几天，开始向山里进发，黄昏时分到达了金顶大磖子。我们选了一个可以支帐篷的地方，用小铁锹开始平整地面。清理到一块石头跟前时，三子叫了起来。快来啊，这石头上有字。我们赶紧凑过来，合力把石头掀起来，竟然是一块石碑。碑的正面写着“抗倭将领小傻子[1]”，背面的字虽小，但清晰可辨。小傻子，永吉大绥河人，大名不详，生年不详。拉绺子抗倭。小傻子三进吉林城，两劫满洲运输车，沉重打击了满洲倭军和满洲军。光绪六十四年[2]被倭满联军包围，举枪自毙。光绪六十四年秋船厂秀才屠秀夫。我们找遍了附近也没有看到一个坟包。这里既然有石碑，就一定有烈士遗骨，找。我们在三百米半径范围内搜索，没有一个地方像埋葬英烈遗骨的地方。草草的弄了点晚餐，进帐篷开始休息。如水的月光从山林树叶的缝隙中漏泄下来，山里夜晚的秋色显得肃穆大气，是白天难能欣赏到的。我从帐篷里出来，望着那块石碑，心里充满疑惑。秀才屠秀夫为小傻子制作了一块石碑，为什么不立在烈士墓前，究竟是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更奇怪的是，碑上出现了光绪年字样。我立即搜索百度，光绪年号从1871年8月14日至1908年11月14日，合计三十七年，光绪年号显然是屠秀夫在沿用大清的纪年。算来，小傻子应该是1935年被日军包围自杀，石碑也是1935年制作。 第二天我告别了驴友，独自下山进了红石砬子镇，希望找到屠秀夫或他的后人。结果，这个镇子里没有姓屠的。我便掉头到桦甸市去，向文保部门报告了小傻子石碑和存放地点，然后调转车头向永吉县大绥河奔去。大绥河是我破解小傻子墓碑的最后希望。车一直向北开，百度地图上两小时的车程我一个半小时就走完了。一个是路况好，车少。再者也是心急。我在大绥河盘桓了半月有余，先后拜访了民政人员、大绥河附近的村屯干部和几位耄耋老人。历史的迷雾一点点的揭开，小傻子的形象一点点的清晰起来。小傻子，姓陈，也姓金。这是大绥河庙里一个老和尚给弄的。小傻子的生父姓陈，大号陈福来。小傻子生来不哭不笑，该说话的时候也不说话。到了三岁多还不说话，家里人着急，这孩子别是个哑巴吧。陈福来到庙上烧香，找老和尚诊治。老和尚告诉陈福来，这孩子能说话，但得改名。六月初八你领着孩子往远走，听到第一个人的名字，就叫这个人的名字，还得认这家当家的做干爹。到了六月初八，陈福来领着孩子出屯子往外走，走了很远才见到一个老爹在骂放牛的小孩儿。小傻子，放牛不往河边走，上山干什么？陈福来说坏了，这孩子得叫小傻子了。无可奈何，不然咋办？陈福来又找老和尚，想给孩子改个名字。老和尚笑着说，你这个爹当的，孩子还没有说话呢，你就改主意了？快去快去，孩子认了干爹立马说话。陈福来没办法了，又回来去找小傻子的爹。可人都走了，哪里去寻。就在那路边等了三天，找到了小傻子的爹，送上礼物，让小傻子拜了干爹。你说奇也不奇？小傻子磕头的时候，竟然说干爹在上，儿小傻子给你老磕头了。陈福来老泪纵横，一个头磕下去，儿子就说话了，这老和尚是老神仙啊，阿弥陀佛。从此，小傻子就又姓陈又姓金，一半随了干爹的姓。等到上学的年纪，都得有个大名。陈福来跟老师说，这孩子没名，要不老师给起个吧。老师看着小傻子的脸说就叫陈跃飞吧。从此，小傻子大号叫陈跃飞。可不论是同学老师，还是屯子里的乡亲，仍旧喊他小傻子，大号从来没人叫。陈家和金家都不在乎，小傻子能说话了，能念书了，这就是陈家和金家的最大愿望。念书的头三年，小傻子十分用功。第四年开始，小傻子说啥都不念书了，陈福来说破了嘴，小傻子就说他不学没用的东西。问他啥有用，他就说弹弓有用，刀枪有用。 十四岁的时候，小傻子跑了，一个人去了吉林城。回来时手里拎着一把腰别子[3]，腰上挂了一大排子弹。陈福来审问小傻子，小傻子笑呵呵的说，我这是赢来的。我用一块大洋下注，赢了十块大洋，那人掏出腰别子和我赌，结果我又赢了。我就把十块大洋还给了那人，拿着他的腰别子回来了。那人讲究，回家拿了子弹追上来，非得给我。这不，十八发子弹，一支枪。日本鬼子来的时候，小傻子已经长得人高马大，玩枪也有些年头了。他周围也聚起了一帮三兄五弟的，大绥河远近几十里地，没人不佩服小傻子。为啥呢？好汉护三村啊，谁家有事儿找到小傻子，只要有理又吃了亏，小傻子肯定出头，帮你把事情趟平。小傻子其实没有抗日的念头。一天，来了一帮满洲兵和几个日本兵，要在大绥河临街的房子上写大东亚共存共荣之类的标语。一个小孩跑路时踢翻了大兵们刷字的石灰桶，一个满洲兵跑过来拎起那小孩狠狠的扔到路边，摔的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傻子看不过去，出来教训满洲兵，惹恼了一个日本兵，一上来就把小傻子摔了个跟头。小傻子刚站起来，日本兵又一个背摔，给小傻子摔了一个狗啃屎。小傻子一下子暴怒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抡拳就打。结果几个日本兵合伙把小傻子打得躺了好几天才下炕。这下子，小傻子就恨起日本兵来了。恨不得一天杀几个日本兵来解气。这时候，杨靖宇的一彪人马杀到吉林。小傻子带了自己二十几个兄弟进山去找这彪人马，跑到蛟河大山里转了半个月，连个人影也没看到。小傻子好生泄气，就在蛟河与桦甸交界的荒沟岭搭了个地窨子，预备事急的时候躲避一阵子。后来抗联多次利用小傻子的地窨子当作蛟河密营，这都是后话。这时候的小傻子，人不过二三十，枪也只有几杆猎枪，还缺少弹药，打日本就别想了。小傻子有的是办法，他先到蛟河李家大户借枪，就借两支，可借可不借。李老头知道这叫先礼后兵，就在约定的地点放了两支长枪，留了张纸条，说可以交个朋友。小傻子真讲究，他缓过劲来就给李家扔了块金疙瘩[4]。枪太少，小傻子就进了吉林城。到晋昌票号找老板牛焕章，请牛老板喝茶。牛老板是啥人，一搭眼就知道是山里出来的。牛老板把小傻子请到家里，小傻子也不客气。二人落座，小傻子开诚布公说明来意。我绝不祸害老百姓，我是替老百姓出头的。哪里受了日本人的气，只要价码合适，我一定去找日本人。现在就是缺枪，牛家家大业大，无论如何得赏给我三十条枪。有了这三十条枪，这一带可就太平了。牛家在吉林城的买卖主要集中于北大街和西大街。北大街店铺与一个满洲军仓库毗邻，小傻子让牛老板在自家商铺边上的空地搭台唱两天大戏，只要把满洲兵引来看戏就成。牛家以给老夫人祝寿为名，在吉林城的北大街和西大街店铺放花灯，唱大戏。把个西大街和北大街弄得是人挨人人挤人，满洲国的驻军没见过这种阵势，大群大群的跑出来看热闹。大戏一唱就到后半夜，满洲兵人困马乏，第二天接着看戏，又是一场人困马乏。等到满洲兵发现仓库被盗，已经是第三天了。小傻子这二三十人干了一个晚上，盗走了一百多条枪和几千发子弹。整个满洲国都轰动了，驻吉林的日军连同满洲国军队一起出动，全城搜查。一直追查了半个月，才查出北大街唱戏的第二天晚上，一辆马车出城，拉了很重的货。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线索。军械库里的脚印杂乱，脚印一直铺到大街上与看戏的脚印混杂在一起，任是日本侦探也没了法儿。小傻子二进吉林城是第二年秋天。小傻子一个人又跑到牛家，开口就要一百人的冬装和过冬的吃食。牛老板爽快，你到大绥河接货，我的马车三天后到达大绥河。牛家开始张罗，买棉布、棉花，猪肉半子，咸盐。一应过冬要用的都买，整整装了两大车。日本鬼子刚刚占领东三省，市场货物还没配给，所有货物一天多就备齐了。小傻子到大绥河接牛家送来的货物，一百多人的绺子回去裁剪布匹做衣服去了。接着小傻子干了两票买卖。一票是砸了大绥河的鲁财主家。日本人在大绥河划了块地要建兵营，建兵营之前把所有的物资，什么木料啊，石料啊，都存放在鲁财主家。内线报给小傻子说，日本人在鲁财主家还留了一笔不小的钱用来开山伐木和打石头。小傻子带了五十多人砸了鲁财主家，从鲁家出来又撞见了日本人的一个马车队。车上装的是预备销毁的旧军械和旧被服。小傻子的队伍突然从路边窜出来，人多势众，一下子就把押车的几个鬼子和满洲兵给制服了。小傻子也不知道车上装的是啥，收拾掉日本兵就押着马车进山走了。这些车拉的东西中，既有旧的棉军装被服，也有战损的迫击炮和机枪之类武器和修理机械的扳手之类的工具。小傻子见都没见过，除了衣物之类，其余的都扔到地窨子里去了。小傻子第二笔买卖是打劫日满联军的补给。内线传来消息，有一批军火和食品要往山里送去打抗联。小傻子笑了，打抗联就是打我嘛，揍他狗日的。小傻子在弯沟大甸子设下伏兵，等了一天也没有车队过来。好不容易快日落的时候来了几辆汽车，小傻子立即把准备好的一棵大树横到路上，逼停了车队。小傻子一声呼啸，藏在道路附近的队伍立即开始进攻。手榴弹最管用，二十几个押车的鬼子很快被消灭了，满洲军见事不妙立即停止了抵抗。小傻子检查了一下，一辆押运车，三辆运输车，其中两辆是战死的鬼子尸体，一车是重伤等待救治的鬼子。小傻子当机立断，给鬼子伤兵几颗手雷，撤退。小傻子这几番闹腾，让吉林驻扎的日军和满洲军大为惊恐。满洲军受到日本人的严词训斥。要求满洲军三天内摸清小傻子的驻地或去向。 却说满洲军里有个叫杜守礼的副队长，知道日本人的限令后对大队长说，派人去侦察恐怕时间上来不及，咱们不若如此这般，让小傻子变成大傻子。大队长立即跑到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汇报，要求将期限宽限到半个月。日本人听了这条绝户计，高竖大拇指，吆西，吆西。你的执行的去。小傻子收到情报，鬼子一个小队护送军火从吉林城出发去支援蛟河枯树岭的日军围剿抗联二十五军。小傻子算计从吉林到枯树岭必走帽儿山，过帽儿山要穿过一段两山之间的道路，这是理想的设伏地点。算准时间，小傻子带了一百多人进了伏击地点。小傻子的队伍一色的是日式装备，经过几次出击锻炼，士气正旺，嗷嗷叫着要打仗。小傻子的兵在望远镜里看的真真的，杜守礼把迫击炮排分成两部分，威胁小傻子伏击地点。日军卡住大道两头，满洲军负责隔断小傻子其他逃跑线路。两辆汽车不紧不慢的进入了小傻子的伏击圈。小傻子抬手一枪打爆了前车的车窗，进攻正式开始。也就三四十步的距离，伏兵几分钟就能得手。可惜的是，车厢板里吐出机枪的火舌，进攻的士兵成群的倒下，这简直就是屠杀。小傻子如梦方醒，着了鬼子的道了。小傻子一声呼哨，上帽儿山。刚上山，日满联军就杀到了。包围圈越缩越小，小傻子的人不断倒下。战斗空隙，小傻子查点人数，所剩不足三十人。小傻子跟大伙说，咱无论如何得坚持到天黑，天一黑才好往外打。小傻子的话刚说完，小鬼子的迫击炮就开始呼啸，鬼子和满洲军再度攻山。人越来越少，小傻子知道这次完了。不仅弹药快打光了，老营的弟兄们也不知道现在的战场情况。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兵临绝境，帽儿山虽然可以支撑一会儿，但迫击炮专挑躲在掩蔽物后的兵士招呼。小傻子牙一咬心一横，反正是一死，多干死几个鬼子也值得。他大喊一声，跟我冲……。小傻子刚从一块大石头后面站起来，想一边打枪一边冲锋。他刚一站起来，几个方向立即射来子弹。腿上、小腹和右肩头相继中弹，他知道跑不动了。心一横，大叫一声，老卧子，别忘了我——。把枪管一顺，对着自己的脑袋扣动了扳机。小傻子像一座大山一样轰然倒地，血从伤口中流出，由红变黑，一点点的与土地合成一体。没人知道老卧子是谁，也许是他最亲近的人，也许是他的指路恩公。一切都随着小傻子扑倒的一瞬间消散了。战斗结束后，日本人把小傻子暴尸三日。大东门外最热闹的地方，小傻子身穿豹皮坎肩，一身土布老夹袄布裤。来观看的人有自己来的，也有被驱赶着来的。第三天早晨，小傻子的尸体不见了。吉林城外军警密布，骑马的，开军车的，还有整队的警察。城里城外搜查了一个星期，也没找到线索。还是这个杜守礼找到了小傻子的下落。小傻子出道时在大绥河砸的鲁财主家，正是杜守礼的老丈人家。鲁家知道了小傻子被人趁夜盗走，埋到了八道河子密林，有人在给小傻子刻碑立传。立即派家人到吉林城给杜守礼送信。杜守礼立即起兵，在八道河子密林里寻找了两天。终于在鲁家人的帮助下将小傻子掘坟挖尸，挫骨扬灰。从此小傻子只留下一个名号，世间再也没有任何遗留。 现在还剩下制碑人船厂秀才屠秀夫没有交代了。在桦甸、蛟河和永吉县大绥河都没有找到屠秀夫，看来只能到吉林市去找了。实际上，我是从长春开始查找的。因为这个屠秀夫是晚清秀才，省档案馆会有相关信息。档案馆资料显示，屠秀夫是光绪三十一年的秀才，参加的是大清王朝的最后一次科考。除此之外，档案馆再没有关于屠秀夫的任何信息。于是，我又回到了吉林市。吉林市是当时吉林省的省城，非常可能屠秀夫还住在吉林市。可惜，这个清朝的秀才已经没有任何遗迹。我查阅了当时出现的各类报纸，没有屠秀夫。走访吉林名人，也没人听说过屠秀夫。历史在这里开始打旋儿，不往前走了。没有办法，我只能按照推理设想了如下场景，既然不是历史史实，您就当是一个历史爱好者的演绎吧。小傻子暴尸大东门，想为小傻子收尸的可不止一二伙人。屠秀夫围着大东门观察了一天，第二天后半夜拉了一辆板车，准备把小傻子拉到江密峰一带掩埋，以告慰小傻子为国为民的英灵。后半夜月光被乌云遮盖，天上下起小雨。屠秀夫趁着夜色往大东门去，就看到一伙人先他一步到了。一个大汉背起小傻子就走，没走几步就慢下来了。尸体太重，背尸的人开始大口喘气。屠秀夫急忙上前，把板车拉到背尸人身边。与此同时，屠秀夫左右窜过来两条大汉，刀枪并举，把屠秀夫夹在中间。别动手，我也是抢尸首的，快走。屠秀夫和这帮兄弟一起在离吉林城十多里地的地方上了马车，直奔八道河子而去。一路上，屠秀夫做了自我介绍，和小傻子那帮兄弟就混熟了。屠秀夫说，得给小傻子立块碑，让人知道小傻子是条好汉，是为国为民死的。于是，屠秀夫进山找石匠，就地取材雕刻石碑。等到屠秀夫听说小傻子被挫骨扬灰，偷偷的大哭一场，进山告诉刻碑匠人石碑就地丢弃。于是就有了我们在金顶大磖子附近找到的那块小傻子墓碑。故事到这里该结束了，遗憾的是，我找遍了吉林省市两级档案馆都没有见到屠秀夫的踪影。没有他教书的记载，也没有他行医的记载，更没有他在各级衙门的记录。这个人在给小傻子刻碑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几乎成了我的一块心病。终于有一天，我在舒兰县屠家堡子见到了一个说书的，已经老的开始掉牙了。他说他见过这个秀才，秀才还给他讲过小傻子的故事。说书的说，你猜的挺对的，但出入也不小。屠秀才说是他先到大东门的，他把板车插进放小傻子尸首的门板下面，正在装车，小傻子的人来了。一伙人合力把把小傻子弄走的。咳，这我可说不准。我眼睛不好才说书混饭吃。不过，我这里有屠秀才给我写的一幅字。一幅横着书写的口吐莲花四个字的横幅。看得出来，屠秀才临写魏碑是下过功夫的，笔力中还透着颜体的劲道。是一幅上好的书法作品。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屠秀才找到了，历史的遐思得到了一个信息源的证明。这已经足够了，官方资料中没有他半点信息，在一个小山村里碰到这幅字已经足够让人心满意足了。注
[1]吉林市文史资料第一辑有《我的爸爸-吉林巨商牛子厚》一文。记载确有小傻子其人，曾加入东北义勇军，在磐石县活动。1932年曾率兵攻打吉林城，后被日本关东军消灭。
[2]1871年为光绪元年，光绪六十四年是1935年。此时，吉林已经是满洲国的康德二年。
[3]腰别子，一种老式手枪。
[4]金疙瘩，未经加工的金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