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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素论梅兰芳:“男人扮女人,专配遗老口味”

 cxag 2022-09-04 发布于辽宁

 讲到所谓花衫,这便是新兴的旦脚戏里,不旦不贴的一种脚色。有人说,王瑶卿嗓子倒了,青衫兼演花旦,为的是要以说白见长。梅兰芳之类的人,受了他的指授,民国二三年间,易实甫、罗瘿公……便替这位梅老板,编了些《天女散花》《黛玉葬花》《千金一笑》《嫦娥奔月》之类的新戏。这把戏可耍得远了,曾要到日本去,到现在,又要到美国去了。

 闲话且不表,陈石遗送梅兰芳的诗:“一世名流总附君”,这句诗,直从以前说到现在,把梅兰芳的阶级性一语断定了。石遗老人自是名流之一,其他的,像樊增祥、易实甫、程颂万、陈小石、冒鹤汀、李拔可、况夔笙、况又韩,不是遗老,便是遗少,总可算伟然大观。直到今年一月十四日,上海名流欢送梅郞,富商大贾,党国要人,都已加入名流之列了。

 最可怪的,便是我们博士胡适,他在民国七年曾做过一篇《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的文字的,他说:“那班崇拜现行的西皮二黄戏'认为中国文学美术的结晶’的人,固然不值一驳,就有些人明知现有的皮黄戏实在不好,终不肯主张根本改革,偏要主张恢复昆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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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

 他站在“活文字”的地位上批评着中国旧戏,但现在他却也在欢送会里跟随着骈四俪六派的遗老遗少们捧他们的“初效杏拌之舞,偶翻突厥之盐”的活工具。便是周作人,他却也兴致不浅“和李石曾,钱新之在北平谈话,很愿意援助兰芳,发起组织一个戏剧学院”,这却是梅老板亲口说的。这是什么原故?因为现在是民国十九年了,国又是可赞美的党国了,胡周诸公,大约是也和时代、政治,同有了相当的进步了。

 民国二三年间,梅老板为什么大红特红起来?因为这时候,却正是袁世凯解散国民党的时代(二年十一月),中国的革命气焰,全部地被扑灭了,潜伏在招牌民国底里的封建势力,却正在死灰复燃地昂起头来。这时候,修复了洪杨战事的勋臣祀典了,接着便闹出许多把戏,像什么祀天,祀关岳之类。到了民国四年,袁世凯便做起皇帝来了。这时候,遗老遗少们。自都是兴高采烈的,学术上谈着“国粹”,戏场里捧着梅郞,刘师培做出些百读不解的词曲来,罗易们便也替梅兰芳编出些富丽典雅的古装戏剧来了。

 这些戏的取材,像吴宫的西施,楚宫的虞姬,汉宫的上元夫人,魏宫的洛神,唐宫的太真,月宫的嫦娥,天宫的麻姑,大观园(变态的清宫)的林黛玉,袭人,睛雯,大都是帝王家的美人,梅兰芳所扮的必是美人,美人的出产地必在深宫,用皇家的华饰烘托着美人的名贵,为着梅郎可也是为着皇家。由此,梅郎的古舞便因他所扮的美人而大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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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之《太真外传》

 无盦居士说,梅兰芳“每叹中国乐律沦亡,而古舞尤失传;乃与二三同好,别制古装新曲,如天女散花之袚舞,虞姬之剑舞,西施之羽舞,皆得独抒新得,融化中外古今舞态,自成一家,时出新声,能令顾曲家荡气迥肠而不能自己,歌舞合一,有复古之功,群以梅派尊之”。其实呢,所谓古舞,不过是梅老板闭户造车,毫无根据,假古董被复古的名流们推崇着,却又被日本的士女们爱上了,到现在,又成了中西文化的什么接触。不错的,中国的所谓文化便是那些古代昏君们所造成的“男人扮女人”,何况是梅老板所扮的却又是那样名贵的皇家的美人,那样地本店自造的古装古舞。

 梅派的古装、古舞,在洪宪大典筹备中被遗老遗少们发扬着,虽说是“出自俳优,多乘雅道”,假使帝制成立了,便也得登诸殿堂,复古也够复古了,复辟也够复辟了。现在,再引些梅派的古装剧辞:如什么“水殿风来秋风紧,月照宫门第几层,十二欄干都凭尽,独步虚廊夜沉沉”。如什么“将身出了蓬莱地,弱水三千顷刻离,回头俯瞰尘寰世,九州城廓甚依微,朱雀青鸾如宿契,松脂桂实任余携”。如什么“乘清风扬仙袂飞凫体迅,掩玑琚展六幅湘水罗裙;我这里翔神泳把仙芝采定,我这里戏清流来把浪分,我这里拾翠羽且簪云鬓,我这里采明珠且缀衣襟”。这便不待“制礼作乐”罢,这都是当时的“文学侍从之选”的翰墨词藻,这便也和前朝的那些“乐章”不相上下了。我们说,梅兰芳的艺术,到现在,不过是洪宪时代的“帝制”的残余品罢;再恭维,也不过从浓厚的封建色彩里面,染上些资本主义的成分,因此,上海的富商大贾们,便也跟着遗老遗少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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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朱桂芳之《西施》

 听说咱们H省主席在扳起那“道德家”的面孔,禁止剧社男女合演;要人们上马杀贼,下马打擂台,英雄也英雄极了,但他们却还有余兴捧旦角,说那些艺术、文化的漂亮话。一方面不禁令,“不许不用男人扮女人”;一方面公然提倡,说“旦脚是东方文化”,而且说,这“文化”到西方“结晶”去,梅老板负的是“国际”的什么重责,恍惚比什么“外交大使”还来得有“身分”些。

 但我们再想到那一些“淫虐狂”的中国人,像古代的暴君们,和卑污的士大夫们的劣根性的遗传,从最后的一次“帝制”里所造成的一颗“淫虐狂”的“精虫”说要拿到西洋“献宝”这我真要说是“献你娘的现世宝”了;何况他们却还很有奢望,空想着“男女(?)构精,万物化生”。这不会气死人,也得要笑死人了。哎,我真不知“人间何世”!

 现在,梅老板携带着什么福晋,什么贝勒送给他的旗头、旗袍、朝珠之类,和那些梅兰芳的古装早登轮到美国去扮铁镜公主,去宣扬他的艺术去了。福晋,贝勒的那些东西,本店自造的装东歌舞,男人扮的女人,表现给美国人看的,这便是中华民国的整个的艺术的表现。于是,博士胡适想起他民国七年的《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在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说:大凡一国文化最忌的是老性,老性便是暮气;一犯了这种死症,百死之中,止有打些新鲜的少年血性进去。不料病人家中的子孙却说道,中国人何必吃外国药。他便说:梅兰芳到美国,中国艺术不拒绝吃药了。或许他还抱着这样的“调和派”的见解,也抱着一种空想罢;可是他将自己投入那“老性”的深渊,他所得的结果却正和“好人政府”一般无二。

 再讲到“南欧北梅”,予倩先生可与梅郞不相同了。他在他《粤游琐记》里,说广东人看梅郎的戏是“睇公仔”,说梅剧是“帝都的国粹”,在此篇要说的话,都被他大致说了。他将他的论点建立在“封建”的壁垒上;他说:“我曾经劝畹华推翻一切专配遗老口味的戏,他颇以为然,但是他左右那些准遗老恐怕未必放松罢”。这可与胡博士的“性”与“气”来得切实多了。在他的论断里更可以得一个“经济”上的证明,那便是梅老板艺术的不进步,因为是推不翻“专配遗老口味”,那便是梅老板存在着的这个社会是一个整个的“封建社会”,梅老板在这个社会里面他才能取得个“经济”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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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予倩、周信芳之《潘金莲》

 但他却还与博士同见,他承认梅老板的“扮旦艺术”是可以吃“药”的,便是说“扮旦艺术”是可以离“封建社会”而存在的,所以他曾经劝过“畹华”,这他可是错了的罢。扮旦与“封建社会”同年同月同日生,便得与“封建社会”同年同月同日死。像现在一般人所称道的欧编的历史歌剧,像潘金莲,杨贵妃之类的戏里的女性,大都是但有“个人自觉”,而没有“社会自觉”的革命女性,这可算是“资本社会”的产物了。但是他还不肯推翻他“扮旦艺术”,便像杨贵妃:除去了什么“歌”,什么“舞”,什么“霓裳羽衣”,什么“春睡”,“梳妆”,什么“开眸怕见日光红,腰肢怯怯春愁重”的唱辞,便只有硬捺入的“个人自觉”了。但除去那硬捺入的不远是梅兰芳那个“原形”,这可与梅兰芳的“遗老口味”有什么上下之别呢?予倩先生的“改良”,“改良”,到头来“扮旦艺术”的改良,也不过改良到同样的的“扮旦艺术”罢了;予倩先生是错了的,他如果要编一本成功的新的历史歌剧,便得要毅然地抛去他“南欧”时代的“封建”的余味,整个的步入那“新”的门来。

 在这里,我便又得到一个证明:“扮旦艺术”是没有改良的余地的,除非是让它去和“封建社会”一同死去;在新的社会里,是根本不要“旦脚”,根本不要“扮旦艺术”的,有一分“扮旦艺术”的存在性便有一分“封建”的存在性,所以我们必得根本推翻它的。

(《南国月刊》1930年第2卷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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