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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德市青年路东侧，有一个占地3万多平方米的常德公墓。这里长眠着常德保卫战中数千抗日阵亡将士的英魂。他们是筑起民族精神长城的一块块神圣的砖石，是撑起民族精神大厦的一根根擎天的巨柱。 每次拜谒，肃穆的目光在这里长久停留后，便产生一种心灵的震撼。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决定和几个朋友结伴去常德保卫战中几个核心阵地，触摸一群民族英雄的精神和灵魂，感受8000勇士的惨烈和悲壮，体会那一腔热血、一脉精神、一种信念、一份赤诚…… 一遍一遍在网上浏览常德保卫战的史料、回忆录，以便能沿途对每一个战场感同身受，对每一个英雄耳熟能详。
难民在聚集等待接受援助。1943年12月21日 1943年，侵华日军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率领5个独立支队，配以空军第44战队、独立第17旅团毒瓦斯部队等16万余人，企图攻克鱼米之乡常德，以期东南可窥伺长沙、衡阳，西可窥伺四川东部，威胁陪都重庆，扭转太平洋战场出现的不利局面，并牵制中国军队远征缅甸。中国守军司令国民革命军74军副军长兼57师师长余程万亲率8000勇士孤军守城，与敌展开顽强厮杀，国民革命军5703人英勇牺牲，2000多人负伤坚守，击退了敌人的猖狂进攻，保住了全城人民的生命财产，彻底粉碎了日军实现“平汉线之通”的图谋，成为民族战争的光辉典范。 沅水边上的德山，是我们凭吊的第一站。德山树木葳蕤，芳草萋萋，不愧为拱卫常德的天然屏障。登临山顶，临风眺望，牛鼻滩的轮廓依稀可辨。学生时代对一道几何题求证被老师斥为“走津市绕牛鼻滩”甚为懵懂。那时对津市尚有些轮廓，但对牛鼻滩却全然不知东西南北。殊不知，眼前的景致里曾演绎过何等的惊心动魄！1943年11月18日清晨，日军第68师团由洞庭湖西岸登陆，进攻牛鼻滩，与57师警戒部队交火，打响了常德保卫战的第一枪。
日军在飞机、大炮掩护下，疯狂向牛鼻滩、德山发动了猛烈攻击。德山守军凭借有利地形英勇抵抗。“长沙沙水水无沙，常德德山山有德。”德山的渊源，常德人都会略知一二。《庄子·让王》上说，上古时候，舜帝要把天下让给一位叫善卷的贤士，善卷非但不愿当天子，反而躲进枉山结庐而居。隋朝开皇九年，名将樊子盖任蒿州（今常德）刺史，景仰善卷的这份淡泊，就把枉山改名为善德山，后人简称德山。另外民间传说，常德一带曾有一条恶龙作怪，农家子弟善卷挺身而出，几经搏杀，终于降服恶龙，可惜那位英雄却不幸身亡。人们为了纪念他，便把迎战恶龙的山头唤作善德山。德山，在道教的“36洞天、72福地”里还被列为第53福地。 世事云谲波诡，岁月的风尘不知要经过怎样的擦拭才能乍现初始的光芒。在保卫战中，一大群与善卷差可比拟的人物正鲜活地朝我们走来。
数倍于己的日军在多门炮火和数架飞机的掩护下正向188团阵地猛扑。伤亡惨重，阵地岌岌可危；关键时刻，团长邓先锋临阵脱逃。一名姓郭的副营长气冲牛斗，慨当以慷，鸣枪拦住士兵：“兄弟们，我们就是要在这里战死的！我愿意守德山，愿意留下的不要走！”勇士们都留了下来，同仇敌忾，前仆后继，浴血奋战。 激战4日，一个营、一个连官兵壮烈殉国。德山肃立，沅水鸣咽。他们倒在一片被血染红的阵地上，生命戛然而止。但一个个民族挺拔刚强的身影，却永远耸立在洞天福地的德山，与历史上无数英雄儿女一道汇成民族精神的激昂旋律，写成一个刚直不屈的民族主题。那个团长一时苟且偷生，却被世人唾为一抔粪土，如污泥浊水被人所不齿；那个副营长虽然没留下名字，却被人景仰为巍巍巨人，永远屹立于德山之巅，他的精神将永垂不朽。
我们一路仰望，沿途寻觅，品评这些见证了捐躯报国的沧桑风景，想象将士们当时保疆卫土的情形、杀敌御侮的场面。当年的常德守卫战，该是何等惨烈悲壮啊！ 在东门外皇木关、岩桥一线，169团守军在团长柴意新的指挥下，用湿毛巾遮住嘴鼻以抵挡毒气，以护城河、城墙、碉堡作掩护，顽强地将敌人堵在城门之外。敌人遗尸遍野，增派飞机对二营阵地狂轰滥炸。在一片焦土的阵地上，营长孟维冬率骁勇之军与敌拼刀肉搏，用鲜血谱就了一阕最后的英雄史诗。
突破第二道防线的日军占领了水星楼。水星楼储藏大批弹粮，是守城部队的命脉所在。余程万师长亲率杜团长所部临阵指挥，三营营长张照普率手榴弹班争夺该楼。赳赳英武的徒手兵，用竹竿挑起手榴弹投掷高处堡垒，将堡垒内敌人歼灭。经过2小时的火拼，全歼凶悍暴戾的登城敌兵，水星楼重新回到守军手中。 漫步在风姿绰约的常德城内，心绪渐渐难以平静。随着硝烟的消失，日新月异的常德城，似乎沉浸在轻歌曼舞又杂语喧嚣的承平世界里。全世界都在庆祝反法西斯胜利60周年，祖国大江南北都在筹谋盛况空前的各种庆祝纪念。台儿庄战役、平型关大捷、桂林保卫战等经典战事，马占山、冯玉祥、杨靖宇等抗日将领和民族英雄，不断在各种报纸、电视上隆重演绎。省会长沙也在筹谋着在8月15日万人一起拉响城市防空警报，当年受降地的芷江更忙着与祖国各地连线，紧锣密鼓地忙乎庆祝纪念。相较之下，常德显得有些悄无声息的冷寂。没有炽烈的问候，没有浓郁的致意，8000勇士的壮举似乎被蒙上了时间的尘埃，在渐渐被一种城市繁荣所湮灭。数千英魂倘若有在天之灵，是不是也会有一丝淡淡的惆怅？
会战后，在废墟中的城市。1943年12月 攻城的日军又增加了7000余人，在21架飞机以及炮火、毒气掩护下倾巢进攻。余程万师长指挥巧布草人阵，四面城下堆尸如山的日军望之丧胆，三天四夜未能前进一步。横山勇误认为守军如此顽强，是因为没有退路而背水一战。他命令东南方攻城日军撤出战斗转到北面加强攻城，并同时加紧西面攻势，企图把57师从东南门赶出去。誓死守城的士兵一心保土杀敌，“生路”让出一天多，没有一个守军从那里出去……他们与城比肩而立，用坦荡、不屈不挠的擎天华表，站立成生命线上的卓绝风景。 横山勇气急败坏，下令放火、施放毒气、派部队爆破，20余架飞机轮番轰炸，100余门重炮同时轰击，东门城墙被重炮撕开了一个缺口，守军与蜂群蚁潮般的敌军厮拼肉搏两小时之久。东门被敌突破，北门、大小西门却牢牢被守军把持，而57师剩下能战官兵已不足400人。余程万一面再次电告参加过台儿庄会战的六战区司令长官孙仲连，“恳振军驰援”，一面抵御、抢修工事。 我们拭图在点缀现代文明的城市寻找那场血腥战争的累累伤痕。一处残垣，数尺断壁，哪怕是几块残缺的瓦砾，也定能哭诉往事，让沉寂了60余年的战事重现波澜壮阔，更让人善自珍重每一个和平的日子，觉得活着的每一天，都值得庆祝和祭奠。
惨烈的巷战开始了。这是一场场源自生命的注视。上等兵杨西林手持大刀，站在关岳庙的一隅，手起刀落，让一个个鬼子兵成了刀下之鬼。不敢轻进的敌人改用炮击，英雄豪气的杨西林不幸庙前中炮，他踉跄的步履最后跌宕成铿锵的民族主旋律。鸡鹅巷口机一连少尉排长高长春与6名士兵死守巷南一座城堡，坚守两昼一夜，士兵相继壮烈牺牲，浑身挂彩的高排长紧握机枪扫射，在射完最后一粒子弹后，他那血肉之躯在敌人烧夷弹的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敌人不断进行诱降：“活捉余程万来降者赏50万日元，持余头来降者赏30万日元”。然而，这只不过是日寇一厢情愿的痴人说梦，越加激发勇士们同仇敌忾，奋勇杀敌，“誓死不当亡国奴！”60多年了，将士们的呼喊仍余音缭绕，是那样荡气回肠。中士班长李鸿恩率一班士兵坚守慈善堂，30多名鬼子向他围来，被炸伤腿的李班长忍住剧痛，向敌人扔出了一颗手榴弹，迎面敌人应声倒下。不料，墙缝中又冲出几名鬼子，李班长顺手操起大刀，一道道闪闪寒光中，三名鬼子横尸当场。不幸的是，一名鬼子刺穿了他的腹部。大肠流了出来，他两眼迸射着刚毅不屈，将肠子盘了一圈，又撕杀出阳刚之气，冲进屋内的鬼子被他一个个挥杀后，他手中的大刀才訇然落地，撞击出声声民族的跫响。 在城西南笔架城，那间作为169团团部的民房故址，我们是不得而知。12月3日凌晨，余程万冒死来到这里，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决意突围，与德山方向赶来的援军会合。团长柴意新主动请求留城牵制敌人，其实柴团长明白，选择留守就意味着选择牺牲。12月9日，将日军赶回江北据点、收复常德城的援军发现了身中4弹的柴意新。他结婚才7个多月，殉国时刚30出头。
团长柴意新 30岁的生命，谱写了30节神勇而雄浑的人生浩歌。我们怀着虔诚凝神谛听，终于捕捉到了他那人生浩歌中的最强音符：赤诚报国！肃穆沉思之余，禁不住低头叩问，如今，他可能聆听到穿越巴山蜀水传递而来的南充乡音？他梦中可否能感受家中慈母的白发、娇妻遥盼思归的眼神？这些，我们更无从知道。 我们知道的是在多少炮火，多少呐喊，多少鲜血，多少血与火的拼杀之后，常德西郊的河洑山终于平静了。沉默不语的山峦上，眼前繁茂的草丛中，抗敌的壕沟早夷为平地，坐在一个碉堡的废墟之上，我们曲膝盘腿，静坐如禅。恍惚中瞥见，日军116师团前后七次向阵地猛赴，丢下800多具尸体，连敌109联队联队长布上照一大佐、作战参谋田原弘夫也被击毙。日军最后增援3000余人，动用猛烈炮火并施放毒气，激战6天，守军500官兵全部阵亡。现如今，听不到他们的呼吸，也看不到他们的容颜，惟一能感悟的是军人的心境和情怀，深深领会偏居一隅的勇士痛击日寇的强大的精神支撑和渊源。 心情滞重地驻足常德公墓，虔诚拜谒。信步墓园，让人仰止的高耸墓碑，仿佛让我们重新看见杀奔疆场，浴血鏖战的队队士兵，用与生俱来的固执和坚守，使中华民族鲜活的精神的核心血脉相承；藏卧蜷伏着数千厚重灵魂的郁郁翠柏，随风发出阵阵苍凉的呜咽，仿佛历史沙哑的喉咙，倾诉着昔日常德保卫战惊天地、泣鬼神的系列史诗，最终在人们心中定格成为一个群体，一种精神，一份价值。
安息吧，民族之魂！你们戎马倥偬，一个个用生命之躯与敌人较量，用热血抒写了壮烈的忠勇和忠勇的辉煌，历史将把你们永远镌刻。公墓内这生命的启示、民族的尊严，这千古不磨的痛史、万古不灭的英雄浩气，将光照日月，洞烛一代又一代华夏子孙永不泯灭的中国心结。 2005年。收录于散文集《废墟之上》
主编/易宗明| 编辑/黄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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