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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这样说，靳老师在学校这么多年，几乎一直是无形无影的存在。——教学质量一般，从来没拿过奖，但也从来没落过最后。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儿子也是上学成绩平平，中考，高考，公务员考试，都是紧贴着分数线过去的。跟学校里其他人的工作和子女教育比较起来，靳老师毫无优势可言。这倒也好，恰好合了靳老师这个人的性子：默默地来，默默地去，默默地存在。 转眼，靳老师已经五十八岁，走近了退休的边缘。这个年龄段，自然不再适合站讲台了。现在的学生，奇怪的很，普遍不喜欢一个古板的老爷爷来给自己讲课了。所以，学校新学年刚开始安排一下，把靳老师调整到了资料室。 资料室这地方偏僻，清静，一般的人不愿意来这里，“静得慌，待这里人没有存在感。” 哎，巧了，靳老师正好就喜欢这里。“没有存在感的存在，才是最好的存在。”他乐滋滋地把东西搬过来，洒扫擦洗，这就安下了身子。 他上班的时候一般比同事们提前十分钟，下班的时候比同事们晚走十分钟。这样，很多人可能一个月也见不了靳老师几回。这样说吧，现在的靳老师，在所有老师们中间，简直跟退休了一样，大家几乎忘了他。只是在开全体教师会议的时候，撇到会议室角落里坐着的靳老师，才忽然想起来，“哦，靳老师还在呢。” 学校老师里，就谭老师跟靳老师俩人比较对付。其实他俩也算不上对付，只是因为他俩性子对拧着：靳老师话少，性子缓；谭老师话多，性子急。用大家的评价，谭老师的话多的很，他整天像个啄木鸟一样嘟嘟嘟地说话，心里藏不住一点儿话。他们家的那些事情，儿子多么有出息啦，老婆多么能干啦，老岳丈家又拆迁啦，他都给絮叨出来了。靳老师呢，谁说啥他都不参言，就那么眯眯地看着人家，轻微地笑着。谭老师爱说，靳老师爱听，它俩就像一个螺丝，一个螺帽，合上了。 ——到靳老师资料室这地方来的，就谭老师一个人。他也是隔三差五的，在外面跟人家说不到一块儿了，没有人跟他搭腔说话了，他就过来过过嘴瘾。 靳老师在资料室的工作，自由度比较大。感觉好了加紧时间集中精力整理资料：归类，登记，上架。感觉累了，泡杯茶，静静地坐着，让思想随意飘荡。资料室这地方，有很多很宝贵的东西，平时没有时间注意，来了这里才发现它们的价值。靳老师其实是一个对历史资料有浓厚兴趣的人，只是平时不太显露而已。他是觉得，自己工作不那么出色，如果让人家知道自己弄这些，会说他不务正业。“针尖不大，但扎人很疼。舌头无骨，却伤人最深。”不太说话的人，喜欢思考。靳老师经常思考，他考虑问题就比较全面，比较严谨。他沉默的存在，看似平庸，但却一直很安全：没跟任何人起过矛盾，闹过纠纷。群众基础不能说好，但绝对不差。细想一下，这不失为职场较好的处世之道呢。 靳老师儿子虽然不比学校李副校长家儿子考上了德国公派博士生，也不比王主任家女子读了上海交大，又给保研；甚至不比同备课室张老师家儿子毕业后进了华为，年薪几十万。靳老师儿子毕业后，参加公务员考试，勉强贴着线过了，给分到了一个很一般的单位。前年才结了婚娶了媳妇，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儿子跟媳妇也属于上进心不是那么强，过日子心不是那么欺的人，一天悠悠闲闲地上个班，周末畅畅快快的睡个懒觉，然后抽空回来看看他们老两口。寻常人家，平淡生活，看来，他们也要过跟靳老师一样模式的生活了。 靳老师这人虽然没有什么同事们嘴里说的大本事——职称一般，现在还是个一级；证书没拿过几个，更没有什么“名师”头衔了。但是，靳老师在早几年就给儿子在西安买了一套房。他觉得自己没啥大本事，儿子也是个一般娃，还不如趁早给娃在西安买个房。其实当时纯粹是闹着玩儿的，也是跟人家转着凑热闹的，就交了钱。哎，真是没想到，当初六七千一平米的房子，现在已经一万五多了，等于这几年白赚了一套房子。不用买房子，儿子的压力就小多了。他们小两口挣的钱，足够他们生活了，手紧一点儿还能存些呢。 那一天，儿子跟媳妇俩人跟靳老师俩人说，“爸妈，咱现在也没多少事儿了，你俩人也该好好享受了。这样吧，我们俩这两年攒了些钱，你们再把自己的钱用一些，咱给你们把车一换——现在有个新款的凯迪拉克，不到三十万，空间大，人坐里面洒脱。” 靳老师这个人比较谨细，怕人家说自己张扬。他想着老婆应该也不会答应的，就没作声。没想到老婆倒是乐滋滋的，喜欢得眉眼都挤一块儿了。于是，崭新的凯迪拉克就成了靳老师上班的坐骑。不过，靳老师没敢把车往单位开过，他一直把车放在外面停车位上。上班的时候走进两步来，下班的时候走一段路出去。这样的情况都已经半年多了，学校没有一个人知道。 那天下班回家的时候，靳老师回家晚了些，他走的时候学校里的老师已经差不多都走了。靳老师出了大门的时候，遇到了在那里站着的英语刘老师。刘老师跟他一个办公室，他忙问刘老师等那里干啥呢，咋不回家。刘老师说自己忙了点儿事情，出来迟了，大家都走了。因为自己车今天限号，才准备叫网约车。 “那就不约了，坐我车走。” 靳老师领着刘老师走到自己车跟前的时候，刘老师看得有点惊诧：“凯迪拉克？靳老师，你这真是看不出啊，偷偷摸摸地开上这样的豪车了。” 路上，靳老师就跟刘老师说了儿子儿媳妇给他们换车的事情。“我也想通了，咱个普通人，一辈子没啥出息。既然儿子儿媳妇有这个心，咱就为自己好好洒脱地活几天。” 刘老师说，这是她来学校以来见过的靳老师说话最多的一次。 后来，大家慢慢知道了靳老师的不少事情。比如，儿子儿媳妇给买成的事情；比如，他把很多资料整理成了一本小说，还差不多呢。大家忽然对靳老师无限羡慕起来。 靳老师还是那么默默地上班，默默地下班。谭老师还是那么话多，说着哪个老师家的孩子读书出色，说着哪个老师又弄了职称，说着哪个老师又成了“名师”。学校里的事情，依旧这么平淡无奇但又小有波澜地继续着。 那一次我过来跟靳老师闲坐的时候，他自言自语似的说： “人嘛，咋还能叫你一辈子把所有的好事情都占完呢？”这是我听到的靳老师说的唯一一句话，不过很经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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