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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作家‖【二爷爷】◆汪玲

 白云之边 2022-09-06 发布于山东


作者简介
汪玲,山东嘉祥人,热爱生活,喜欢读书,偶作诗文以抒发内心的情感。喜欢徜徉在温情又不失灵性的文字里,用真诚书写快乐的诗篇,把爱和善的种子撒播人间。

 二爷爷  

小时候,我家族近门子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是我爸的堂叔,爸让我叫他二爷爷。

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兴人民公社和生产队,六十多岁的二爷爷独身住在我老家屋后的两间土屋里。队长安排他给生产队喂牲口,牛屋院里有两间窄小的过道屋,他在里间歇脚,外间做饭。每到中午,一口铁锅里总是滋滋地冒着白烟,锅里熬菜汤锅边贴着"老鳖靠河沿"的锅饼。他满脸的花白络腮胡子,方脸浓眉下凹陷着一双笑眯眯的大眼睛,他佝偻着身子,总是趿着鞋,慢悠悠地在牛屋院不停地做活,铡草拌料喂牲囗。他喂的牛马骡膘肥体壮,他总是捋着牲口毛发自言自语,跟牲口说着只有他和牲口听得懂的话。那时他身体还算硬朗,他总是衣衫不齐,一年四季不管寒暑,裸露着胸怀,生活邋遢。每当小孩子靠近他,他会热情地让孩子们吃他做的锅饼,小孩子不吃,嫌弃他脏,总是喊着他的小名:″二狗!二狗!",他会拿着烧火棍,装着欲打孩子的架势,孩子们便一哄而散。

我那时已上小学,从不喊他″二狗",毕竟他是我近门子二爷爷。爸说:你二爷爷从小命苦,父母早亡,小时有个哥和他相依为命艰难度日。他哥大些时让国民党征兵抓壮丁走了,从此杳无音信,撇下二爷爷一人孤苦伶仃,只好跟着你爷爷过生活。年轻时,你二爷爷可是个相貌堂堂的帅小伙,白净脸盘,宽额高鼻梁,粗眉大眼,腰板挺直,因家穷邻村没有姑娘愿嫁给他。那年有个要饭的孤女来到咱村上,长了一脸麻子,愿意嫁给他一起生活,他看不上人家,但他管人家姑娘几天饭,晚上让姑娘跟你奶奶睡了几夜。后来麻姑娘让邻村的另一个光棍汉领走了,据说麻姑娘在那家生了一窝孩子。爸曾问过二爷爷,″你后悔不?二叔!",他摇着头说:″不后悔,毕竟麻姑娘到底有个好光景。"

爸说二爷爷大名叫汪学起,小名叫"二狗",村里大人小孩都喊他"二狗",从来没有人记起他的大名。但我爸妈总是尊敬地喊他二叔,爸绝不让小时的我和我姐我弟学着别家的孩子喊他″二狗”。别人喊他″二狗”,二爷爷也不生气,只是默默地看人一眼走开了,好像喊的不是他似的。

时至八十年代,国家实行土地生产责任制,分田到户,每家每户都精心耕种自己的土地。二爷爷也从牛屋院搬回到自己的两间土屋里生活。他除了把自己的一亩二分地侍弄好,还帮别家干活,且从不要报酬,管顿饭在他看来已经很知足了。爸对他说:二叔,以后有谁家再找你干活,你得要工钱,自己不要白出力气。二爷爷笑呵呵地说:都是老邻居,要啥工钱,谁家没个难事,多出点力气累不着。全村人都知道二爷爷好说话力气不稀罕,谁家有事都让他去帮忙,甭管大活小活。他像一头老牛被村人使唤,一直在田间地头使劲地犁地拉耙耕种。

可我爸从来不让二爷爷帮我家干活,还时常关心他的生活。记得小时候奶奶还在世时,她老人家经常告诉我爸多多照顾二爷爷,有时爸就让我给二爷爷送点好吃的,二爷爷总笑眯着眼对我说:二玲长大了,也懂事了,知道孝敬老人了!他夸我时我会害羞地低下头,任二爷爷那长满老茧的手在我小辫子上摸来抚去。

我妈总是一直在生二爷爷的气,总觉得他跟自己人不亲近,不听我爸劝说,一直帮别人家(那些家里没劳力的人家)不惜力气无偿地干活。记得我刚高中毕业那年,七十多岁的二爷爷还能干得动地里轻快活,重活不能干了。我家种了一亩多秋季西红柿,我和妈一天到晚在柿子地里忙乎,爸用自行车驮着精选的西红柿去济宁市场卖掉。有一天,爸又去济宁卖柿子,骑着载动连筐装二佰多斤重柿子的自行车,在运河桥下坡时刹车突然失灵,爸连人带筐撞在了一辆货运汽车头铁皮盖上,还好汽车及时刹住了,爸除了撞掉了三颗门牙,身上的伤并无大碍,爸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在地里干活的我和妈乍闻我爸车祸的讯息,不知如何是好,心焦虑不安。这时候,二爷爷赶到地里跟我妈说:你去医院看看俺侄吧,有我给你照管地里,你就放心吧!妈感激地看了二爷爷一眼,没说话急匆匆地去看我爸了。我那时看着二爷爷,热泪盈眶,嘴张了几下不知说什么好:那就让二爷爷您多累了!″跟我客套啥!二玲,自家的活应该干的。我从地头拿来妈特意给我留的一个大红苹果给二爷爷吃,他摇着头,依旧趿着鞋弓着腰向田间走去。那个秋天,一个个硕大鲜红的柿子把柿子秧都压弯了,而二爷爷的腰比以前也更弯了。

爸在院里住了二十多天,二爷爷在地头窝棚里也住了二十多天,白天在地里薅草,给柿子打枝杈,晚上看坡以防别人偷柿子。白天我在家做好饭给二爷爷送去,看着他吃饭香甜的模样,多慈祥和善的小老头,要是我亲爷爷该多好啊!绝不让他自己单独生活,可爸妈劝说过他多次:二叔,您以后岁数大了,别给人家白帮忙干活了,累坏身子骨就遭了,跟哪家(二伯和叔家)谁不能管你饭吃?他听不进,不愿跟任何一家生活,怕自己不自由,不能干他喜欢做的事情。谁劝说他也没用,他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牲口那样辛勤地帮他人劳作。

二爷爷到了七十多岁,他终于干不动任何活计了,村里再没人叫他干活了,也没人再理会他的生活。二爷爷还能放几只羊,勉强种他的一亩二分薄田,较重点的活由我爸或二伯叔叔家帮他干些。这样过了几年,二爷爷老得连一把锄头也拿不起来了,像一头老牛只能卧槽,眼巴巴地看着人世间的风云流动,雨雪飘洒。

四叔把风烛残年的二爷爷安置在村北闲置的砖屋里,一天三顿饭好吃好喝,让老人家安度晚年。那年秋末,二爷爷病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四叔叫医生给他挂吊瓶治疗,二爷爷努力睁开眼摆了摆手,叫人摘下吊瓶,而后恋恋不舍地看着众下咽下最后一囗气,闭眼走了!永远地去了!给四叔留下了一亩二分地和几只山羊……

秋去冬来,二爷爷的孤坟突兀在祖坟土地上显得格外的凄凉,坟顶一棵灰白衰败的狗尾巴草矗在寒风里瑟瑟摇摆,像是二爷爷的白胡须在颤抖,仿佛在向天地证明着,一个可爱的老人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给人间留下一丝温暖,又好像没留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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