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文学季刊《当代文学家》火热征稿中! 知名·专业·权威 金秋卷·2022·总第九期 (网纸同步) ![]() 金秋卷 ![]() 我的裁缝女朋友 ——“我的朋友系列故事”之四 (散文) ![]() 百度界定:裁缝,是一个汉语词汇,拼音是cái féng,指裁剪、缝制衣服,后来指代以制作或拆改衣服为职业的人。随着社会的发展,现代服装都是大规模工业化、机械化生产,裁缝已经是一个日益萎缩的行当。社会对于裁缝的需求,基本局限在拆改衣服方面。 我的这位裁缝朋友,就是一位以拆改衣服为生的人。 裁缝是一位和我岁数不相上下的女人。 看到这里,读者有可能有些小兴奋,会说:“哎呀!你连裁缝也泡耶!” 亲,你想错了,不是的,绝对不是的(有关我泡妞的故事,属于个人绝对隐私,不会堂而皇之地写到文章里给你们看)。 二十多年前,我去裁一条运动裤边,初识裁缝。 那时候做一条裤边两元钱,裁缝收我三元。我问为什么,她眯缝着小眼,拉长脸回答:“我看你有钱!” 那年她三十五岁。 人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三四十岁的女人应该是风华正茂之时,犹如熟透了苹果,其色相诱人,咬一口果汁四溢,香甜可口。 裁缝不是这种女人。她一米六五个头,因体胖看上去身材并不高大。黑黑的圆脸上布满星星点点的黑麻子,让原本就不出众的面容再次降级。更糟糕的是她那双眼睛很小,特别笑的时候,几乎眯成一条线。她的牙列不甚整齐,上前牙还微微外翘,大笑的时候有碍观瞻。 所幸裁缝平时鲜有大笑,就连小笑也不多,即使笑起来也带有苦笑的成分。她整天黑着脸,仿佛周围人都欠她钱不还似的。 她一头短发齐颈,从我认识她到现在,从没有见她换过发型。自己是裁缝,身上穿的衣服大多是买地摊货。 裁缝性格强势,这种强势,有时候是那种不分思路,胡搅蛮缠的泼妇做派。本来在街边做小生意就非常艰难,工商税务、城管、街道委员会、爱卫会众多机构都来管理,地痞流氓也来收保护费,强盗小偷还不时光顾,最后还有同行竞争。裁缝利用自己的强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也打拼出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在十字路口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这种强势,不一定不好。 裁缝原是农民,嫁与工人老林来到市内,老林工作的单位破产。夫妻俩就做修改衣服小生意。 老林是个老实人,给裁缝打下手,做些拆缝线、熨烫衣服、缝纽扣之类的活计。就这些简单的事情老林还做不好,经常出错被裁缝责骂。有次裁缝忙着和我说话,让他拆裤边。老林错把做好的一侧拆开,被裁缝骂得狗血淋头。 裁缝女儿说,从她记事起,妈妈对爸爸就是这个态度。 对老林,裁缝倒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人说,每一个成功男人身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岂不知强势的女人身后也有一位渺小的男人。 我曾经说过裁缝,让她对老林好一点。裁缝对我瞪眼嚷道:咋了。我对他咋不好了? 两口子的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局外人还是少掺搅为好。自此,我再也不说这类话题。 修改衣服是小生意,一台缝纫机,一台锁边机,一架衣案和一把熨斗,在路边人行道旁,摆起摊位;这个摊位位于商场后门,要给商场付费。付费后裁缝就是正规军,可以驱赶附近竞争对手,在此一家独大。 裁缝的主要业务就是改衣服、修裤边、换拉锁,打补丁,全靠双手不停劳作,每单挣几元钱。夏天,骄阳似火,虽有布伞遮阳,但游离紫外线把她那张黑脸照得更黑,连脸上的小黑麻子都看不清楚。冬天,寒风刺骨。每到腊月间,裁缝总会找我索要医用胶布,用来粘贴手上的冻伤裂口。 裁缝的女工很好,我有一条裤子被挂了个大口子,她晚上拿回家悉心补织,针织修复后完好如初。 只是每天顾客盈门,对外“萝卜快了不洗泥”,不免粗制滥做。 所幸这个十字路口就她一家裁缝生意。 裁缝生意做得艰辛,裁缝挣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苦钱,钱上沾满了她的汗水。 裁缝把钱看得很重。有时候遇上爱讨价还价的女人,两人会为一两元小钱吵得面红耳赤。裁缝从不让步,最后大都以她胜利结局。有些人一怒之下离去,但这发怒的后果令她们后悔,裁缝早已挤走周边的竞争者。顾客拿着衣服转一圈儿,发现就此一家别无分店,最后只好转回来央求说:“中啊,就按你说的那个价钱做吧。” 裁缝露出少有的笑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番:“一分价钱一分货,你找四周打听打听我这手艺,有谁能……” 打听个毛啊!四周有裁缝,还转回来干啥? 不只说“店大欺客”吗? 店小同样欺客! 裁缝贪财,如是生客,总会多收人家一两元钱。我第一次修改衣服,她多收钱就是实例。遇有熟客,她照宰不误,从来没有不好意思。即使是我介绍的人,她也黑着脸多收钱。 钱如蜜,一滴也甜。一把裁缝剪,杀生又杀熟。 我回镇平老家,在本家兄弟玉器作坊拿一个玉石貔貅,回来转手送给裁缝。告诉她:“貔貅以四面八方之财为食,吞而不泻,可招财聚宝,只进不出,神通特异。” 裁缝瞪眼看我,不甚明白。 我干脆直说:“古书上说,貔貅没有屁股眼,只吃不屙,是做生意人的必备之物。” 我见裁缝,也不都是去找她修理衣服。我和那处十字路口修鞋、刻章、配钥匙的小商贩打交道时间长了,都成为朋友。有时候路过他们跟我说话,裁缝会停下手里的活计,凑过来搭讪。 裁缝喜欢跟我说话。 裁缝有一双儿女,儿子小林在湖北跟人合伙做农机配件生意,小本生意,做的艰辛,还不时需要裁缝接济。市柴油机厂子倒闭后有许多农机配件资源掌握在销售人员手里,正好我认识一位。经我说合,人家把这些配件低价供应小林,这一供应就是三年。三年间小林生意红火,吃穿无忧还娶妻生子。三年后,配件资源逐渐枯竭,小林又惨淡经营两年,就关门带着老婆娃子回来啃老。 自此裁缝就对我另眼看待,我老婆去给儿子改衣服,裁缝突然不收钱,让老婆很不好意思。 我把一条毛料西裤扔进洗衣机和一条再生化纤毛巾混洗,西裤上沾着许多白色纤维,我拿给裁缝处理。她用胶带粘在裤子上再揭下来,用蒸汽熨斗处理平展,花费将近半个小时,将那条毛料裤子修整一新。等候修改衣服的人们围在那里,急不可耐。第七小学周校长当时在场,气恼地说我:“裁缝真是你的女朋友啊!看为你熨条破裤子多么精心,让我们这么多人等候!” 四周那些做小生意的人和顾客们听得大笑。 隔几天我又去,卖布张姐说,王主任来看女朋友呀。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裁缝就一口承认:“是哩。” 自此,裁缝坦然以我女朋友自居。她带人去医院找我看病,会对预约号的护士说:“告诉你们主任,就说是他女朋友在外面……” 我携夫人参加科室年终聚会,席间护士长吃吃笑对她说:“嫂子,你知道主任有位裁缝女朋友吗?” “他是给你们闹着玩呢,他真要是有个女朋友,能不藏着掖着,胆敢堂而皇之地让你们知道?”老婆酸溜溜说。 裁缝偶尔会去我家,把我的衬衣、裤子拿走熨烫,或把我家小孩子的衣服拿去修改,再让老林送回。 老婆觉得裁缝做生意艰难,常常送她些东西,例如酒、鸡蛋、芝麻油。我做医生不收红包,对于病家送的土特产,基本不拒绝。这些东西,家里有的是。 如果精算下来,我们送她的东西远远超出她为我们所作。 我没有居高临下施舍之心,她没有嗟来食之的尴尬和自卑,一切自然而然。 这种交往,是一种朋友的境界。 裁缝胸有大志,她不安于缝缝补补这种小打小闹。 她多次给我说:“守着这缝纫摊缝缝补补,累死也没个出头之日,得找个赚钱生意。”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选中的“赚钱生意”,居然是冥品生意。 她在医院大门街边租赁门面,卖花圈香烛、老衣、鞭炮之类的冥品。裁缝找我,让我帮助介绍生意。 “你怎么做这个赔钱买卖?”我不解地问。 “咋会赔钱呢?你看啊,你们是全市最大的医院,哪天不死几个人?每个死人从花圈、鞭炮到衣裳,再加上来吊唁的亲戚朋友买花圈、香烛、白布之类的,那个不花两三千元。你知道一个百元花圈进价多少?” “三十元!”不等我回答,她伸出三个手指在我脸前晃动说。 “裁缝,我不是说这个生意不赚钱,你选的地点不好,冥品店都开在医院后门太平间附近。自古以来做生意,店铺之间相差一步就不一样。你店铺离太平间那么远,谁会舍近求远来你这里买花圈,再举着花圈招摇过市地去太平间?”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你要是见有人买这些东西,介绍他到我家店里来买,我家老林就在那里,去了绝对优惠!还有啊,你这么大一个科室,住有上百号病人,一年总得死他十几个吧,介绍到我那里买东西。” “呸,闭上你乌鸦嘴!我们哪敢死个人?去年有个酒鬼住院,因为夫妻两人生气,男的跳楼自杀,家属找医闹堵门放花圈挂白布索要高额赔偿。指望我们医院死人让你赚钱,你真是打错了算盘。我看啊,你这生意做不成的!”我笑骂说。 最后结局证明:我是乌鸦嘴 —— 不到三个月,冥品店关门。 老林私下告诉我,他开始就反对开这个店,可是裁缝执意要开。冥品店开了三个月,很少卖出过东西。 “我成天守在那里,特别是晚上也得住在店里。”老林说。 “晚上还要守店?难道盗贼也偷花圈和冥币?” “不是,是她的主意。她说医院死人大部分人都是在晚上,晚上的生意不能错过。” “晚上有生意吗?” “有个球!医院晚上死人都送到太平间,有谁半夜三更去吊唁?即使是白天,谁会到大街上买这玩意儿!医院大门口一带,那些卖药卖吃喝卖日用品,甚至卖粘老鼠板的野摊生意都比我好。最后半个月,我仅仅卖出去七个花圈。她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得关门!”老林最后说 “七个花圈?我都买过三个。上月我科有位同志父亲去世,我让护士长去你们店买花圈。护士长还抱怨说花圈比太平间门外店铺贵出十几元钱呢!” “是吗?” 老林眨眼想了想说:“是啊,是有一天一起卖过三个花圈。你说花圈贵?咱花圈质量好啊!”老林辩解道。 “花圈那玩意儿,放一天就烧了,质量好有啥用处!”我笑怼说。 人说:“无商不奸。”是有道理的。即使是老林这样忠厚的人,只要做生意,也会要奸。 世上赚钱生意多得是,但赔钱生意更多。裁缝首个“赚钱生意”,做成赔钱生意。 裁缝是一位志向远大的人,虽然冥品店生意失败,但她并不气馁。 2008年秋天,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忽悠裁缝,合伙投资到独山开采玉矿,裁缝决定拿出二十万元钱参股。 为此裁缝专门来告诉我。 我听后大惊,极力劝阻。那年我任省人大十一届代表,参加《矿产资源法》颁布十周年,听有关单位介绍独山玉矿的情况。独山玉也称“独玉”,史料记载独玉的开采有近三千年的历史,据考证战国时代著名“和氏璧”就是出自独山。几千年的持续开采,特别是近三十年疯狂挖掘,玉石资源几近枯竭。 我把我所了解的情况告诉她,强调说:“市政府及有关方面出台政策规定限制开采,并划定禁区严禁开采。据我所知,这项投资风险极大。” 裁缝似乎胸有成竹,莞尔一笑说:“你尽管放心,既然决定投资,我早已经了解清楚。你说得不错,独山基本采空了,但是还有没有开采过的地方,被政府划定为禁区……” 裁缝说到这里停下,警觉地环顾四周无人,才低声对我说:“地质队有位四十年前参加过独玉资源考察的工程师,他有一张'矿产资源分布图’。他去世后儿女们不懂得,把这张图卖给我的合伙人。合伙人呢,是“文革”前毕业的老牌大学生,高级工程师,他退休前在山西一个矿务局工作,在这方面是个行家。我们这次接手的就是一个废洞,从废洞里打进去到禁区。” “政府不管吗?” “我们另外一个合伙人就是独山管委会的,那么深的矿洞,进去七拐八拐,有十几个分叉掘进里面,谁能查明咱们进入禁区?” “他们出钱吗?” “出,咋会不出呢。开矿需要六十万资金,我们三家,每家二十万!盈利后平均分配。咋样,这下保险吧?” “裁缝,我咋会觉得有问题呢,工程师出钱出图纸,管委会的人出钱还出权,你会啥?他们拉你入伙利益均分,他们学雷锋呀?”我仍然满腹狐疑。 “我猜着你就会这样问。” 裁缝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细线,得意地说:“咱出人,老林去管理。” 我更加吃惊:“你家老林连个拆裤边都做不好,对开矿更是一窍不通。他不懂管理,打眼放炮、寻找矿脉等技术活儿更不会。就连打洞出渣这些力气活,他那小身子骨,连一块石头都搬不动……” “这你就外行了吧?这开采玉石可不是采煤,那是根据矿脉,朝大致方向开采。另外现在开矿又不打眼放炮。用机器掘进配合一种化学药物。工程师依据图纸,规划好掘进方向,雇有工人干活。老林的任务就是守在那里,检查采出来的石料,挑出有价值的保存起来,集攥够一定数量卖掉。” “你咋不叫儿子小林上山呢,让他学习采玉技术,将来……” “你不是说这独山玉石以后不让采了吗?他学会有啥用?再说这山上没有电,连个灯也没有,他能待在那儿吗?老林在家啥事不会做,我干活还嫌他碍事,让他去正合适!”裁缝打断我的话说。 “ 一下子拿出来二十万,你挺有钱呀!” “我哪有这么多钱?不是为了开矿生办法嘛!儿子拿出来三万,闺女出门她婆家彩礼五万,剩下的十二万都是我这十来年在裁缝摊子上千针万线挣出来的!你看我啥时候穿过新衣服?要不我叫老林去呢?我们的全部家当都投进去,他去我才放心!” 裁缝倾其所有,在一个毫不熟悉领域孤注一掷,犹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其胆略令我佩服,又令我担忧。 几天后我见到老林,他也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的责任担当感。 听我说出担忧,老林信心满满地挥手说:“没事,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事儿!” 过去一直唯唯诺诺的小男人,也变得如此豪放。这就是人常说“钱能壮人胆”吗? 再次见面,我关心地问裁缝开矿如何。 裁缝连连摆手,又是撇嘴又是挤眼,示意我噤声。 她拉我到一旁悄声说:“不要在别人面前说我家开矿的事儿,现今的人,笑人穷恨人富,见不得别人家发财。” 以后见面,我就不问裁缝的玉矿如何,我只问老林。 裁缝会说,老林很好,他很忙。 我知趣地闭嘴不再往下问。很好,说明进展顺利,很忙,说明采到玉了。这是人家的商业机密。 后来裁缝主动告诉我,从年底开始,老林就一直在山上,过春节那几天都没有回家。工人们都回家过年,工地上的柴油机,发电机,还有其他的设备和工具,需要有人看管。 我再一次见到老林,那就是半年以后:第二年端午节那天。 我去小雷的五金店配自行车钥匙,看见老林站在裁缝摊位旁边,就过去给他打招呼。 老林满脸疲惫相,头发凌乱,原本就苗条的小身子骨,此时更显瘦弱。他说,近一段时间痔疮发作便血,今天下山,在一个专科医生门诊看过,来裁缝这里讨钱买药。 我说:“我跟我医院,找个肛肠科医生看看。” 老林看着裁缝脸色,迟疑说:“去看看也行!” 裁缝断然拒绝道:“看什么看!就个小痔疮,用得着你四处看?快回去招呼矿上的事情。工程师说现在追溯的这条矿脉就要见分晓,离不开人。” 我再一次见到老林,是国庆节长假,我去参加一位朋友儿子的婚礼,在路上和老林不期而遇。 开始我没有认出来是老林,是老林叫我的时候,才认出来。 老林依然是头发凌乱胡子长,与端午节时见他的憔悴模样更甚。 “老林,你怎么这副样子?” “是啊,端午节见你不是给你说我痔疮犯病吗?这几个月好好坏坏,就不叫人消停一下,在山上吃东西、喝水都不方便,矿上的事情又让我上火……” “采矿不是很顺利吗?” “别提了,已经停下不干了!”老林满脸懊丧说。 “啊,咋了?” “不干不知道,干了才发现开矿采玉,里面的路数复杂着呢!这是个专业性很强的技术活。我们什么都不懂,反倒是雇佣的工人们教我们怎么做。而且,采玉就是赌玉,顺着一条矿脉追踪下去,整住个大的,就发了,如果撵着撵着最后断线,那就完蛋。成败全凭运气,咱们就是运气差,没有赌到。后来才知道那个矿洞是个无底洞,以前先后有过几拨人投资,都无功而返。拉我入股的那位工程师,也是被人欺骗。买的那张矿产资源分布图,就是前头开采者用过的。听说前头那拨人,也是买的这张图。” “工程师也被骗?” “他是工程师不假,那是煤矿挖煤的。玉矿方面的事,他还没有我知道得多呢!” 卧槽!这种挖矿团队,这群猪队友,令我无语。唯有陪老林苦笑。 “唉,他妈的,这次赔大了!”老林叹气说。 “这次裁缝怎么说?” “她,她说个屁!这件事情的起始是一个来修拉锁老太太给她牵的线。她上午听说,中午大热天顾不上吃饭就去找人家,不知道怎么被人说动,下午就决定参与。” “受骗啊!” “这怎么说呢?按说也不算是受骗,另外两家也都赔进去了,只能说我们运气不好!” 我们两人站在路边说了一阵,感慨一番分手。 这时我才知道,裁缝的第二项赚钱生意也失败。 如果说第一个生意让裁缝跌一跟头,蹭一层皮,第二个采矿生意,则让她伤筋动骨大出血。 祸不单行,老林患的不是痔疮,而是直肠癌。 老林在那位“专科医生”那里治疗,越治越重。最后“专科医生”甩锅说:“我让你每天来上药和打针,你不遵医嘱,看看,耽误了吧?” 夫妻俩想起找我。 医院外科医生诊断为直肠癌,治疗方案是切除直肠下端和肛管,在腹部造瘘。这就意味着老林终身带着粪袋生活。 老林不同意,裁缝也不同意,在这个问题上,夫妇俩意见一致。 反正街头无数的小广告上有众多的“专家”可供选择,裁缝儿子小林在湖北的朋友也介绍有祖传秘方包治的“老专家”。老林在小林陪同下去湖北荆门治疗,最后又去了武汉。 二十多天后,两人又来找我。裁缝苦笑着对我说:“跑了一圈,还是得切肛门,就在你们医院治疗吧!” 裁缝说,老林在湖北荆门“老专家”那里治疗两周不见好转,又到武汉协和医院,诊断和治疗意见与我们医院一样。 裁缝还说,在外面举目无亲,花费又大,不如回来治疗。 直肠癌和痔疮的鉴别诊断是肛肠科医生基本常识,只需医生动食指插进肛门做一个肛诊,就可以鉴别。老林在南阳和荆门两地的“专科医生、老专家”那里就诊,都没有做肛诊。 听完裁缝两口说老林的治疗经过和湖北之行,我唯有长叹。 老林首诊的“专科医生”,湖北的“老专家”令我愤恨,可谓:庸医杀人不用刀! 老林终于迷途知返,但外科专家却望而却步。外科主任私下给我说,他们跑湖北折腾这么多天,肿瘤最近有进展,区域淋巴结也有转移。根据咱们医院现有的技术,这手术能做下来,再加上肠系膜下动脉区淋巴结清扫,术后辅助化疗,治愈的可能性也很大,不过…… 外科主任给我说的“不过”,我懂得。 时下,医患双方互不信任,生病住院,治好皆大欢喜,出点什么差错或后遗症就会以“医疗事故”为由,雇请医闹围堵医院,索要高额赔偿。裁缝夫妻两人以前的做派,让外科主任心有疑虑,内心一番“风险评定”,决定快闪。 外科主任告诉裁缝,根据心电图检查,提示老林心脏冠脉缺血。以他身体情况,这手术做不了。可以再出去郑州北京上海看看。 裁缝说:“还出去啥呢,做不成手术,打针治疗吧!” 老林被转入肿瘤内科。 晚上,老林独自一人找我,告诉我这个结局。 我不置可否。 那年我科醉鬼跳楼事件,我早已是惊弓之鸟,外科主任用心良苦,我心领神会。虽然我一直是把裁缝夫妇当朋友对待,但我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慎重。 “肿瘤科医生给我谈话说,化疗不能够根治,也只是延缓生命,是这样吗?”老林忧心忡忡问。 “嗯嗯。” “难道我就这么着?” “你患的肿瘤属于腺癌,最好是早期发现和早期手术治疗,你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小肿瘤长成了大肿瘤,再加上裁缝……”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一次不听她,听你的,你说应该怎么办?” “我说?我又不是专科医生。”说到“专科医生”,我笑了起来。 老林搔着头皮,不好意思苦笑说:“我日他姐呀,街头广告可不敢相信!”。 他又说 “你看咋办?这次我一定听你的!” “那就去外地,你去……” “中!去哪里?”不等我说完,老林一口答应。 “去省肿瘤医院吧?” “可中!” 我妹妹大学同学就是这方面的作家,我打电话,安排老林去省肿瘤医院。 裁缝反对。 在这件事情上,老林一改听命裁缝的传统,由儿子小林陪同赴省城。 当时我作为省人大代表,对我省农村“新农合”工作提出批评和建议,成为省人大常委会重点督办项目。省卫生厅新农合中心正在试行“重大疾病救助方案”。经我争取,“救助方案”用到老林身上。 先前裁缝不同意,就有钱的因素,怕人财两空。现有了资金保证,她就不再反对。 二十天后老林回来,手术成功。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遵照医嘱多次去省城接受辅助化疗和放疗。每隔一段时间,由我在B超科工作的女儿为他免费做检查。 九年过去,老林健在,虽然使用粪袋有诸多不便,老林已经很满足了! 老林这场患癌症治疗的经历,虽然不是以前那些失败的生意,却让裁缝家元气大伤。 对老林是肉体上的,对裁缝是精神上的,当然还有钱财上的。虽有额外的优惠政策,但也有30%的个人负担。还有些自费的特殊药物和诊疗项目。此外,来往交通、住宿等费用,前后耗费十万余元。 前年老林来医院复查,曾对我说:“当年要不是我坚持,现在早已经化作灰尘。” “你要是早点坚持,也没有那些卖花圈、开玉矿的破事。你安安生生,也不会得病!” “是啊!他妈的,我算是得出一个结论,凡事不能听女人们的!”老林说. 他刚说完这句大话,自己就不好意思笑起来。 “你的这个经验,留到下辈子用吧。”我也笑说。 裁缝继续做她的老本行,她自嘲说:“我就是当缝纫的命。” 说得也是,二十年间,裁缝靠这个缝纫摊子,一家人吃喝无忧,还有积蓄支撑她的两次蚀本生意,和老林治癌经历。 三年前,突然不见了裁缝的摊铺。 我打电话问,裁缝说,最近感到累,需要歇歇。另外,生意也不好做。 后来,十字路口另一位做小生意的朋友告诉我裁缝歇业的原因。裁缝女儿嫁到距市区二三十公里的一个镇上,在镇医院生孩子因羊水栓塞不幸去世。羊水栓塞是由于羊水进入母体的血液循环中,引起的急性肺栓塞。是一种没有办法进行预防的产科危急并发症,医护人员甚至来不及反应,更不要说进行抢救,救治成功的概率极小。 女儿意外去世,裁缝带着娘家人,联合婆家,聘请专业医闹,最后得到一笔赔偿。事情结束后,裁缝暂时歇菜。 看来,当年外科主任不给老林做手术,是一个英明决策。 前几天我去菜市街,突然遇见裁缝。她拉住我的手说话,告诉我说:“我在新华街又开个缝纫铺,你有什么活计拿来我给你做。” 说完话掀起上衣让我看她裤腰钥匙链上的貔貅说:“看,你给我这个东西,我还带着。” 我看见拴在她腰间的那只貔貅,颜色比以前深了一些;我还看见裁缝厚厚的肚皮,那颜色黑黑的,和她脸的颜色一致。 裁缝肤色黑,黑得表里如一。 我突然记起,裁缝,是我的女朋友耶! 呵呵! 我把她写下来吧。 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2018-7-23 21:15 初稿 2019-12-12 21:50 第一次修改 【请点击图片放大查看】 作者简介: 王贺伟,笔名汪河,河南镇平人,蒙古族,职业医生。 喜欢读书,退休后痴迷文学创作,时有作品发表。 属于一介不入流之文学爱好者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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