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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明(20)名臣的落寞:想要和光同尘,但却在黑白世界中不停地变换交错

 半城湖之缘 2022-09-07 发布于安徽


(徐阶)

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松江府华亭县,一个叫做徐阶的年轻人参加科举考试,考中探花,取得了全国第三的好成绩。

取得优异成绩的徐阶被授予了翰林院编修的职务,主要内容是在朝廷里做一些抄抄写写的工作。

翰林院,这是明王朝的预备役干部管理学院,进了翰林院,只要好好表现,以后总是有官做的。

徐阶在翰林院的时候,朝堂上权势最大的,是内阁大学士张璁。

张璁这个人,很爱搞改革,而且他还不是那种形而上学,只会扯淡的理论家,而是一个实干派。

权贵兼并老百姓的土地,他就收拾权贵,改革土地制度。

科举考试徇私舞弊的情况频发,他就着手改良科考,重新制定选拔人才的方式。

改天改地改空气,你不服,我就整改你。

整改,改得你晕头转向,改得你目眩神迷,改得你丢管罢职,改得你一败涂地。

诚然,跟谁较劲,也不能跟制度较劲。

总体来说,张璁这个人虽然比较固执,比较蛮横,但他的为人大致来看,其实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

固执是为民,蛮横是为国,既然身在内阁,手段不硬,也调理不好这帮大臣们。

频频发起改革行为,让张璁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格,在大明王朝,在张璁的事业上升期,张璁认为,大家都应该听他的。

对张璁来说,过往那些痛苦的经历虽然一直挥之不去,例如被排挤,被打压,差点没让杨廷和给送回老家去,等等一系列事件,都让张璁时刻生活在一种人生的苦闷中。

但他也十分清楚地明白,有些痛苦是挥之不去的。

仕途上的失意,人生上的失常,被权臣所折辱,被群臣所孤立,张璁时常会想到这些。

不过,痛苦在某种程度上是永在的。

因为只要是人,就会不可避免地感受到痛苦。

但你只要能想明白这一点,你就会在痛苦中再次感受到一丝欢愉和快乐。

并且,痛苦使得张璁变得更加清醒,而能在清醒中忍受痛苦的人,他的人格才会值得尊重。

不过尊重这种东西并不基于能力,很大程度上觊觎好感。

可你张璁又不是大美女,好感什么的还是免谈吧。

在张璁看来,改良大明王朝这种事儿已经很累了,自己出主意,想办法,还要力主推行,你们这帮大臣配合我一下怎么了?

大臣们当然配合,因为大臣们都不想触霉头。

(张璁)

你张璁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是嘉靖身边的红人,我们干嘛跟您过不去呢?

然而,张璁意识不到,大臣对他们的服从,也许有时候并非都是出自本心,也有可能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妥协。

就拿自己在朝堂上提出想要降低皇家祭祀孔子活动来说,张璁就没想到居然有人敢站出来反对自己。

这个反对的人,正是徐阶。

之前我说,徐阶同志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个时期,这种行为,可以说徐阶是很勇敢的。

甚至可以说,他以后悠长的仕途生涯中,他都没有再这么勇敢过一回。

不过他不了解,勇敢也是要分时机,分场合的。

他或许认为朝堂上这些保持缄默的官员们都是怂包,都是懦夫,但他不知道,这一批大臣们,那可都是大浪淘沙之后留下来的。

左顺门流过血,大礼仪之争出过力,朝堂上跟皇帝红过脸,他们已经不能说是勇敢,而应该说是悍勇。

但他们,却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沉默。

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因为大臣们明白,台面上摆出来的问题,是张璁想要降低祭祀孔子的活动经费和场面,那么问题来了,张璁为什么要针对孔子呢。

他有什么理由非要揪住几乎历朝历代都要办得又风光又隆重的祭孔大典呢?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不是张璁要针对孔子,而是张璁后面的皇帝要针对孔子。

孔子,代表儒家,而文人士大夫和文臣们,则大多属于儒家的体系之中。

就算现在王守仁的心学十分流行,但谁也不是从一开始读书识字就读心学的,大家都是由儒学入仕途,所以打压孔子,就是变相的打压大臣。

很显然,徐阶并不明白这一点。

(祭孔大典)

徐阶问张璁:为什么要降低祭祀孔子的标准?

张璁说:朝廷里的银子也不是白来的,每一分都应该花在刀刃上。

徐阶说:孔夫子为天下先,古来帝王没有不尊孔的,孔夫子不是刀刃,谁是刀刃?

张璁说:没说不办祭祀孔子的活动,我说的是一切从简,节约经费,达到开源节流的效果。

徐阶说:光看见你节流,没看见你开源,我看是你能力不行,连孔子都不尊重,那你还想要尊重什么?你读的不是孔夫子的圣贤书,你说的不是孔夫子的大道理?

张璁十分生气,指着徐阶训斥道:你想要背叛我。

当一个人在道理上已经没有了胜利的可能时,那么他往往会选择指责对方。

事实证明,张璁这个人很有能力,但他的嘴皮子其实并不能算很溜。

徐阶笑了,摆手说:背叛生于依附,我从来也没跟你混过,你也不是我老板,哪儿来的背叛之说呢?

一番对话,徐阶可以说是让张璁很是难堪。

大臣们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并且很快产生了两种情绪。

第一种,是敬佩徐阶的勇敢和无畏。

第二种,是可怜徐阶接下来的遭遇。

得罪了张璁张大人,你还能有好果子吃么?

果不其然,翰林院编修徐阶在京城里待了没两天,就被贬到了延平府当推官。

莽撞人徐阶,终于为他的莽撞行为付出了代价。

徐阶的流放,是张璁一手促成的。

看着徐阶单薄的身形远去的背影,张璁兀自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觉。

自己当年不也是因为在朝堂上仗义执言,替皇帝说话,然后被杨廷和给撸到南直隶当主事了么?

当年的张璁,岂不就是今天的徐阶?

想到这里,张璁的心里又开始觉得有些羞愧。

当年的自己帮皇帝说话,虽然也很勇敢,但说白了还是一种投机的行为,而如今满腔正义之词的徐阶,赌上命运和前途,为的却是一个死去的人。

徐阶不求名不求利,他比自己强得多。

张璁转身下了城楼,他不愿意再想了,再想只会让他更加难过。

(岭南)

延平府,也就是今天的福建南平。

我们可能会觉得,福建省是经济强省,去福建上班,那还不是约等于去带薪旅游了?

诚然,今日之福建,那是块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但在明时,福建属于岭南,人口稀疏,经济落后,环境恶劣,秩序又稍微有那么一些混乱,一般只有连降三级,或者是流放,才会把你安排到福建去。

而徐阶所担任的这个推官,是个主要负责治理当地治安的七品小官,基本上就算是被一撸到底了。

徐阶的命运来到了低谷,然而张璁命运似乎也没有那么一帆风顺。

张璁毕竟只是张璁,不是万历年间的张居正,实在是做不到独相的级别,他在朝廷里搞来搞去,动静太大,难免会得罪人。

得罪一个两个不要紧,得罪三个五个也不要紧,但要是一股脑得罪了三十五人,那可就有点危险了。

更为关键的是,徐阶这只出头鸟虽然没有击败张璁,但却点燃了大臣们心里的星星之火。

总是这么忍,实在是不太舒服,咱们总不能被张璁这么拿捏一辈子吧?

于是,这帮大臣们终于不再沉默,他们走到一起,达成共识,开始联名向嘉靖皇帝朱厚熜上折子。

这帮给皇帝写举报信,打小报告的人可以说是囊括了大明王朝的方方面面,有皇亲国戚,有朝廷大员,有权贵勋臣,甚至还有宫女太监,足可见张璁的那些改革制度得罪了多少人。

于是,在大家齐心协力的举报下,迫于舆论的压力,张璁不得不离开了心爱的岗位,选择了辞官归隐。

激起民愤,皇帝也保不住你了。

如果这么看的话,张璁其人的结局,和杨廷和,和杨一清,也没差到哪儿去,都曾经辉煌,但最终也都逐渐落寞,就连张璁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李福达案发生之后,他一直告诉自己,做官不能做的太好,也不能做的太差。

做好官人家会说你沽名钓誉,费力不讨好,还会得罪人。

做坏官老百姓会恨你恨得牙痒痒,即便当时的日子很滋润,也保不齐会有身败名裂的那一天。

所以,他告诉自己,做官要中庸,要糊涂,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坏。

然而,骨子里的正义感让张璁没有办法和光同尘,或者说,是嘉靖皇帝朱厚熜发现了张璁骨子里的正义感,然后巧妙地加以运用。

他想要中庸,但他没有办法中庸。

(明世宗朱厚熜)

作为皇帝,他必须保证朝堂上有正直的大臣存在,并且他必须引导正直的大臣去完成那些棘手的事情。

皇帝不恨那些肆意妄为的皇亲国戚么?

皇帝恨,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戚,自己不能破坏皇族的和谐氛围,自己拉不下那个脸来。

皇帝不讨厌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们,皇帝不想整治,皇帝不想要收拾他们么?

皇帝想,但皇帝不敢,他怕他一旦开始整治大臣,大臣们就会分外团结地抱在一起,导致像当年左顺门那样的血案再次发生。

皇帝对那些官场上的漏洞和暗箱操作不深恶痛绝,皇帝不厌烦么?

皇帝烦,但说实在的,这个时期的朱厚熜,除了高高在上的俯视这个似乎还不是彻底属于他的大明之外,什么他也干不了。

所以,这些顽固的,艰难的,有压力的,难办的事情,就交给张璁去做吧。

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让他承担群体的愤怒,反正到时候,被批倒,批臭的,也是他张璁。

正如尼科洛·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中所说:君主应当把引发非难的事情委诸他人执行,而把施恩布惠的事情留给自己。

看来,朱厚熜没有像歌词中唱的那样“把悲伤留给自己,把快乐让别人带走”,皇帝留给自己的,永远是好的,而且永远是最好的。

下一章:绝世的文臣:大器晚成,手段极硬,结怨无数,最终却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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