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爷爷离开我们己近十年了，但他慢吞吞地说话走路的样子仍然清晰可见，偶然翻出一篇十多年前的旧文章，读来一切更象是发生在昨日。奶奶现在身体还不错，过了2017年就97岁了，有时候我想，现在最想爷爷的，应该是奶奶了吧。 从平淡中见真情 ----我的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都80多岁了，但精神攫烁，红光满面，爷爷有时候还会帮他重孙女给自行车打气。 爷爷奶奶自己单独住。没事时，爷爷常骑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带着奶奶到处逛，看戏，看儿子，看女儿，看孙子和孙女，还有外甥和外甥女，以及重孙们，回回有吃的带来，人人有份儿。 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了60多年，听妈妈讲，自从她嫁过来，就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吵架，连带气大声说话都没有。 妈妈嫁来30多年了，那时，爷爷奶奶还很年轻，不到50岁。 爷爷不吃荤，特别是牛羊肉，闻都闻不得，而奶奶有胃病，吃不得猪肉，只能吃牛羊肉。于是，从前家里逢年过节只买牛羊肉，当然，只是奶奶和孩子们吃。如今，孩子们个个成家后，条件好了，爷爷开始学吃荤，慢慢连牛羊肉也能吃了。 妈妈说爷爷以前是不舍得吃，不是不能吃，现在也不爱吃，但是，为了奶奶做饭方便，所以才吃的。 爷爷从20岁时起，就跟着那个传奇式的“李向阳”打游击战，仗打得很惨，人死了好多好多。爷爷说，他曾经在一个深夜里，摸着黑，从这个乡的一个村子跑到另外的一个乡的村子，我知道那两个村子，相隔很远，坐汽车要近一个小时，我无法想象当时，爷爷是怎样跑去的。爷爷那晚跑去是为了送信，为了没有动静儿，他光着脚一路跑去，跑得浑身是汗，到了以后，看见有水，就将双腿伸到水里凉快，从此留下了病根，直到现在，双腿常常会没来由的疼，而且双腿上青筋暴露、突出、扭曲，象一条条蚯蚓，看上去很害怕的样子。 爷爷讲过最惨的一次战斗，他们把枪管都打红了，不能再打了，这时，人也死得只剩下三个了，他，那个“李向阳”，还有一个战士受了伤。爷爷讲他全身都是血，不知道是谁的。他背着那个受伤的战士，“李向阳”掩护着撤退，才算是活了下来。 当年那几个为数不多的活下来的人，后来都身居要职，爷爷却在家里做农民，我想不通是为什么？问爷爷，他说，胜利后让我们过黄河，当时，你奶奶身体很不好，你爸爸还很小，如果我不留下，他们就没法儿活了。 听说当时有人劝爷爷，说过了黄河你最少也要做个县长，再找个大姑娘都不难，干嘛要守着那个病秧子啊。可是，爷爷仍然没有走，他留下了，从此，不再是干部，做了个农民，当时，爷爷可能二十八、九岁的年纪。 我和姑姑们有时候会后悔爷爷当初的决定，说爷爷，如果当初走了，现在我们也不用在家种地受苦了，而且还能住在那个大城市里，是高干子女，多好啊。我问爷爷：如果当时走了，现在肯定不止是个县长吧？ 爷爷一笑，不说话。 妈妈说我们：傻子，当初你爷爷不留下来，现在会有你们吗？ 奶奶十几岁就嫁给爷爷了，奶奶说，打她记事儿时候起，就有人不停地打仗，嫁给爷爷开始，就一直跟着爷爷到处跑着讨饭，天天在逃命，常常踮着脚尖迈过地上成片的死人，大气不敢出，感觉会有人要突然拽住她的脚脖子一样。 奶奶不知道是谁和谁在打仗，只知道后来打的是日本人，她管日本人叫“老日”，说老日进山了，爷爷在打仗，家里只有她拉着原来的大姑，背着年幼的爸爸，迈着小脚拼命跑。说有一次大姑跑不动了，哭着让奶奶扔了爸爸背着她跑，奶奶不答应，可后来奶奶也跑不动了，于是和两个孩子一起钻进一蓬荆棘中，那老日端着的刺刀明晃晃地从鼻子尖擦过去，奶奶只有拼命握着爸爸的嘴。 奶奶说，后来不打仗了，她身体开始不好了，最后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给孩子们做饭了。说爸爸也病了，身上长着疮，淌着脓血。爷爷回家时，大姑正带着爸爸在村外的一块较平整的石头上用手抓着二爷爷给他们倒在上面的面条吃，爷爷说姐弟俩就象是两只猫在吃食一样，很可怜。 爷爷回家后，请人给奶奶看病，让她专心养病，慢慢好了起来，后来，又添了一个叔叔和现在的三个姑姑。 爸爸和姑姑们都长大了，原来的大姑长得最好看，水灵秀气，手也巧。而且孝顺老人，心疼弟妹们，在家里，总是不停地做活，却吃最少的饭。 可是红颜薄命，大姑嫁出去不久就死了。 大姑的死给奶奶的打击很大，她在突然间变老了，变呆了，爷爷于是一直守着她，不久，爷爷就带着全家人，搬离了那个让奶奶伤心的小山村。 奶奶很少下地做农活，爷爷说她做得不好，不让她做。妈妈说，是爷爷知道心疼她，所以才不让奶奶下地的。 时间向一条河流，永不停歇，缓缓而去。 在时间静静的流逝中，全家的生活条件慢慢地好了起来，住到了城里，有了自己的房子。爷爷奶奶也和我们一起进了城。不用再下地干农活了，但是爷爷闲不住，托人给他找了个看大门的差事，快70岁了又给人打工了。奶奶先是轮流着在各家转转，住住，没多久就去找爷爷了，也住在了那里，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说是给爷爷做饭，说话儿，谁也叫不回来。 爷爷看大门不亚于当年打仗时站岗放哨一般负责，需要离开一会儿也要叫上奶奶替代。后来爷爷用自己的工资买了辆三轮儿车，到爷爷休息时，他就用那辆三轮车载了奶奶，或者到各处的集市上买东西、看戏，或者到各家来看看，给孩子们带吃的来。 爷爷常对我们说的是做人要吃亏才行，说吃亏是福，还说要做到忍、让、饶。他说：忍忍忍，让让让，让字没有饶字高。我和弟妹们总是说他这个思想早过时了，只有他才会这样想，要是我们象他说的那样做，就没法儿过了。爷爷于是就叹气、摇头，嫌我们不听话。 奶奶说得最多的是，现在的生活真好，每顿饭都能吃饱，而且还不用天天提心吊担的到处逃命了。我们便笑她，说她老是忘不掉从前。 爷爷常常给奶奶买羊肉吃，还会带着她到大排档去喝羊肉汤，说是养胃的。 奶奶坐在三轮车上，夏天总会带着蒲扇，给爷爷扇扇风，手里总会有毛巾，随时就给爷爷拭汗。一走到路不好的地方或有坡度的地方，奶奶就会下车来，扶着那三轮车走。 妈妈常说，你爷爷是个好人，当年，没有丢下你奶奶而去；你奶奶是个有福的、很知足的人，嫁给你爷爷就讨饭，从没埋怨过什么。 我们也问过奶奶，爷爷家那么穷，嫁过去就讨饭，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奶奶总是笑，说：亲是家里长辈定的呀，必须要嫁的。 我想，爷爷奶奶是肯定不知道爱情这一说的，他们彼此也没有对对方说过一句“我爱你”，爷爷也从没有送过花呀什么的给奶奶，但是爷爷奶奶是相爱的，他们的爱就象一杯白开水一样，很平淡，很平淡，淡得让人根本想不起来，但在生活里，却是人人都不能离开的，应该，也是人人都渴望能得到的。 初稿于 2003年9月21日 宝贝提供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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