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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及大理王朝五百年之十五:烽烟鼙鼓,智高事件的桥梁

 gjzh090 2022-09-07 发布于云南

余显斌 /文 吴家良/编辑

编者按:茶语无量今日头条号将陆续推送书写南诏及大理王朝五百年的历史文化散文共二十六篇:一、中华民族的共同精神财富;二、南诏初起,历史古道的屐痕;三、绝地反击,铁血英雄的柔情;四、归附大唐,柳暗花明的旅途;五、携手中兴,烽火绽放的烟花;六、权臣崛起,是非功过的书写;七、烽火西南,无尽征战的内伤;八、斜阳哀歌,王朝消失的血色;九、郑赵杨氏,兴盛大理的前奏;十、高歌马上,铁血深处的佛心;十一、负重独行,大理太宗的难隐;十二、翰墨深处,灵魂皈依的故园;十三、文治之曲,洱海月夜的奏唱;十四、禅位之谜,帝王袈裟的梵唱;十五、烽烟鼙鼓, 智高事件的桥梁;十六、回光返照,段氏皇权的牧歌;十七、权臣夺位,前理历史的帷幕;十八、故国重启,佛性权利的言欢;十九、中兴之君,大理江湖段和誉;二十、归附宋朝,马蹄声声草木春;二十一、功成身退,紫溪深山归去来;二十二、刀光剑影,权利交锋的国相;二十三、佛寺千山,处处塔影民膏尽;二十四、五凤楼前,一声呛血的悲叹;二十五、铁血慷慨,滇东部落的背影;二十六、孤帆远影,余音袅袅的王朝。欢迎大家关注!

大理国回归,一直是每一代大理国君的希望,有的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主动将自己放在臣属的位置上,譬如段素廉,竟然给宋太宗上奏,劝其封禅,可见,将自己臣属位置,表现得极为明确,毫不含糊。

这在历史上,是很少见到的。

对于大理的回归,宋朝的态度是犹豫的。有国家愿意做附属国,是国力强大,教化所及的表现。可是,宋朝君臣认为,那片土地上的战士太厉害了,再加上在这儿“土风之不便,沮洳之所陷,瘴疫之所伤,馈饷之所乏”,还是不招惹的好,以免将来闹翻了,自己如唐朝一样,受到对方的猛击。所以,在大理归附上,他们总是以太祖皇帝当年的话为由头,不想接受。

太祖当年的想法,是国家还没有一统,才这样做,希望国家一统后,政治清明了,大理自然会成为藩属。大宋呢,就成为宗主国。

可是,宋朝的那些书生们,鉴于唐代南诏之祸,故意误读太祖的想法。

因为这样,宋朝对大理的态度,就一直不冷不热的。

大理不行啊,大理国要发展,要在诸国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归附宋朝,一者经济上有靠山,能够借机使力,发展自己;再者,宋朝战斗力不强,可毕竟是大国,靠得大树好歇阴,罩着自己;三者,文化的向往,文化的同向,也促使这样。

就这样,一方热烈渴望归附,使者如云,一次次赶到汴京,进行进贡;另一方犹犹豫豫的,欲说还休,犹抱琵琶半遮面。

就在这时,一场事变的发生,彻底改变两国的关系。

这场事变,就是侬智高起兵。

1

侬智高,有人说是越南人,有人说是大宋朝人。人们如此白着眼珠子喋喋不休地争论着,无休无止,就在于辨明,如果侬智高是越南人,仁宗年间的那次起事,就是货真价实的侵略战争,宋朝打他没商量,属于自卫反击,属于正义出击 。如果侬智高是宋朝人,那次起兵就是起义,就是他对大宋朝的皇帝治国方法有看法,觉得仁宗不行,要锻打一下他,给他淬淬火。这些观点,姑且不论,有一样可以断定,侬智高事件,对于宋朝来说,几乎是一次强烈的军事地震,也是一场强烈的心理地震。一时,大宋朝的西南边陲,战火硝烟,再次遮天蔽日,烟炎腾空,险些将宋朝的大厦烧毁,将大宋朝的仁宗皇帝从宝座上震下来。

侬智高初期时,军队人数不多,也就几千人,可由于侬智高指挥得法,部下兵锋如刀,所向克捷,没有阻挡,将大宋朝的军队,追得兔子不拉屎,四处乱跑,一路盔甲丢得到处都是。大宋朝士兵,也在这种追打中,将自己不堪一击的特点,暴露得淋漓尽致。面对如此战斗力,宋朝官员都大感没面子,于是,拿着笔,仗着自己的文字功底深,在史书中使劲为自己涂脂抹粉道:“岭南州县无备,一旦兵起仓卒,不知所为,守将多弃城遁,故智高所向得志。”意思是说,如果有防备,侬智高的军队就不会那样厉害了,就很可能很快给灭了。

这些读书人,兵锋不行,嘴皮子倒蛮厉害的,力敌千军。

战斗中,侬智高的部队马不停蹄,战尘遮天,连斩大宋军的上将,“遂陷横、贵、藤、梧、康、端、龚、封八州”。宋人解释为“盖夫城郭之不设,甲兵之不戒,虽有智勇,犹不能以胜一日之变也”,宋军没有准备,城郭不坚固,刀枪不锋利,因此,一旦面对侬智高的军队,自然失败,没什么了不起的。无论他们如何遮掩,宋朝军队的战斗力,很是虚弱,是能一眼看出来的。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宋军精锐部队,此时全部调到了西北,在和西夏对峙,战斗虽刚刚结束,可还没有撤下来;另外,侬智高起兵很突然,闪电袭击,给宋军来了一个措手不及;再次,侬智高的军队战斗力也是很强的,刀快马肥,矫健无比。

在作战中,侬军大不同于宋军,他们走上战场,瞪着眼睛,舍生忘死,勇往直前。他们的战法,也十分新颖,一人一个盾牌,一支长矛,冲锋而来,“用蛮牌、捻枪,每人持牌以蔽身,二人持枪夹牌以杀人,众进如堵,弓矢莫能加”。宋军面对此情此景,弓箭失去作用,长枪难以刺中对手,刀子砍在盾牌上,一个个面色发白,战战兢兢,转身就逃,以至于史书道,“南军不习斗,部校争长,连战辄北”。

一时,宋朝的官员停止饮茶,停止书法,一个个胆战心惊,浑身乱颤。

一时,大宋朝的军士,个个患上了恐“高”症。

告急文书于是一道道雪片一般飞来,飞到汴京朝廷的桌案上,全都是坏消息。宋仁宗看着这些奏章,无奈长叹,在宫中徘徊再三,最终一咬牙,决定拿出杀手锏,让侬智高看看,谁是无敌将军,谁是真正的战神。于是,他一声令下,派出宋朝最有名的将军狄青,让和侬智高决战沙场,一定胜负。狄青,那可是在西夏战场上出生入死锻炼出来的一柄屠龙刀,“临敌被发、带铜面具,出入贼中,皆披靡莫敢当”,他由于当年脸上刺字,因此,上阵的时候带着铁面具,冲锋陷阵,让善于马战的西夏兵一个个丢掉战刀,嗷嗷哭着逃走,再也不敢横刀跃马,一往无前了;再也不敢光着膀子,拼死来去了。西夏战事结束,狄青没对手了,于是,骑着战马,走进汴京,担任枢密副使,也就是国防部副部长,整日喝茶办公读文件,感到生活很单调很乏味。面对侬智高起事,狄青再也坐不住了,没等宋仁宗发话,就顶盔惯甲急匆匆地来到宫内,自告奋勇地对仁宗道:“臣起行伍,非战伐无以报国。愿得蕃落骑数百,益以禁兵,羁贼首致阙下。”他说,自己本来就是当兵出身,不打仗怎么报国啊?他认为,和侬智高对阵的宋军,战斗力太差了,不足一战,要打败侬智高的军队,还得自己在西夏战场训练的战士,加上京城的禁卫军,组成一支新的军队,跟着自己去冲锋陷阵。仁宗要的就是这句话,高兴得脸色发光,当即下令,让狄青做三军司令,即日出兵,去对付侬智高。

狄青骑着高头大马,戴着他的铁面具,带着他新组建的部队,刀枪如林,急急忙忙赶往南方战场。出发前,他特意派人送信给前沿宋军,命令停止进攻,高筑营垒不出,避免再败,影响全局,“戒诸将毋妄与贼斗,听吾所为”。此法是很得当的,侬智高起兵,希望速战,此时宋军深沟高垒,避敌锋芒,积蓄力量。侬智高呢,屯兵坚垒之下,时间一长,师老兵疲,辎重不足,自然失败。可是,一个叫陈曙的宋将,却不信邪,在命令到达时,竟然带着自己部下八千人,准备立功之后,在狄青面前显摆一下。可惜,他命运不济,一战之下大败,带着部下丢盔弃甲而归。

他命运更不济的是,恰恰遇着狄青赶到。狄青问清原因,大喝一声,让部下将之抓住,推了出去,斩首示众,以肃军纪。

宋军一看,这么大的一个将军,不守纪律,都被斩杀了,谁还敢和自己的脖子过不去?谁还敢拿军纪做儿戏,于是“诸将股栗,莫敢仰视”,军营纪律,顿时一肃。名将之风,由此可见。纪律严明,再加上新的军力增添,宋军的战斗力,一眨眼的时间里成倍增长,充满了一战必胜的信心。

宋军厉兵秣马,整顿军纪,积蓄力量,准备杀一个回马枪。

侬智高听到宋军援军到来,也跃跃欲试,准备再露绝招,让狄青知道自己的厉害。

两军对阵,就在大理国的边缘。此时,大理国的态度是极为重要的,无论偏向哪一方,对这一方来说,都是极大的支持。反之,会让对方感到极大的压力。

大理君臣商量之后,抱着膀子,保持中立。

这种态度,对大宋朝而言,是极为有利的:大宋地广人多,就如一个胖子,虽然招数笨拙,行动迟缓,可打起仗来耗得起。譬如和西夏,任你西夏战法灵活,骑兵如飞,没用,耗不起,最终低头求和。侬智高此时还不如西夏,他刚刚起兵,资本很少,辎重有限,甚至是以战养战。此时,他急切地希望有一股力量加入,而且最好是一个势力十分雄厚的国家。这样,他的势力,就可以凭借这些做强做大,然后灭掉北宋。当时,就他所处的地理位置而言,想要联合其它力量,也只能是大理。大理“府八,郡四,部三十有七。其地,东至普安路云横山,西至缅地之江头城,凡三千九百里而远;南至临安路之横山,北至罗罗斯之大渡河,凡四千里而近”,在西南一隅,是很强大的一个国家,兵力也是很不错的。有人说,侬智高压根儿就没有联合大理,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和宋朝单打独斗,以绝胜负。这种说法,显然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他是联合过大理,希望双方组成联合军,对大宋开战的。不然,失败后,他不会一溜烟地逃向大理,世界大得很,他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转转?当然,他去大理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挑起两国战争,刀兵奋起,届时,自己可以乘机东山再起,横扫天下如卷席。只是,他最终的企图没有成功而已。

关键是,他想大理出兵,想大理帮自己一把,还得大理愿意出兵啊,愿意和他联合啊。

对于他的要求,大理显然拒绝了。侬智高起兵,自始至终没大理军正规军参入。大理的地方部队倒有参入的,也就是它有的羁靡州参入了,可是力量有限,成不了什么气候,也帮不了什么忙。

对于侬智高起兵,大理的态度很简单,你要反大宋,我不拦你,随便去吧。但是,你想让我和你一块儿扛枪上战场,打得头破血流的,门儿也没有。

不然的话,侬智高当时竖起旗帜,开始进兵,一路攻城略地,风生水起。大理再由四川进兵,锐兵突出,过大渡河,夺黎州,兵锋直指成都:两路齐进,成掎角之势,如两把剑,直插大宋的命门。大宋朝也一定会招架不住,成为一个短命王朝,在仁宗时就已经寿终正寝了。

大理没有这么做,主意一定,岿然不动。

大理这样做,等于给了大宋朝一个翻牌的机会。这事,如果放在元昊身上,绝不会手下留情的。放在大辽身上,也绝不会如此菩萨心肠的。和大理为邻,宋朝是幸运的,以至于它在侬智高的一顿长拳猛烈打击下,揉揉脑袋,还能爬起来回击,并最终翻盘,取得胜利。

也因为这样,大宋朝对大理的态度,由原来的较冷,慢慢开始解冻,最终变得热烈起来。

2

狄青到了战场上,整顿好军纪,四处巡视一番,一切准备结束,发布一个命令,“令军中休十日”。当时是上元日,是正月十五。宋朝是一个生活精细化艺术化的朝代,节日生活,更是精美如婉约词一般,如瓷器一般,其中风光,是“蟾蜍吐耀祥轮满,菡萏凝华宝檠新。风转相竽来帝乐,香焚夹道杂车尘”,届时,军民放假,看灯赏月。狄青到了军中,也发布命令,让士兵们好好吃喝,好好赏月,过了上元节,再进军去攻打侬智高。这个命令,四处传播,毫无遮拦,迅疾被侬军派出的间谍侦听到。侬军地间谍急急忙忙跑回去,将消息告诉了侬智高。侬智高听了,呵呵一笑,“以为军未即进”,当即吩咐将士,娱乐娱乐,放松一下,也好好过个节日,看看天空那轮明亮的月儿,吟几首诗。谁知,多谋善断的他,这次上了一个大当。这个消息,是狄青有意释放的烟幕弹,麻痹他的。当天晚上,狄青就开始行动了,带着自己的精锐兵团,无声无息地在月光下出发了。

当时,侬军占据着昆仑关。昆仑关,被称为南方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真正的铁关。狄青的部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关前,突然出击,“一昼夜绝昆仑关”。一道雄关,顿时易手,宋军的旗帜,插在了关上,宋军将士站在关上赏月。

侬智高听到消息,这才醒悟,自己上当了,气得直瞪眼珠子。

昆仑关一下,他的国都邕州,也就是今日的南宁,已经无险可守,就在对方的兵锋之下了。

无奈中,他只有组织部队反扑,“悉出逆战”,意图扭转局面,夺回关隘。宋军从开战以来,一直失败,从未胜利,现在胜利一次,自然士气高昂,斗志猛增。双方将士,盔甲曜日,刀枪如雪,在归仁辅排开阵势,号角声声中,侬军首先展开攻击,气势如虹,冲向宋军。整顿之后的宋军,也一改过去的兔子胆,英武起来,死命反击。拼杀中,“前锋孙节搏贼死山下,贼气锐甚,沔等惧失色”,宋军显然不敌侬军,宋军前锋孙节战死,横尸疆场。副统帅孙也腿肚子发软,鼻尖冒汗。危急时刻,狄青突出骑兵,“执白旗麾骑兵,纵左右翼,出贼不意,大败之。”原来,战前,狄青就埋伏了两支精锐,等到敌人疲惫时,突然出击,闪电般夹攻侬军。侬军出其不意,再也支撑不住了,扔下刀枪,拔腿就跑。狄青一反穷寇莫追的古训,挥军猛追,“追奔五十里,斩首数千级,其党黄师宓、侬建中、智中及伪官属死者五十七人,生擒贼五百余人”,侬军精华,一朝尽净,连他的军师和兄弟,都被擒拿斩首。侬智高无奈之下,知道守不住邕州,只有放了一把火,将自己的根据地烧了,自己带着部下趁着夜色逃走。

他一路狂奔,没有走远,去了特磨道。特磨道应该是大理的一个羁靡州,镇守这儿的,是这儿的首领侬夏诚。

起事前,侬智高就曾暗暗派出部下,悄悄潜入特磨道,和侬夏诚谈判,并订立互助盟约,结成联盟。为了达到铁的关系,侬智高不惜血本,“以其母妻夏诚弟夏卿”,也就是把自己的母亲嫁给侬夏诚的弟弟,自己也就成了侬夏诚的侄儿,双方成为亲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侬智高的根据地,富有金矿,因此,侬智高手里的金子明晃晃的,是很充裕的。他拿出一些,“悉以金帛子女遗特磨布燮侬夏诚”。无论什么时候,金钱美女,都是击败男人最有力的武器,最攻坚的最好手法。在这两样武器的攻击下,侬夏诚再也矜持不了了,乐呵呵的举手投降,忘记了危险,忘记了刀兵,一拍胸脯答应下来,“以兵马借之”,帮助侬智高起事。

结果,侬智高起事,血本无归,气喘吁吁地光着膀子跑回来。

逃离的时候,侬智高没有辜负自己的聪明才智,灵机一动,采用金蝉脱壳之计,弄了一具死尸,穿上黄袍,扮作自己样子,毁容之后,放在了那儿。自己呢,则“遁去,由合江口入大理”,来到特磨道。

在特磨道,他歇息了一阵,收集离散的部下,整顿了一下自己的力量,确定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留其母及一弟一子并其将于夏诚所居之东十五里丝苇寨,而身诣大理,欲借兵共寇四川,使其母以特磨之兵自邕州寇广南”。他留下一支部队,驻扎在特磨道,是为了等到自己在大理起兵时,此地也出兵,从而收到两路夹击的效果。

侬夏诚很慷慨,同意了,让侬军驻扎在丝苇寨,并且暗地派出通讯员,四处联络,发动群众,帮着侬智高的母亲组织力量,征集士兵多达三千人。

侬智高的母亲,名阿侬,此时年龄显然已经不低了。可是,老太太身体刚强,“隆准方口”,吃嘛嘛香,走路咚咚响,力气充足。而且老太太年轻时就不爱红装爱武装,不爱花针爱刀枪,在侬智高刚成人时,就一起开始起事,对付交趾的李朝,曾经“据傥犹州”,很是刚强。老太太服从儿子的命令,披甲带剑,带着三千多士兵,跑马射箭,攀高攀低,加紧锻炼,以期有一日重上战场,给宋国致命一击,让儿子登上帝座。

宋朝虽然书生掌权,胆子不大,可智商不低,善于闭门思考问题。他们懂得,打蛇不死,反让蛇咬的道理,务求彻底干净地消灭侬智高的势力,不让死灰复燃。邕州知州萧注,在打败侬智高后,马不停蹄,带着大兵进入特磨道,没有遇着侬老太太的特种兵,却抓住了一个裨将,也就是侬老太太的部下,绳捆索绑地扯了回来。萧注这人擅长心理战,回到驻地,马上让给这个俘虏松绑,并将之请进办公室,十分亲切,喊着老弟,拍着肩膀,嘘寒问暖的,让人端茶递水。顿时,这位俘虏激动得呜呜的,嘴一撇,泪颗子吧嗒吧嗒往下滚。这时,已经用不着再讲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了,更不用严刑拷打竹签子夹棍了,那位俘虏竹筒倒豆子,将侬老太太的情况,全盘说了出来,甚至包括侬智高逃奔大理的事,也毫不隐瞒,给端了出来。因此,萧注“具得贼情”,二次进兵,有恃无恐,由那位反水的兄弟带路,采取突然袭击的办法出手。侬老太太虽然姜是老的辣,但毕竟年老体衰,上不得马,拉不开弓,顺理成章进了俘虏营。同时进入俘虏营的,还有老太太的部下。反正,这支别动队还没动手,就全部给歼灭了。以至于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余靖高兴地上奏,“生擒侬智高之母阿侬、弟侬智光、二子侬继封、侬继明以归”。

侬智高的一个反宋基地,被宋朝反恐组织轻易地给端掉,等于断了他的一只手臂。

特磨道,是大理的羁縻州,也就是大理的神圣领土。对于宋朝的特种兵,大理没有采取抵制的态度,更没有发出抗议,任萧注出入,像进入自己家的后院一般。这,是大理给宋朝大开的方便之门,通过这道门,宋军才得以顺利地剿灭了阿侬的部队,并活捉了阿侬。

阿侬老太太被抓,坐着囚车,千里迢迢被押往汴梁,过着俘虏生活。朝廷对她,并没有采用残酷的手法。宋朝廷的做法,在那个时代甚至是很人道的。至于这样做的目的,是很值得探究的。当年,西夏皇帝李元昊的祖父李继迁,曾经对宋朝开战,屡次截断宋朝的粮道,抢劫宋朝的军粮马匹,小规模攻击宋军。他展开的是典型的游击战,宋军对这样的游击战高手,实在无法对付,在一次战斗中,竟然意外地将李继迁的母亲,还有老婆抓住了。宋太宗听了十分高兴,眼光一冷,决定将李继迁的母亲,还有老婆“斩于保安军北门外,以戒凶逆”。宰相吕端知道了,忙跑进宫给劝住了,说别杀,否则,李继迁和你从此结下死仇,一直作战到底。他的主意是,“宜置于延州,使善养视之,以招来继迁。虽不能即降,终可以系其心”,将李继迁的妈关押着,李继迁即使不投降,可也投鼠忌器,有所收敛的。太宗想想也对,就答应了。后来,李继迁死了,儿子李德明接管权利,马上归附宋朝。他这样做,和祖母、母亲被宋朝赡养是有一定关系的。仁宗赡养阿侬,和太宗目的相同,毕竟侬智高还没有下落。因此,当大臣们纷纷主张杀掉阿侬时,仁宗一拂袖子,狠狠批评:“欲存此以招智高,而卿等专欲杀之耶?”而且,仁宗还给老太太很好的待遇,特地指定官员负责赡养,并要求“若孝子之养亲”。那个官员气得流着泪,险些准备辞官归里。

也有人说,老太太上演了一曲金蝉脱壳,早已在特磨道就已经跑了,走向了远方。说这话的,是没有深入了解老太太的性格。阿侬的特点,刚强之外,对于儿子感情即好,为了侬智高,她历经磨难,从未皱眉。这样的一个母亲,让她丢弃自己的一群儿子孙子,一个人逃走,估计是不可能的。一个平凡母亲都不可能做的事,这样一个老人能去做吗?

阿侬真的了不起!

她的结局,也是一个谜,有史书说,侬智高死去的消息,传到宋廷,宋朝将她拉上刑场,斩首。也有的说,她是老死的。

3

宋与大理三百年的外交史,这段时间,可以说是火药味很浓的,几乎到了一点即发的时刻,很是危险。

首先,侬夏诚出兵,帮助侬智高和宋朝对峙,已经强烈干涉到宋朝内政,侵犯了宋朝的利益,有着颠覆宋朝江山的企图。其次,侬智高失败,侬夏诚又出面,顶着风险,收留侬老太太,还有侬智高的残余部队,并积极帮着他们组织力量,供应武器,也明显地和宋朝叫板,让宋朝很下不来台。

而且,侬智高在特磨道时,有一次,宋朝特地派出一个姓石的间谍,准备将侬智高给一劳永逸地收拾了。这个间谍奉命,偷偷进入特磨道,鬼鬼祟祟进入侬夏诚的府中,告诉他,捉住侬智高,交给大宋朝,宋朝一定会有重赏,不会比侬智高的少,可能还多些。这个侬夏诚,乐呵呵地表面答应着,安排了间谍住处,一转身悄悄派出自己的亲兵,让骑着快马将消息告诉侬智高,让他赶快来将这个间谍抓了。好在,这个间谍很聪明,脑子很好使,去了住宿的地方,总感到情况不妙。这个侬夏诚,答应得也太痛快了,痛快得出乎自己的意料,也热情得出乎自己的意料。这个间谍就假装睡了,其实则暗暗爬起来,悄悄四处观察,发现情况不妙,忙弄匹快马骑上,一溜烟逃了,才逃得生天,跑了回去。

总之,这个大理的羁縻州,几乎成为侬智高的后方基地了,成为侬智高的天下了。

历史上,所谓的羁縻州,就是名义上是这个国家的领土,是这个国家神圣不可侵犯的一部分,得按时向国君进贡;到了国君生日时,得对着皇帝画像,脑袋叩得如木鱼锤,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可是,实质上,羁縻州首领又有着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意思。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半独立状态的小王国。

宋朝这样的羁靡州很多,如星星一样密布周围。

在大理,这样的羁縻州也很多,有几十个。

那些部族酋长,纷纷向大理国君上章,圣上,让我们做你的部下吧,我们十分崇拜你老人家,我们特别想做你的下属。话虽然说的好听,目的却无外乎想借得大树好歇阴,避免受到别的部族攻击罢了。再者,和大国相交,也便于货物流通,发展经济啊。至于让这些酋长去朝廷任实质性的官职吧,对不起,人家听调不听宣,不去。

这叫什么?有地盘就任性,有势力便纵情。

但是,无论怎么说,特磨道也是大理的领土,也归于大理的版图之中,也受着大理国君的管辖。就这一方面说,大理有难以推诿的责任,对于下属收留侬智高,大理国君怎么就不闻不问啊?这要深究起来,有窝藏罪犯的嫌疑。

大理国如此态度,现在看来,是有些暧昧,有些模糊。大概大理长时间向大宋示好,可是,大宋皇帝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的,让大理有点不舒服吧,故意用这种办法敲打敲打宋朝: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觉得你财大气粗吗?好啊,我就拢着袖子,站在一边,看你挨打的样子,看你流鼻血的样子。其中的感觉,还是很爽的哎。

对于侬智高,大理采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对于侬智高偷渡边境,也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假装不知。

宋朝呢,私自出兵,悄悄进入别国领土,抓了间谍,还有三千人的游击队,这也不是一个小动作,可能是大部队行动。按今天的说法,违反了国际法。好在,那时大理对羁縻州的事情,也不太在意,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在这件事情上,双方都有错,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各让一步。即将燃起的导火索,就这样没点着。在大理和大宋的交往中,这样的磕磕绊绊的事情,一定不少,但是,两国一直都和平相处着,没有发生过一次擦枪走火的事件。这,都得益于双方的这种装着明白做糊涂的做法。有时,国家与国家交往,就如人和人交往一样,事事弄那么清,反而会引发事端的。有时多一些谅解,多一份宽容,就多一份和谐,多一份友谊。

求其同,存其异,是和平外交最好的方法。

谁知,双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时,不只是特磨道和侬智高联手,而且,还有其他六十多部,都悄悄依附侬智高,双方称兄道弟的,亲热的不得了。侬智高和他们的关系,依然建立在金钱上。侬智高的腰包鼓鼓胀胀的,随手一掏,耀眼生花的都是黄灿灿的金子,随手一扔,满空飞舞,群星灿烂。这六十多部首领看见金子,和侬夏诚一样,乐得血压噗噗地升,什么都忘记了,抓住金子,连连点头,答应侬智高:爷们儿,去打吧,我们在后面给你鼓劲,做你的拉拉队,你不用害怕。

侬智高也因此腰杆铁硬,有恃无恐地出兵了,一路夺关斩将,一路春风得意。现在,侬智高虽败了,这些酋长拿着金子,总有点碍不过面子,还想当侬智高的拉拉队,帮他一把,翻个本什么的。宋朝当然不想因为这些部族,和大理挑起战争,想出一招,派出一个叫杨元卿的,做为间谍,潜入到这儿。这个杨元卿,嘴皮子特能说,连哄带吓地劝告那些部族首领:“你们这些人啊,脑袋让门挤了啊。现在,侬智高都败了,玩了蒸发,你们还在这儿扯着嗓子喊加油,你们给谁出力啊?现在,宋朝已经打过来了,刀子可是不饶人的,你们可要摆明立场啊。”

那些酋长一听,个个倒吸一口冷气,抿住嘴,将吼声掐住了。他们明白,和金子相比,自己老命好像还是更为重要一点儿,更值得珍惜一点儿,大宋朝的军队如果真的来了,和他们秋后算账,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如此以来,侬智高的反攻计划,还没出台,就成为泡影,“噗”地一声破了,化为一阵风没了。

金钱和美女建立的友谊,如冰一般,在厉害关系面前,顷刻烟消云散,不留痕迹。

4

侬智高玩了蒸发,跑到大理,深深地躲藏起来,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可是,宋朝元首仍不放心,这家伙“能属文,尝举进士”,是个文化人,下笔成文,词采优美。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还善于兵家之事,善于同兵打仗。一个年轻人,带着一支刚刚起事的部队,竟然打的宋军屁滚尿流,“略地千里,弄兵安行,无一能拒,虫飞蝇营,拏而不散”,以至于自己当时在宫里无心看美眉们跳舞,“为之旰食”,饭都没心思吃了,瘦得弱不禁风的。

侬智高这人,成为仁宗心里一蛊,必欲除之而后快。

抓住侬智高,或杀掉侬智高,也随之成为大宋朝官员吟诗填词之余急需完成的事情。做为邕州知州萧注,更是将这一工作记在心中,提在手里,刻刻不忘;就连打呼噜说梦话,也要念叨几声侬智高,咬几下牙齿。

谁都明白,侬智高就隐身于大理,可就是不知在哪一处地方,哪一个拐角。

此时的侬智高,对于邕州知州来说,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再次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震塌那边的一角天空。萧注最担心的是,侬智高指不定哪天带着大理援军回来,上演一曲猛虎出笼、蛟龙跃海的大剧,那还得了?而且,他清楚,这个侬智高不出兵便罢,一旦出兵,首先攻击的对象,无疑是邕州,这儿是他的首都,是他的根据地之一。真要是这样,萧注实在喝不起这一壶。

现在,对于萧注而言,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等侬智高发作,就将他抓住,或者将他斩首,将祸事消于无形。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侬智高深藏在大理腹地,不再是藏在大理的羁縻州里。宋军再大胆进入的话,就有侵略之嫌了,这样,很可能会引起国际纠纷,甚至是战争。这样,就入了侬智高的心愿,使得他可以浑水摸鱼,再次竖起旗帜。

萧注不是傻子,智商很高,史书上说他“磊落有大志,尤喜言兵”,精通兵法。而且,他显然不同于宋朝其他舞弄笔墨者,有着很强的用世之心,常说:“四方有事,吾将兵数万,鼓行其间,战必胜,攻必取,岂不快哉!”历史,果然给了他一个抛头露面的机会,出现了侬智高起事,出现了烽烟和战争。他不再躲在书斋里,不再舞文弄墨,而是走出书房,招募勇士,在海上“大舶集上流,因飓风起,纵火焚贼舟,破其众”。在侬智高兵锋无敌时,他首先采用火攻的方法,烧毁侬智高的水军船只,建立功业,振奋了士气,也张扬了自己的武功。在大败侬智高水军之前,他带着军队游弋江上,就是不上岸,他知道,就自己的那点兵,上岸之后,还不够侬智高做点心吃。当时宋军的司令是余靖,以为他不听命令,挟兵自重呢,就想摆鸿门宴,在宴席上举杯为号,斩掉他。于是,就给他去了一封信,让他参加一个会议。萧注当然不会上当,不会去当傻大头,他仍然不上岸,不去见余靖,让余靖鸿门宴落空,有计无处施,暗暗骂娘。当他打败敌人水军后上岸,余靖一见,连连道歉,说错怪了错怪了。萧注哈哈一笑,得意洋洋,要的就是这效果。

也因此,在打败侬智高后,萧注不再是一介布衣,而是当了邕州知州,仕途上光辉灿烂鸟语花香。

挥军特磨道,抓获侬老太太,也是他的杰作,是他用兵不以常规的一个例子。总之,侬智高兴兵,和宋朝叫板,给萧注登高立功创造了机会。作为侬智高的对手,萧注也是名副其实的,也是旗鼓相当的。

现在,侬智高的存在,又成了萧注心里一个毒瘤。

萧注咬咬牙,一拍桌子,决定出一奇招,剜掉这个毒瘤。他思来想去,不能派出大部队,那样人多容易走漏风声,要派也只能派出一个刺客,悄悄进入大理,找到侬智高,刀光一闪,让他人头落地。这样,自己也就能睡安稳觉了。暗地里,他悬出赏金,四处寻找,果然就收买到了一个武功高手。

这个刺客爱好银子,可他更知道,侬智高功夫很高,还带着一大群保镖,个顶个是高手。再加上自己这次去,是偷渡邻国实施斩首行动,很可能有去无回,命丧异国。因此,刺客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怆感觉上路,提着匕首,直奔大理。这个刺客如此痛苦,显然是多虑了,浪费了自己悲壮的感情,因为,大理并不希望侬智高如此在自己土地上张扬着,四处流窜着。他去大理国羁縻州,大理可以假装不知,装着糊涂。现在,他来到大理国腹地,在这儿开展地下武装,还带着自己的别动队,大理国君臣就不能再假装不知了,也不能不闻不问了。

因为,他的到来,将可能带来战争,带来刀光血影,将可能破坏大理几十年的和平,这是大理一直避免出现的。更可怕的是,如果他不高兴了,在大理挑起事端,展开游击战,也是够大理君臣喝一壶的。

要消除危险,要消除即将到来的战争,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侬智高消失,或者蒸发。侬智高智商很高,从他起兵,还有一路征战的策略,和他逃到大理,意图激起大理和宋朝的战争,都可以看出这点。可是,他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研究当时的国际局势,没有洞察当时的时局,尤其是大理国策。大理国策一直遵循一条,归附中原,无论自己多么强大富足,也要以中原为宗主,不离不弃。

大理,不可能因为他的到来,阻挡住自己归附的步伐,破坏自己和宋朝的关系,让自己和宋朝从此成为敌国。

侬智高想以自己的到来,挑起两国纷争的想法,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他自己,也注定是自投虎穴,十分危险的。

可惜,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侬智高这个人,有骨气,有智慧,也有一种持之以恒的精神,是一个人才,值得人佩服。可惜,他毕竟年轻,有时看事还是较为简单了,较为单一。这种简单,在平常百姓身上出现,危害并不大,甚至还是优点,是个乐天派。可是,一旦出现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就很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

他去了大理后,从此,就再也没有活着走出大理,更没能带着他借来的部队,出现在沙场上。他消失了,永远变成了一个谜,直到今天,不知下落,不知当日究竟是生是死。直到今日,也不知当日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一件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事。

他是一个传奇,起兵之日是一个传奇;战争之时是一个传奇;消失在世人的眼前时,也留下一个传奇。

5

侬智高跑到大理时,大理当时的元首名段思廉。段思廉此时,受制于权臣高智升,是一个傀儡,没有什么权利可言。高智升堪称一代枭雄,其才能智慧,也和曹操有得一比。他后来两次打败另一权臣兼叛臣杨允贤父子,并将杨家势力连根剜掉,扔入历史的垃圾堆,自己则得意洋洋,以再造大理的身份马蹄哒哒进入羊苴咩城,被“加太保,封德侯,赐白崖茹甸之地,寻晋封鄯阐侯,子孙世袭”,权利无边,使得高氏权利进一步加强,已经完全控制了大理国的政局,已经将全部权利握在了个人手心。

高智升如果说不是枭雄,曹操在地下都叫冤屈骂娘。他老人家自己也不会服气,都会感到不公平的。

枭雄对政局都十分敏感,一般都猫头鹰一样,眼光锐利,洞察时局,一眼能在波诡云谲的乱象里,看清厉害关系。

而且,老高家和段皇帝,还有大理臣民们的观点高度吻合,就是归附大宋,做大宋朝的臣民,绝不中途变更。

高智升的这种想法,比其他人更强烈,因为,他的祖先高岳侯当年,就是提倡两国友好最力的人,也是反对出兵邻国,尤其是大宋最力的人。他这样做,是继承家风,绳乃祖武。

侬智高投奔大理,是一种阴谋。而段思廉和高智升收留侬智高,很可能也是一种阴谋,是一种政治手段。要知道,政治是没有亲情缺乏人性的,更何况是高智升这样的权臣,阴谋在他手里就是一个泥团,随意揉捏,想圆就圆,想瘪就瘪,没有定准,是随着利益变更的。

他收留侬智高,有一种挟侬智高以自重的目的。他想提醒大宋朝皇帝,打败侬智高后,告诉你的那位战神,别高兴得刹不住车,一声吼杀过界来,顺便把我给端了。真要有那种想法,我就不客气了,就和侬智高抱膀子称兄弟,团结一致枪口对外,对付你们宋国。别看侬智高败了,孤家寡人一个,潜力巨大,暗势力还是有的,还很雄厚。

这点,有些活学活用《三国志》里的内容。大理国君臣,都很喜欢《三国志》,做生意的时候,经常在市场上买了这本书,抱回去兴冲冲地阅读。三国里的一些典故,绝对倒背如流。三国时代,曹操在袁绍死后,带着大军,扑过黄河,将袁绍的势力给灭了,袁绍的两个儿子袁熙和袁尚,骑着马就跑,一口气跑到辽东,投靠了那儿的割据势力公孙康,希望两方团结起来,对付曹奸雄。曹操一听,傻眼了。现在去打,不是自己一个人揍人家两个人吗?自己兵累将疲千里奔袭,干得赢吗?一时,这位幽燕老蒋,也不由得捋须长叹,彷徨不已。

高智升收留侬智高,就有这个目的,让宋朝如曹操,捻着胡须发怵,叹息不已。

另一方面,大理国手里有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也可以做为奇货,为自己捞取政治利益,捞取谈判资本啊。这点,《三国志》也写得明明白白,可惜侬智高不读《三国志》,有些犯糊涂,结果跑去,做了奇货,给大理国增加了谈判的价码。《三国志》中道,曹操到了辽东,驻马不动,派出一介之使,拿着一封信去了襄平,送给公孙康,告诉他,将袁熙、袁尚交出来,我老曹和你公孙家从此就是朋友,井水不犯河水。不然,我可是磨快刀子,准备大杀大砍一番的。公孙康一听,毫不犹豫,“规取尚以为功,乃先置精勇于厩中,然后请尚、熙”。等到袁尚兄弟进去,“未及坐,康叱伏兵禽下”,将他们斩首送给曹操。结果,双方皆大欢喜:老曹了却心愿,将袁熙的老婆甄氏娶为儿媳,打马回许昌,顺便送给公孙康一顶大大的官帽:左将军、襄平侯。公孙康获得了安全,还获得了老曹的欢心,更升了官,一举三得,十分高兴。

当二袁投靠公孙康时,曹操厉兵秣马,静观其变,用他的话说:“吾急之则并力,缓之则自相图,其势然也。”

大宋也是如此,他们当然更熟悉曹操的手法,也明白大理此时心里所想,因此,在打败侬智高后,仁宗皇帝马上下旨,将那位善于打仗的狄青调回去,当枢密使去了,避免大理感到紧张,产生对抗情绪。

侬智高当时逃走时,放了一具尸体,假做自己,狄青部下当时发现后,认为是真的,满脸阳光,跑来告诉狄青,让他以此报功,获得更大的奖赏。狄青却摇着手拒绝了,对将军们道:“安知其非诈邪。宁失智高,不敢诬朝廷以贪功也。”这话说明,狄青当时就怀疑侬智高未死,已经逃走,去了它地。可是,接到朝廷圣旨,让他撤退时,他毫不犹豫,打马回京。这位军人久经官场,不是一味地猛冲猛打,也懂政治,知道朝廷此时的心思,所以执行得非常到位。

宋廷在得知侬智高没死后,采取两手,一方面,派出刺客,准备刺杀侬智高,以绝后患。另一方面,大宋派出使节,一路来到大理都城,拜见大理国君,告诉他,听说侬智高跑到你们这儿来了,现在,是你们向中央表忠心的时候了,拿出点实际行动,让我们瞧瞧。

大理君臣一听,知道是向宋朝靠拢的时候了。

于是,侬智高也走到了他生命的一个最为危险的关口。

对于侬智高的结局,有史书记载较为详细:“智高孓身投蛮,至和泥,其酋卢豹等皆不及从。蛮人疑,且虞其险诈,围而杀之。”也就是说,侬智高一人跑到大理,四处转悠,好像旅游一般,大理人就有点怀疑他,怕他有诈,或者担心他是间谍,就冲上去咔嚓一刀,将他杀了。这种说法显然不合历史,过于乌龙,也过于雷人。司马光老爷子是著名史学家,以纪实著称,离此时不远,所记应当不虚。他在自己的《涑水记闻》中记载:“智高自将兵五百及其妻、六子奔大理国。”五百人,不在少数,是一个团队。这五百人一定是敢死之士,战斗力超强的,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也一定是侬智高的亲信,不然,他前往大理的时候,不可能带上他们。所以说,他不可能是“孑身”。即使五百人逃跑了吧,也不可能如喊口号赛跑一般,呼的一声全做鸟兽散,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吧。再者,侬智高起事,轰动两国,怎么就没人认识啊。另外,《故大师白氏墓碑铭并序》,也证实了侬智高并非孑身一人,而是带着很多部下来的。

他消失后,他的部下中有很多人留在大理,并居住下来,娶妻生子,繁衍后代,直到现在,仍是如此。

能在瞬间消灭五百百战之士和极富韬略勇力的侬智高,并且不给他丝毫的回手机会的,绝不是一般力量能做到,更不是一些乌合之众能行使的。能做到的,只有大理朝廷的正规军,而且不是排兵布阵,堂堂正正进行决战,绝对是袭击战。

也就是说,大理朝廷大概如公孙康对付袁尚他们一般,在侬智高经过的地方,埋伏着一支精锐部队,刀出鞘,箭上弦,等到侬智高的队伍进入埋伏圈,一声号角,突然出击,解决了侬智高的人马,将侬智高斩首,“函首归献”,送给了大宋朝廷。宋朝,终于除掉一心头大患。整个朝野,大大松了一口气,可以过舒心的日子了,皇帝继续观赏着自己的歌舞音乐,大臣继续填词,“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或者“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或者“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总之,一切又恢复到青花瓷般的世界里。

侬智高消失的时候,大理,正是花红如火的时候,还是飞雪飘飘的时候;是翠色青嫩的时候,还是红叶如霞的时候,史书没有记载。这些,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侬智高消失了,一切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一片平静,包括北宋,包括大理,一切平静如碧琉璃一般,不起一丝波澜,不起一星浪花。

江南的渔船上,谁在撑着一只小船,唱着悠扬的曲子:“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声音飘扬在五湖深处,伴着荷香缠绵。而大理的月夜,谁又在吹着葫芦丝,乐音袅袅,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岁月静好,时光如水。

这些,侬智高还能欣赏吗?

6

每次读史读到这段的时候,我都认为,其中有些事情总罩着一层雾,就如滇地的山水楼台一般,在雾气里隐隐约约,看得清楚,可又看不清楚。我总认为,侬智高这个人死得太容易了,容易得出乎人们的意料。

很多事情,太出人意料了,就有着猫腻,就有着悬疑,就会给人留下一个个问号,一个个谜底。

侬智高真的死了吗?那样一个身经百战的人,从十几岁起,就在险恶江湖摸爬滚打的人;那样一个能文能武的人,指挥大军一路征战,少逢敌手的人;一个从必死之地,多次逃脱的人,怎么可能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死了?而且,死在毫不起眼的人的手里,就如多年以后,一个叫李自成的人,带着百万大军,一路奔驰,将大明江山拖垮,最终,竟然在九宫山,被一群村民杀死,简直是太离奇了。

离奇,就不正常,譬如黄巢,带着百万大军,战岭南,过长江,破潼关,入长安,最后怎么会在虎狼谷自杀?这个黄巢,钢铁一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物,可能这样吗?再如李自成,留下的疑点更多:那么多的大军,派个侦察兵去查看地势即可,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骑在马上左顾右盼,等着挨刀吗?自己去就去吧,那么危险的时刻,竟然不脱下自己招牌性的毡笠箭衣,是特意想让人知道是他吗?另外,很多著名人物都知道找替身,譬如前面提到的李顺,在邕州突围的侬智高,这个李自成,屡次失败后,就不知道弄几个替身吗?就不知道也上演一曲金蝉脱壳吗?

侬智高死的离奇,也是如此。

前面,具体分析大理要侬智高消失的原因。但是,大理还有更多渴望侬智高活下去的原因。

侬智高能文能武,这在战争中,已经充分表现出来了。当时的大理,周边的国家,势力都极为强大,如蒲甘王朝,竟然横扫东南亚,战象如云,长矛如林,鲜有对手,曾经对大理动过刀兵。再比如李氏王朝,此时正处于上升时期,李太祖、李太宗、李仁宗时代,李朝一直仗着军力强大,对外进行着扩张政策,宋朝它都敢去撞撞,何况大理?这点,大理也不能不防备着。侬智高就是交趾的死敌,极为痛恨李朝。侬智高的爹就死在交趾国君手里。侬智高的父亲侬存福是广源州的土知州,也就是当地酋长,因为交趾的极度盘剥,难以存活,就带着部众,奋起反抗。交趾国君李太宗一听,这还得了?就带着大军去镇压,最终活捉了侬存福,将其斩杀,还发布诏书道:“朕有天下,率土皆臣,诸藩奉贡。傥犹存福妄自尊大,建国僭号,骚扰边氓。朕龚行天讨,师广源,俘存福等五人,尽平其地,遂皆斩之于都市。”我很厉害的,登基之后,天下人都臣服于我,诸侯都归降于我,这个侬存福,竟然敢反对我,我带着大军,占领了他的地盘,扫灭了他的队伍,将他斩杀了。

侬智高起兵,原本是针对交趾的,希望以血还血,以泪还泪的。至于他攻打宋朝,是因为他要求回归,希望借助宋朝的力量,杀向交趾,被宋朝摇着手拒绝了。

现在,大理如果要防备交趾,要抵挡交趾的进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侬智高活着,一旦交趾来犯,让侬智高带兵出征,是最方便不过的,也是最为适宜的人选。当然,大理和侬智高联手,还可以对付宋朝军队趁势进入大理。如果匆忙杀掉他,不是自断臂膀,自毁长城吗?至于大理收留侬智高,根本不用担心侬智高会东山再起,在大理掀起波澜。侬智高带着那么几百人来到大理,在毫无人事基础,毫无政治基础的情况下,是真正的虎落平阳,龙游浅滩了,若有什么异动,大理消灭他是分分钟的事情。养着他,对大理而言,也就是消耗一点粮食而已。

大理既然希望侬智高活着,那么,下来就是如何骗过大宋朝,让其相信侬智高已死。

骗过大宋朝的方法,对侬智高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举手即来。在攻打邕州城时,他就上演过此剧,“时贼尸有衣金龙衣者,众谓智高已死”,可是,侬智高却逃脱了。

现在,只需将过去的手法再演一遍即可,在大理国监狱里,找一个死囚,将之处死,将首级送给宋朝即可。要知道,当时从大理国都城到汴梁,路途遥远,道路难行,长达几千里,加之滇地气候较热,使者带着队伍,带着首级赶到汴京,大概首级也已经腐烂,难以辨认了吧。

正因为如此,对于侬智高的结局,史说各不相同。

侬智高被杀,见于《宋史.萧注传》,记载道:“募死士使入大理取智高,至则已为其国所杀,函首归献。”萧注派的杀手赶到大理,侬智高已经被杀,首级被带回。

《滇史》大概取材此处,加以演说,“智高孑身投蛮,至和泥,其酋卢豹等皆不及从,蛮人疑之,且虞其险诈,鸩而杀之,大理遂函其首以归于京”,这更和侬智高逃亡大理时,带着很多人相互矛盾的。

侬智高被杀,函首以归,也不见于仁宗的本纪。这是一件大事,如曾发生,怎可不记?怎可不入官方档案?

《宋史》说的明白,开始,人们传言侬智高已死,“既而西川复奏智高未死,谋寇黎、雅州,诏本路为备”,蜀地官员上报,侬智高没死,准备带着部队,由黎州、雅州一带攻宋。这是一件大事,蜀地官员不探听明白,是不敢虚报给朝廷的。

此后,侬智高再无消息。

他渐行渐远,走出历史,走向烟雾里。

几百年后,清朝书生陈鼎,一身长袍,泛游滇地,在羊苴咩城漫行,曾见到侬智高隐居的地方,于是,在自己的《滇游记》里记载道,“大理一名羊苴咩城,狄青讨侬智高,史称:'智高遗金龙衣而遁,不知所终。’殊不知其终于大理也。今其宅遗冢尚存”,由此可见,侬智高到了大理,一直住在大理国都城的一个巷子里,过着庸常人的日子,一日日对着夕阳,思念着自己的亲人,思念着自己的部下,最终老死异乡,他住过的寻常巷陌,还有他的坟冢,在清朝还能看见。

他在大理,是不太孤独的,因为,有很多部下在大理任职,会时时来看望的。

他在大理,估计待遇也不错,因为,从大理国君对待其部下态度,可以想见对待他的态度。

有人说,黄巢用金蝉脱壳法,逃脱后,剃掉头发,披上袈裟,多年后老去,写诗一首道:“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诗歌里有一份苍凉,有一份英雄老去岁月不再的叹息。侬智高老来,大概也有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婉叹吧。

对于大理国君很有可能玩掉包计,宋朝皇帝不可能没有预料到,但是,侬智高是不是真的死了,此时,对宋仁宗来说,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在他来说,抓住侬智高固然好,抓不住也没什么,因为,侬智高的力量已经灰飞烟灭,再也不可能东山再起了。此时,只要有一颗首级,能对天下人有一个交代就可以了。侬智高假如没死,将来也没办法再以自己的名号起兵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死了。这也是当年宋太宗时,有大臣密报,说李顺没死,已经跑了时,太宗为什么勃然大怒,将这个大臣抓起来的原因,他不该揭开这个盖子,让真像透出去,让他人知道这事。

宋皇帝玩起政治手腕,是十分高明的。

大理呢,在玩了一招“乾坤大挪移”后,竟然煞有其事地下发一道指令,告诉大家,主犯已处决,从犯既往不咎,“不可使玉石俱焚”。侬智高的五百生死兄弟,没有受到伤害,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其中一个是白居易的后代,名白和原的,扔掉祖业,不学诗歌了,改行学医,医术高超,进入大理宫廷,给皇帝后妃望闻问切,最后,竟然高升为“医长”,大概相当于中央人民医院院长一职吧。可以想想,如果对方将他的主官杀了,怎么敢让他看病?不怕他报复,将一包毒药当治拉肚子的药,给自己喝了吗?另外一个叫高玮的,才华满腹,下笔千言,一挥而就,也留在了大理宫廷,喝着小酒,写着情诗,生活还是满写意的。

由此,也可以看出,侬智高当时进入大理腹地,并非一人,还是人员齐全的。

也有人说,侬智高没死,当时带着人马,一路辗转来到元江,最终在此驻扎,开发当地,形成部族。《云南志》记载,元江“古西南夷极边之境,旧名惠笼甸,又谓之因远部……宋时侬智高之党窜居于此,和尼开罗盘甸居之”。另一部书名《元江府志》,成于康熙年间,记载,“侬人,其种在元江,与广南同俗,是侬智高之党窜于此者,居无椅凳,席地而坐,脱履梯下而后登,甘犬嗜鼠,妇人衣短衣长裙,男子首裹青花蜕,衣粗布如缔,长技在铳,盖得之交趾者,刀盾枪甲,寝处不离,日事战斗,方、杨、普、李四姓倮,号称善战,不敢入境窥视,诸彝之中最强者”。

这些文字,都是记载侬智高部下的。

侬智高部下失败后,不可能被宋朝一网打尽,这是毫无疑问的。其余部突围,一路辗转,来带元江,在这儿定居下来。由于当年,时时得防备官军,因此,就形成一种骁勇悍斗的风格,形成一种无惧一切的性情,这是理所当然的。至于说侬智高也一起到了这里,有些不现实。可以这样说,越是他的部属所在的地方,侬智高越是不可能出现在那一处。这样,避免给已经定居的部下,惹来无妄之灾,让他们重新陷入刀光与鲜血中。再则,别人知道侬军余部在此,一般都会猜测,侬智高也在此,一定会赶来剿灭的。这点,侬智高能想不到,能不做防备?

当时,他最好的做法,就是和部下分开。

这样,部下安全了。这样,他自己也就安全了

7

大理因为侬智高事件,打破僵局,第一次和大宋朝官方产生了紧密联系,搭上了关系。宋仁宗乐得嘎嘎的,吃嘛嘛香,靠在安乐椅上,身心舒泰,很是感激大理。自此,“段氏始闻名于中国”,真的进入了大宋皇帝的心里,甚至进入他的感情深处。这里的中国,特指中原的大宋朝廷。此时,大宋官员谈论话题,不再是书画,不再是茶,不再是瓷器了,也开始围绕着大理风俗展开了,围绕大理的国事展开了,认为大理这次表现相当不错,值得表扬,值得赞许。

可是,这些也仅仅是口头上的。至于接受大理的归附,仍然没有放在议事桌上,更没提上议事日程。尽管大理态度很积极,多次写申请打报告,希望回归,成为大宋的附属。可大宋皇帝摇着脑袋告诉他们,要进入组织,还得考察考察。至于经济贸易、人员来往等“三通”嘛,可以先行开始。

黎州的买卖有所加大,双方的文化交往,也有所加强。大理的商人,可以带着货物,去宋朝做生意。

大理国君臣有些失落,做为宗主国,你得派一个使者团来,下一道旨意,封我一个爵位啊,这样,我们的职位不就显得名正言顺的了吗?不就当着感到很硬气吗?当然,他们也有着收获,毕竟,他们的请求不再没有回音,毕竟得到了大宋朝廷的认可。这样的一步步发展下去,将来,理想总会变成现实的。

至于大理王朝的真正归附,应在后来的徽宗朝。此时,经过了漫长的一百多年的考核,大理,终于以自己的恒心,还有真诚,告诉宋朝:放心,我的归依,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我绝对不会翻盘,绝对不会揍你,绝不会步南诏后尘。

宋朝也嘎嘎一乐,觉得大理的表现让自己十分满意,于是,接受了大理的贡品,接见了大理使臣。而且,给大理下发了红头文件,颁发任命状,任命大理国君段和誉为“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云南节度使、上柱国、大理国王”。为示庄重,宋徽宗特派大臣前往大理进行册封,同时,颁送一部宋行日历。意思是说,我们是一家了,同顶一块天,同处一块地,是真正的兄弟了。

大理朝的感激,一定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

大理王朝对使节的迎接,大概也相当于当年南诏的异牟寻迎接唐使吧。

公元795年 ,即贞元十一年,唐派袁滋等人为册封史,带着使节团,带着朝廷专门铸造的银窠金印,印文曰“贞元册南诏印”,去往南诏。离开的时候,长安文人,纷纷来送,长袖飘飞,青衿如云,一个个吟诗相赠,其中最为著名的,当推权德舆的道:“西南使星去,远彻通朝聘。烟雨僰道深,麾幢汉仪盛。途轻五尺险,水爱双流净。上国洽恩波,外臣遵礼命。离堂驻驺驭,且尽樽中圣。”袁滋带着朝廷的希望,带着中原文人和百姓的希望,走向南诏。南诏迎接的隆重程度,至今令人读了,仍叹为观止。异牟寻先派曹长、同伦判官九人,和清平官尹辅酋及亲信李罗札带二十四匹好马远道迎接,又有子弟羽仪六人沿途视事。当袁滋等途经安宁城、曲驿、欠舍川、云南、白崖城等处时,皆受到当地官员、百姓、马步军队夹道欢迎。随后,袁滋一行入龙尾城客馆,异牟寻派其叔阿思带好马二百匹来迎。等到唐使团到太和城时,迎接规模更大,南诏官员云集,一色齐整新衣,一色鲜亮骏马。迎接的军队,“夹路马步军排队二十余里”,旗帜招展,号角长鸣,空山回响,长空映霞。等到使团距离南诏首都五里,异牟寻亲自迎出,“先饰大象一十二头引前,以次马军队,以次伎乐队,以次子弟持斧钺。南诏异牟寻衣金甲,披大虫皮,执双铎。男蒙阁劝在傍,步枪千余人随后,马上祗揖而退”,恭敬地将使团迎入羊苴咩城。

面对着唐朝皇帝圣旨,还有封爵,南诏自异牟寻以下官员,皆叩拜不已。异牟寻更是泪流不止,对使者道:“牟寻曾祖父开元中册云南王,祖父天宝中又蒙册袭云南王。自隔大国,向五十年。贞元中,皇帝圣明,念录微效,今又赐礼命,复睹汉仪,对扬天休,实感心肺。”宴会中,他用当年唐玄宗赐给他死去的父亲凤迦异的两个银平脱马头盘,装着食物,献给使团,深情地道:“此是天宝初先人任鸿胪少卿宿卫时,开元皇帝所赐。比宝藏不敢用,得至今。”又让两个七十老者弹奏玄宗时代的音乐,对使者说,这是大唐玄宗皇帝当年赠送的乐队,现在只剩下这两人。那种场面,被史官记下,称为盛事。那种真情流露,也显现出南诏归附后,异牟寻的真情流露。

后来,随着时间流失,南诏后世国君不肖,不能很好地继承先人之志,以至于征战年年,使得“咸通以来,蛮始叛命,再入安南邕管,一破黔州。四盗西川,遂围卢耽,召兵东方,戍海门;天下骚动,十有五年。赋输不内京师者过半,中藏空虚。士死瘴疠,燎骨传灰,人不念家。亡命为盗,可为痛心。”南诏多次进攻,让大唐屡屡兴兵,长达十五年,国家税收,一般用于军费,国家粮仓,空空如也。健儿难以耕作,扛着武器,战死疆场,尸体难归,烧为骨灰,最终,导致大唐毁灭。南诏几乎同时,也是如此,国败家灭,将一段盛世往事,化为过眼云烟。
大理制度,和南诏没什么区别。他们那一刻迎接大宋使者,大概也是那样吧;他们的激动心情,大概也等同于异牟寻当时的吧。
这次最为激动的,大概要推大理国相高泰明了,他简直激动得鼻涕冒泡,提起笔,铺开纸,写了一封感谢信,送到大宋元首手里。在信的结尾,他表决心,“蒙被圣泽, 愿中国遐邦从兹亿万斯年而永无隔绝也”,他衷心希望,大理和大宋的这种关系,将与山河同在,与岁月长流,一直延续到宇宙成为黑洞的时候。对于这种美意,大宋朝也一扫过去的态度,表现积极,空前热烈。那年,恰逢大比之年,天下举子,提着考篮,拿着纸笔,进入考场,打开试卷,面前竟然是一道时政试题,题目就是《代云南节度使大理国王谢赐历日》。
这些举子,一个个都咬住笔头,使劲思索,落墨于纸。据说,这次的试卷,写的都没有高明泰写的好,写的富于感情:百年等待,一朝成真。情之所及,自是妙文。这些在西窗下磨穿铁砚的书呆子,当然无此感受,也无此激动,当然也写不出如此的文章。
大理回归,奠定了后一个一百五十多年的和平和富足。
大理归附之路,走得漫长,走得坚决,更走得诚恳,走出了一个一国两制的模式。后世子孙,但凡有此文化认同感,有此和平意愿的,也是五千年文明之福,也无愧于我们的祖先。
作者编辑简介

余显斌,现任教于陕西省山阳县山阳中学,《读者》《意林》《格言》《百花园小小说》《新青年》《文苑》资深签约作家,至今出版文集二十一部。2003年写作至今,在《人民文学》《福建文学》《百花园》《四川文学》《故事家》等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千余篇、共一千多万字,几百篇被各种选刊选本选用,《父亲和老黄》《废墟的谎言》《拯救》《水色荡漾的小镇》等三百余篇文章在国家、省、市各级征文中获奖,《知音》《生命的声音》《大唐柳色》《杜牧的江南》《一轮中国月》等七十余篇文章被各种高考会考、联考、中考以及其他考试选做考题,《敦煌感怀》被选入2013年八年级语文试用读本, 2008年入选全国十大小小说新秀,2015年入选“十大小小说作家排行榜”,曾受到过《疯狂阅读》《少男少女》《意林》《读友》等刊物的独家采访和报道。

吴家良,云南大学哲学学士,大理州破格中职新闻编辑,大理历史文化践行者。理论文章《浅谈西部旅游资源开发之路》《西部城镇化的战略构想》《建立农村经济市场保障机制》《南涧跳菜文化艺术融入国内外餐饮服务和文化娱乐的途径探索》共50多篇论文,在《光明日报》《经济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人民日报·市场报》《中国改革报》《经济问题探索》等国家、省、州重点刊物上发表。《无量山中唱情歌》《大理,徐霞客未了之兴》《金庸无量缘》《无量樱花》《怒江冬记》等300多篇次文学作品,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今古传奇》等重点文学刊物发表。出版个人理论研讨论文集《我思 故我在》和文学作品集《无量山故事》。编辑出版《大理 徐霞客未了之兴》(散文集)《南诏二百年》《大理王朝三百年》(上、下卷)《九百年山河》《徐家往事》等文学文化文史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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