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作家孙甘露尝试类型小说,一出手便是惊艳之作。因为留白太多,读完他的第一本谍战小说《千里江山图》后,里头的的人物和场景却始终不肯从我们的头脑中退潮。 几乎不说一句废话,一开篇孙甘露便让《千里江山图》迎来一场高潮戏:一群地下党分头赶往四马路菜场楼上的图书馆,召开秘密会议。 秦传安的公开身份是西医私人诊所的开业医师。
要命的是,密布在《千里江山图》里的类似谜团,属于秦传安的只是轻量级的。谁是小说里拥有最重量级秘密的那个人?当然是小说的主角陈千里。一个因爱而被所爱的人叶桃引上革命道路的文艺青年,是如何从只会将革命停留在口头的舞文弄墨之辈蜕变为有实力、有魄力完成“千里江山图”计划的行动派的?虽然小说用附录的方式补记了多年以后已显老态的陈千里对当年实施“千里江山图”计划过程的回顾,然而,他的回忆让往事愈加迷雾重重,唯有更加清晰的是,当年这些已在社会中找到安身立命之法的医生、作家、银行职业、小学教员们,何以要奋不顾身地投身到“千里江山图”的计划中。 谍战小说为什么能保有长久的阅读热度?就是因为它能挑起读者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 然而,首次尝试谍战小说的孙甘露竟然这么有底气,在成功激发起《千里江山图》读者强烈的好奇心后,决意要在《千里江山图》里半遮半掩,这让读到小说最后一页的读者爱恨交加。爱的是,先锋作家偶尔转型为类型小说,作品居然这么好看;恨的是,先锋作家即便耕耘起类型小说也依然是先锋作家的做派,竟然在谍战小说里布下那么多意犹未尽处!不甘心就此告别《千里江山图》的读者,只好自行填补留白来满足自己。 我最先想到要周延的,是女作家凌汶的人生。 在《千里江山图》中,凌汶的人生句号要比小说开始时想要在四马路菜场楼上的图书馆里开会的同路人来得早一些。当秦传安他们为确保“千里江山图”计划能安全实施而使出苦肉计后悉数牺牲于龙华监狱时,凌汶已于两个月前在广州被国民党特务易君年枪杀。 《千里江山图》谱写的是中国共产党地下组织成员的群像,这就注定了分配给凌汶的笔墨不可能很多。可就那么一点篇章,就让凌汶成了我最喜欢的虚构人物之一,也因此,读罢《千里江山图》会耿耿于怀:不是说凌汶的直觉总是很好吗?她怎么会对身边的易君年是否异样毫无觉察呢? 是我书读得太粗,没有觉察到凌汶对易君年的戒心?
果然是我书读得粗心了,像没有交代秦传安为什么那么喜欢舒伯特一样,孙甘露不愿意将凌汶对易君年的怀疑表露得那么明明白白,也就是说,接到陈千里要求她跟随易君年去广州以扰乱上海的国民党特务紧盯“千里江山图”计划的视线,直觉灵敏的凌汶一定觉察到自己在整盘棋局中的位置以及结局,她不露声色地听从了陈千里的安排,除了证明在丈夫龙冬的引领下凌汶已经是一名成熟的共产党员外,也让捧读《千里江山图》的读者心里升起一丝惋惜:假如凌汶一门心思做她的作家呢? 补白至此,我仿佛看见凌汶慢慢浮出《千里江山图》的字里行间,吟哦起《诗经》中的诗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其实,我们哪能不理解凌汶的选择?当国土沦丧、家园破碎之际,哪里还能安放下一张书桌让凌汶继续实现文学梦?而在凌汶他们为人民捐躯80年后,孙甘露以一部《千里江山图》提醒我们,千万不能忘记他们。至于小说何以处处留白,当然是谍战小说的创作技巧,可我觉得,作家也在告诉我们,更多的凌汶、秦传安们离开这个世界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留白也是为了呼应他们不在意身后名的大无畏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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