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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语阅读】郭华云作品丨我的老师

 梅雨墨香 2022-09-07 发布于安徽

四周漆黑一片,山路曲曲弯弯。车中的我,早已是泪落如雨。

这两年春节,恰逢新冠疫情肆虐,老师又九十多岁了,不敢去看他。没想到,此一去,竟是永诀。

往事如风,在我的心头萦绕……

我的家乡是一个极偏僻的小山村,只有44户人家,她的名字透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清苦,名叫苦梨峪。或者早些时候,漫山遍野都长满了苦梨树,我不得而知。

我六周岁上小学一年级,十二周岁升入下营镇初级中学。整个小学阶段,我只有一个老师。二哥长我两岁,大哥长我五岁,但是我们兄妹三个都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王老师是我们共同的老师。

这个教室里,有六个年级的学生,最多的时候有四十六人,包括苦梨峪和桑树庵两个自然村的所有小学阶段的学龄儿童,但是老师只有一个。一共十六门课程,都由王老师一人执教。老师一般先从低年级讲课,让高年级的学生预习或写作业。以便把更多的时间留给毕业班的学生。动静搭配,高低结合,主副交叉,同一个课堂,有听的,有做的,有写的,有画的,不乱不混,有节有序。虽然老师已经煞费苦心,但因为科目太多,头绪繁杂,他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一天下来,往往累得精疲力竭。每天放学的时候,老师都会长叹一口气,捶捶他的腰,歇一会儿,再疲惫地回家去。他的家在段庄,离我们村10里,每天骑自行车往返一次,就是二十里地。

为了让大家均衡发展,除了给我们上文化课,每周,老师还会给我们上一节音乐课,一节美术课,一节体育课。

当时的学校只有五间破瓦房,几十条破桌子,烂板凳。冬天,尖利的北风经常吹破窗户纸,发出呜呜的叫声。我上学时,连凳子都没有,老师让从家里带,家里也没有,还是妈妈从妗子家给我借的。学校教学设施简陋,甚至没有操场。

上体育课时,老师要把我们带到大队部的场板上。这个时候,就是一至六年级的大小孩子一起上。最大的孩子十六岁,最小的孩子六岁,这样的课堂是很难组织的。

老师最初带我们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或者丢手绢、砸布球,以便全员参与。已经四十多岁的王老师总是做老鹰,大张着双臂,夸张地大叫着和我们一起玩,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为了让我们玩得开心,老师从山上搬来石头,自己设计尺寸,搭了一个乒乓球案子,自己和好水泥,细细磨平案板,然后亲自教我们打乒乓球。那时候的我们,连最便宜的乒乓球拍都买不起,就用薄薄的石板打乒乓球,也玩得兴味盎然,汗流浃背。等到我们去村外上初级中学时,个个都算乒乓球高手。这个水泥抹的乒乓球案子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清晰如昨。

因为学生越来越多,活动场地太小,老师就带着我们在学校的南边开垦荒地,开拓出一个长方形的操场,安了一个简易的篮球筐,让我们打篮球。还带着大家在操场的四周,栽上亭亭玉立的白杨树。那些夏天的风,穿过白杨树,哗哗作响,掺着蝉鸣,掺着笑声。

那时的家长不重视教育,经常有人旷课,老师要在放学后去家访。回来的路上顺手从山上捡来许多漂亮的上水石,垒成一座小巧玲珑的假山,铺上苔藓,栽上美丽的蝴蝶梅、马兰花。那是一座多么漂亮的假山啊!老师还和大个子的男同学一起抬来一根又细又高的松木做旗杆,自己做好滑道,树立在假山的前面,每周我们都很庄重地升国旗、唱国歌。

在童年的我的眼中,老师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他从未抱怨过什么,总是微笑着,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智慧,为我们撑起一方晴朗的天空。

他的二胡拉得炉火纯青。上音乐课时,他一边拉着二胡,一边教我们唱歌。他端正地坐在那里,腰身挺拔,左手抚弦,右手执弓,收放自如,头部和身体随着音乐轻轻打着节拍。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也洒在我们并不宽敞的教室里,一种幸福的感觉在整个教室里荡漾。我敢说,王老师四十多年前上的音乐课,即使拿到现在也毫不逊色。他教给我们唱过的歌,《竹林小院我的家》、《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牡丹之歌》……我终身难忘。

老师还擅长国画和书法。他在苦梨峪任教20年,几乎村里的每一户人家,都请他画过柜橱、立柜或影壁上的图案。那些梅花、牡丹花,兰花、竹子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无形之中,在这个小小的山村,在我们的心中播下文明和美的种子。这些种子不断生根发芽,引导着懵懂的我们去追寻生命之美,艺术之美。

每天中午,他要求我们临摹一页毛笔楷书,然后用红色毛笔给我们批阅,写的漂亮标准的,老师就用红笔圈一个圈,但是这个红圈从来也不封口,像是字母“C”。这项要求从不间断,持之以恒。我每天都要认真数一数,得了几个红圈。

四年级的儿童节,我参加全镇小学生的书法比赛,竟然得了全镇第一名。奖品是一支毛笔,一个精美的砚台,盖子上刻着清逸的梅花,还有一个精致的笔记本,扉页上的字我至今还记得,是“学习书法,开展文化,继往开来,振兴中华”。那时尚且年幼,我模糊记得登上领奖台时,台下人山人海,老师自豪的笑脸却清晰地镌刻在我童年的天空。

在那个贫瘠的年代,王老师就像一缕春风,带给我们无尽的春光。不只是我,在老师的熏陶感染下,毛笔书法和国画艺术成为哥哥的挚爱,每日练习不辍,他的字和画常常让人羡慕不已。

周六日的时候,老师还用自行车带着我到他家去玩,一路上,老师或者亲切地和我聊天,或者唱歌给我听,嘹亮的歌声穿破云霄,路边的树叶金光闪烁,在风中哗啦啦的响。吃饭的时候,老师和家人们吃的是小米干饭和熬白菜,却单独给我烙了一张香油饼,炒了一盘鸡蛋。老师和师娘还执意留我住在他家里。第二天早上,老师不让师娘叠被子,说:“让华云收拾,我看她会不会!”我小心翼翼地把被褥叠好,垛整齐,老师高兴地说:“我们还可以,就得从小学会自立,什么都要学,争取做得漂亮。”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小学毕业,我站在老师身边,流着眼泪舍不得离开。老师送给我一个精致的笔记本,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年轻时的照片,英俊潇洒。另一张是记者拍的老师辅导我写毛笔字的合影。我会永远记得毕业时老师对我说过的话:“华云,你要记得,深山出俊鸟,飞涧有沉鱼,走出这个小山村,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人,都用不着自卑,但是要一直努力向上,山的外边,有更高更远的天空。”

老师兢兢业业的付出,语重心长的教导,启蒙了我们的心智,开拓了我们的视野,也增添了我们的自信。六年之后,我走出闭塞的苦梨峪,九年之后,我走出偏远的下营镇,经历过无数的困难,但从未感到过自卑。不管是在学习上,生活上还是在工作上,我都尽力而为,力争上游。几十年来,一直踏实认真地活着,不卑不亢地活着,尽心尽力地活着。支撑我的,除了一颗向上的心,还有老师那种直面现实的精神和坚韧顽强的意志。艰难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那个艰苦的年代,老师的努力和坚持,会想起童年时留在心灵深处的那些清丽的花朵。

人说,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

从1868年8月到1987年8月,老师辛勤耕耘20年。苦梨峪的每个沟沟岔岔,坡坡坎坎,都有过他的脚印,留下过他的身影。他迎着初春的朝霞,冒着夏日的酷暑,踏着秋日的霜花,顶着严冬的风雪,走的踏实笃定,无怨无悔。时光过隙,滴滴汗水化作缕缕馨香。小山沟里的孩子们,有的当了教师,有的当了海员,有的当了军官,也有的当了国家干部,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向四面八方。就像老师诗中所写“踏遍深山苦梨峪,风华已逝两鬓斑。涓涓汗水汇清泉,润开桃李满春园”。

退休之后,老师回顾一生的坎坷经历和教育生涯,诉诸笔端,在耄耋之年,辛勤笔耕,写了一部自传体小说《岁月》,文笔流畅,情感真挚。读着读着,我仿佛又听到了白杨树下他那爽朗的笑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山清水秀,魂牵梦萦的小山村。我想,他辛辛苦苦写这本书,并不只是为了纪念什么。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应该有不一样的风华。

提笔已千言,却不知所云。以上只是我以一个学生的眼光单纯地回忆老师。事实上,王老师在事业上颇有建树,是天津市有名的教育名人,一生业绩辉煌:

王振远,字鹏程,1930年7月出生于河北省兴隆县大灰窑村,1942年集家并村迁回蓟县下营镇段庄村,1947年参加工作。1958年被错划右派。1982年被评为天津市特等劳动模范,1983年被评为全国“五讲四美”优秀教师,1984年被评为全国优秀班主任,1983年——1987年任天津市第十届人大代表,1983年——1993任第六、第七届全国政协委员,1987年调入下营镇教委工作,1993年退休。结束43年的教坛生涯,安度晚年,逝世于2022.1.18日。

我的老师,既是一个普通的人,又是一个杰出的人。斯人已逝,但他的恩情和美德却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上。先生之恩,没齿难忘;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烛光摇曳,香烟袅袅,我和哥哥跪在地上,磕三个头,为老师送行,愿天堂安好,四季如春。

作者简介:郭华云(水云间),天津市教师,天津市诗词学会会员,天津市女子诗词工委成员,天津市蓟州区作家协会会员,市级基础教育先进个人,多篇论文获市级奖励,多篇散文和诗词发表。惟愿岁月清浅,文字芳香,携一缕诗意,品一盏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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