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75年，谈了场永不塌房的爱情

全

饶平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90多岁高龄时因为一本画集成为“网红”。

他叫平如，她叫美棠，只是名字就已经足够美好。

平如87岁那年，美棠走了，老爷子拿起画笔，画下了他们长达75年的爱情。他没有绘画基础，似乎还是12岁那年看过丰子恺的《护生画集》。但只要是关于美棠的一切，他都会满怀热情地去做，一辈子都是如此。

老先生买来了丰子恺、叶浅予的画集，从零开始自学画画。一张看似简单的图，他总要认认真真画上三四天。画里尽是些细碎的日常，美棠喜欢吃的东西、美棠的糗事、两人一起去过的地方......

很奇怪，越不起眼的事情，越会在记忆里闪闪发光。几年画下来，竟然完成了300多幅。

记者柴静曾问饶平如：您已经九十岁了，难道这么长时间，没有把这个东西磨平了，磨淡了？

饶平如说：怎么讲能磨得平呢？这是个永远的事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没想到吧，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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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他们一见钟情，在1946年的夏天。

 

那一年，他24岁，她21岁。

 

 

平如家世显赫，祖父官至四川道监察御史，父亲饶孝谦毕业于北京政法学堂，是南昌顶有名的大律师。

 

在18岁之前，平如完全过着少爷般的生活。

 

后逢战乱，全民抗日，平如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进入黄埔军校，毕业后投入战场，整日与炮火为伍。

 

父亲急着为饶家延续香火，连着给他介绍了几门亲事，都被他推脱了。

 

直到这一次，父亲怒了，毛美棠可是个不容错过的好姑娘。

 

 

两家人本是世交，毛家是当地大户，开药铺，开钱庄，还兼做土特产生意，不差钱。

 

美棠打小就受到过良好教育，美丽时髦又活泼，追求者无数。

 

父亲带着平如去毛家定亲，平如一路忐忐忑忑，他不知道姑娘的模样，也不相信媒妁之言下能产生什么爱情。

 

「走至第三厅堂时，我忽见左面正房窗门正开着，有个年约二十、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在揽镜自照，涂抹口红。」

 

 

这一瞥，便推翻了他之前所有的不相信。

 

难得的是，骄傲的美棠也是如此。

 

那天在饭桌上，他们订婚了，奇迹般的佳缘。

 

恋爱中的平如很羞涩，开不了口说「爱你」，便对着美棠唱起很流行的英文歌「Oh Rose Marie, I Love You」。

美棠不懂英文，但她猜到了平如在唱什么，于是她回了一首中文歌：

 

「白石为凭，明月为证，我心早相许；今后天涯，愿长相忆，爱心永不移。」

 

探亲假结束了，平如要返回部队，在轮船的甲板上他手握着美棠的照片，看着滚滚的长江水，甜蜜又忧愁。

 

战场上最不稀罕的就是死亡，多少次他伏击在山谷时，仰头看着蓝天白云，周围是青山环绕，心想着：这里就是葬身之地了，也好。

但有了美棠之后，他开始厌恶战争，渴望活着，盼望团圆。

 

“在遇到她以前我不怕死，不惧远行，也不曾忧虑悠长岁月，现在却从未如此真切地思虑起将来。”

 

少年从此有了心事，有了软肋，也有了担当，他长大了。

02

家不是个讲理的地方，赢了道理要输了感情。

 

这句话平如说了一辈子，他也真就宠了美棠一辈子。

 

美棠爱看电影，总拉着平如一起去。美棠近视，爱坐在前排，平如视力极好，坐后排的观影效果更佳。但为了陪她，他也回回跟着坐在前排，久而久之也成了近视。

 

别人拿他打趣，他总开心地说：我终于和美棠同步了。

 

 

平如手笨，美棠总叨叨他：饭烧得太烂！菜炒得太咸！抽斗也没关好！洗脸把水弄地上了！

 

儿女看不过去了，说美棠两句，平如立马站出来护短：人家教育自己老公，跟你们有什么相干？

 

你若笑话他，大男人不要面子的嘛？

 

他回：「什么面子？没有！

 

平如宠她，宠得不像话，但他却始终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1948年8月，他们结婚了。

江西大旅社的豪华场子，200多位来宾，有头有脸，证婚人是江西省政府主席胡家凤。

美棠披着洁白的婚纱，平如穿着时髦的卡其布军服，一对璧人。

一切都很美好，可惜时局动荡。

1949年，国民党部队撤去台湾，平如拒绝前往。

小夫妻俩虽家境不错，但耐不住乱世，更何况父母不年轻了。

他们去过贵州投奔亲戚，辗转又回到南昌，开过面店，亏了，卖过干辣椒，不挣钱，美棠总笑他，根本不像个生意人。

 

1951年，平如在舅舅的介绍下，到上海一家大医院做会计，空余时间还在出版社兼职做编辑，每个月能拿到240元的工资。

 

那时候的人均收入只有几十元，平如一家可谓相当富有。

 

那是平如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美棠在家做着全职太太，儿女双全，一家人不必像从前那样奔波。

 

1958年9月28日，美好的日子戛然而止。

 

平如莫名其妙成为了右派，突然被拉去安徽劳改，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为了不连累美棠，平如提出离婚，而美棠也在各种施压下，被要求与右派分子划清界限。

 

那时候有无数夫妻都是这么被拆散的，但美棠不肯，她宁可忍受着别人的侮辱和臭骂，也要为平如守住他们的家。

 

这一分别，便是22年又2个月。

03

如果不是母亲撑住，这个家早就散了，我们也不会有今天。

 

多年之后，孩子们依然感怀母亲所做的一切。

 

在平如离开的那些年，美棠一个人扛起了家，五个孩子，一个老人，不容易。

 

 

她做过勤杂工，做过月饼厂的女工，去纸厂打过杂，上海延安东路在建造自然博物馆时，她跑过去扛水泥，30多斤一袋，小心翼翼地背着，在斜坡上往往返返；

 

家里偶尔有点儿荤菜，她总是让给孩子们吃，自己从来不下筷；

 

腰疼去看病，只买了一副两块钱的药，就再也没舍得买；

 

粮食紧缺时，平如因为缺乏营养全身浮肿，美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瓶鱼肝油给他寄去。

 

他们每个月都会写信，聊的尽是柴米油盐，美棠偶尔也会抱怨，但平如回信安抚一下，很快又会变好。

 

这些信，平如当宝贝一样锁在木头箱子里，1000多封，一封都没有遗失。

 

22年里，他们就靠着这些信关怀着彼此，美棠写信用的那支钢笔，笔尖被磨得最后只剩两块铁皮。

 

每年春节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平如会有半个月的假期。

 

 

他会把平日里攒下来的钱采购年货，鸡蛋、花生、孩子们的零食，每次都能带上100来斤，全靠扁担挑着。

 

火车转汽车，再转货车，徒步还得走上两三个小时，但平如的心是雀跃的。

 

一家人过个丰盛的年，平如吹着口琴，美棠唱着歌，这些快乐是分别的岁月里最美好的记忆和念想。

 

1979年，平如终于等到了公正的对待，他回到了上海与家人团聚。

人生最好的20年，尽被蹉跎。

 

这一年，他57岁，她54岁，满面尘霜，两鬓斑白。

孩子们都大了，出去工作了，孙女上幼儿园了，只留下老两口的相依相伴。

某个夏日的清晨，他们相挽着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后一起坐着剥毛豆。

 

窗外的日头升起，小院子里逐渐燥热起来。

平如说，那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04

杨绛先生曾写过一段话：

 

我们一生坎坷，到了暮年，才有了一个安顿的居所，但是老病相催，我们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了。

 

平如和美棠也没逃得过如此宿命。

 

多年来积劳成疾，美棠得了肾病，还因此引发了糖尿病和尿毒症。

她每天需要做腹透，平如跟着医生一步一步地学，后来干脆在家里自己建了一个腹膜透析室。

平如每天5点多起床，帮美棠梳头洗脸，做早餐，测血糖，打胰岛素...

 

腹透的流程更是复杂，消毒，清洁，插管，引流，称重，倒腹水，每天四次。

 

他按照医生的嘱咐，为美棠制定了严格的饮食计划，一日三餐，亲力亲为。

 

这一照顾就是四年多，平如没喊过一句累，反而浑身是劲：

那时我很有精神，医生跟我说有人靠腹透活了20年，我觉得美棠也可以。

 

然而，美棠并没有好起来，她患上了阿兹海默症，记忆越来越糊了。

那时的平如觉得，他们的日子是用秒来计算的。

 

美棠说想吃杏花楼的马蹄小蛋糕，八十多岁的平如大晚上跑出去买，骑车来回40分钟，等买回来时，她却不记得这回事了。

 

美棠总记得有一件黑底子红花的旗袍，但这件衣服根本就不存在，平如也由着她，说要去找裁缝做一件。

更有一次，美棠吵着要见孙女，可是孙女上班去了，无论平如怎么解释都没用，她吵着对平如说：“一定是你把孙女藏起来了！”

那是平如第一次绝望至极，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而美棠却像看不见一样。

儿女心疼父亲，责怪妈妈的不懂事，但平如始终对她悉心照料，未曾发过一次火。

美棠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但一旦有了正常的意识，她总是第一个关心平如，叮嘱儿女：“你们要照顾好爸爸”。

 

2008年3月19日，美棠走了。

弥留之际，她看着平如，流下了最后一滴泪。

 

平如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的体温逐渐变凉，最后变冷。

这一天距离他们结婚60周年，只差五个月，人生无常啊，平如是相信命的。

 

2014年，平如回到老家江西，寻找他记忆中的陈家桥，这是他与美棠最初相遇的地方。

 

但世事变迁，陈家桥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唯有一棵柚子树依然茂盛。

 

 

美棠年轻时曾在这棵树下拍过一张照，平如靠在树上，老泪纵横。

纵使翻山越岭，他也找不回他的美棠了。

 

05

在《平如美棠》的扉页上，平如写道：

 

同生死，共患难，以沫相濡，天若有情天亦老；三载隔幽冥，绝音问，愁肠寸断，相思始觉海非深。

她走了，但他的一切依然与她有关。

他一笔一笔描绘着她的样子；

90岁那年，他学会了弹钢琴，弹的都是她爱的曲子；

每次经过上海博物馆，他都会去台阶上坐一坐，这个台阶里面有着美棠曾经背过的水泥。

在书的最后一页，平如画了一张炫丽无比的画，他们在漫天的彩霞里，手拉手看着远方。

2020年4月4日，平如在上海去世，享年99岁。

木心先生曾说：爱情是一种天才行为，早已失传。

平如美棠之后，我再没见过如此纯粹的爱情。

爱是什么？

爱是不离不弃，爱是永不止息。

爱是一场双向奔赴，千千万万遍，只为你。

参考资料：

《相思绘本：我俩的故事》纪录片；

《穿越七十年的爱情》纪录片；

《我俩的故事：平如美棠》饶平如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