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当那尘烟许多苦

 错的多美丽 2022-09-08 发布于河北

《隐入尘烟》有点儿火,人们都在赞叹感动其中“艰辛而温馨”的爱情,我很不成器,看到三分之一,就憋闷愤怒地看不下去,再次暴露了自己高龄的天真。
两个人间的弱者,边缘人,底层百姓,被彼此的亲人像丟旧包袱一样丢在了一起。相亲就是结婚通报,马老四蜷拢着身子,拿着馒头刚凑到饭桌边,哥哥就开始打驴骂驴了,那驴就是老四,老四就是那驴。贵英除了同老四一样的卑怯,还常会尿裤子,眉眼当然是不丑的,只是肮脏糊了脸面。
俩人的结婚照拍得有点别扭,又不敢显得别扭,到底这婚姻是他们做不得主的。
如果仅仅只是表现他们的穷苦与病弱,倒也没啥,从小到大,我生活的村子里,有许多婶子大娘叔叔大伯的父辈也都大同小异,他们其实吃过苦,却并不以为苦,反正大家都差不多,不还是都该咋活就咋活。与其自怨自怜,不如多耪两亩地,多打点儿粮食。也说不上幸福温馨,就是一种平凡的平淡的具体的活着,没人想过凭啥,反正多少辈儿都是这么过来的,谁家富点儿,谁家穷点儿,也没人愤怒不甘,有能耐得自己使,跟旁人有嘛关系。
可是电影里这一对卑微的夫妻,他们的苦却来得有些怪异,尤其亲人的冷漠自私,村人的刻薄漠然,实在令人惊诧。从借鸡蛋贵英又尿脏了邻居家的凳子,直到贵英掉到水里,桥上人们都看着,就有点匪夷所思。我经过的生活里,一个村里住着,无论是不是一姓一家,淳朴的人情是原生的,没有谁厌弃谁,也没有谁对谁见死不救,更没有电影里那么多刀子一样的闲话。如果说在物质更丰富的城市里,人情会因为空间的独立而可能会有些漠然隔绝,但在村落的熟人社会,出了你家门口就进我家门口,吃过饭去串门,在哪家炕头上一坐坐半宿地聊天,都是常见的,几乎一个村子就像一大家子,哪里像电影里这样人心冷得像冰,人情淡得不是滋味?
许多影视作品塑造小人物,虽然并不回避小人物的卑微与劣根,但终究会流露小人物人性的温暖与向善,这电影里的温暖似乎只有老四遇上了贵英,贵英跟对了老四,周围人似乎也无大奸恶,但也说不上人心向善的空气,两个苦人的苦,众人视而不见,村长来来去去,鼓动老四去献血,病重的大款由儿子来向村人许诺土地欠款的支付,那富有的青年开着好车,也有过一时的怜悯,比如那件八十块的大衣,可是也并不坚持自己的好意,比如老四后来让他用自己的粮食抵上那件大衣,大款的儿子也就点了头。电影里几次说到拆迁旧房子有补偿款,提到建设新农村,提到“扶贫”,可是扶了谁呢?没见扶助那两个最穷苦的人。
这电影是在赞美谁吗?赞美所谓相濡以沫的爱情,两个苦命人在不幸的现实里苦苦挣扎,彼此支撑,互相救赎,值得赞美吗?值得,也不值得,因为本来可以帮他们不那么苦。
反而充斥着人群对弱者对边缘个体的轻视排斥忽略冷漠嘲讽戏弄施舍哄骗剥夺,是观众感同身受的悲凉。
应该是在赞美劳动者与土地的深情,及对后者的感恩,这确是堪称伟大的朴素真情。靠天吃饭,靠地过活,如果是在久远的年代以前,这些都是值得讴歌的,如今世界光怪陆离,许多人早已离开赖以生存的土地,不乐意再受那个苦累了,那么这讴歌是要召唤人们重新回到土地上去?看,田地里的劳作多么美。那些原始的田间劳作,确实像牧歌样美的图画,不过美则美矣,另一面可能只是远观者的一厢情愿。如果经历过早上三四点起来,长途跋涉到遥远的田地里去割麦子,劈玉米叶子,砍黄豆棵子,在密不透风的庄稼地里蹲着拔草,一眼望不到边的田亩,长久弓着的腰背像要折断一样酸痛,泥土,昆虫,潮湿,闷热,干渴,经历过那些沉默苦捱的艰辛,那些影像的美可能就容易被忽略了。收获自然是喜悦的,总能让人甘心承受那些耕耘伺候土地的劳苦,这些都真的重现在电影镜头里,只是马老四辛辛苦苦收获的粮食依然被一个收粮食的老板克扣了许多,还带着恩赐的口气,虽然那时候的马老四已经不在乎了。马老四那么认真地活着,并无奢望,不过是想着在自己盖的土坯房里跟贵英过最贫贱的后半生,然而,现实的结局却如此惹人唏嘘。
孤独的老实人终归孤独,被损害的老实人还清了所有赊账,那个贴来贴去的红囍字,最后还是揭下来,换成了贵英表情歪斜的遗像,新盖的房子又一次被推倒了,坍塌得那么轻易,那曾经日夜兼程的希望似乎也灰飞烟灭,得了新楼房的侄子能看顾这位不幸叔叔的余生吗?似乎也是五味杂陈,犹豫不决。
所以,这电影似乎完成了某种呈现,又似乎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表达个态度,可又没法自圆其说,如果只说这一对苦命人的“爱情”像散文诗,像童话,像浪漫,总有些牵强,因为觉得那些赤裸裸的被抛弃被欺凌被羞辱的痛楚已经足够疼。
隐入尘烟,说起来挺美,想象起来简直就是一句诗,可是电影里的现实却是如此的苍凉和绝望,愿生如蝼蚁的人们活得更有尊严,活得不再那么孤独穷苦。
另外,海清确实尽力了,最后那双死去的手很真实,前面的佝偻背影,偶尔还是有些刻意,这样的故事,马老四的原生态演绎是真诚的华彩。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