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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属工(16-20)

 艾俊民的游子报 2022-09-10 发布于江西

编者按:游子报创刊十周年重点作品展示推出的第二部作品是艾俊民先生撰写的自传体文学作品《家属工》。这部作品是艾俊民先生因人之约于十年前(2012年12月)用一个月时间赶写出来的,并在《721矿游子》电子报刊登了前半部分,后又在尹忠先生出资印刷的第二部《721矿游子》书里全文刊登。值得提醒读者的是,这部作品之所以标明是自传体文学作品,是因为书中的主人公王小毛是以作者的自身经历为原型塑造出来的。为什么又说是文学作品呢?是因为书中的其他人物虽然都有原型,但又不是具体局限于某个人,而是多个721矿社会人物的合体。所以恳请读者不要对号入座

家属工(16-20)
——谨以此献给曾经在核矿山工作和生活过的人们
■作者:艾俊民
16.革命的傻子
  核一矿领导心急如焚。军品生产任务很重,但是工人不干活,任务完不成。矿领导开会商议,成立了以黄金义为首的工人突击队。突击队都是各单位的劳动模范,以转业军人居多,30多岁,身强力壮。他们的任务就是哪个地方完不成任务就到哪个地方去突击干活。突击队的口号是“大干快上夺高产,核矿工人气死帝修反!”矿领导也集中有限的生活物资,给劳模突击队提供后勤保障,顿顿都有喷喷香的红烧肉。
  黄金义每天早晨8点钟上班,晚上10点钟才回到家。除了吃三餐饭(午饭、晚饭、宵夜)以及工作中小休的时间,每天干活在12小时。但他从不言累。当然,家务活他一概不干,就是家里的事情(比如小孩的学习情况,是否闯祸等),他也不过问。这一切都落在他老婆吴亚倩身上。
  吴亚倩照例是每天早晨6点钟起床,烧饭、买菜,然后去石灰窑上班。下班回家后又要烧饭,洗澡,洗衣服。好在几个小孩逐渐长大,大的照顾小的,日子也过得去。不过过度的劳累还是损害了吴亚倩的身体,她的腹部经常有不舒适的感觉,回到家后便常用热水袋敷在腹部上。
  看到吴亚倩疲惫且日渐衰弱的身体,石灰窑的女同事同情地对她说:“你要好好休息哟,这样会累跨的。”吴亚倩说:“4个孩子6张嘴,就靠老黄几十元钱的工资,我休息了,怎么生活?”
  有同事又说:“你家老黄一点家务事都不做呀?”吴亚倩说:“是呀。他从早晨8点钟出去,要到晚上10点钟才回来。”同事羡慕地说:“有好多加班费吧?”那时候,还没有奖金的提法。发奖金是搞资本主义的物质刺激,核一矿领导不敢搞,但是加班后有加班费是正常的,虽然加一个班也不过两三元钱而已(按照日平均工资折算)。
  吴亚倩说:“有啥哟,加上工资总起来还不就是那么五六十元钱而已。”同事听了撇撇嘴说:“难怪人家说你老黄是个傻子。”
  这天晚上,吴亚倩干完一切家务活躺倒床上,破例没有睡着。等到黄金义回家躺下后,吴亚倩把白天同事的话告诉他。黄金义笑着说:“他们说得对。为了把我国的军工建设早日搞上去,为了彻底埋葬帝修反,我就是要做一个革命的傻子。”后来这段对话传出去了,被矿广播站的通讯员编成了小故事,“革命的傻子——黄金义”。
  军工企业非常重视宣传鼓动工作,从下到上有一整套这样的机构,比如总矿有宣传部,分矿有宣传科,各个基层单位都有通讯员。每天,矿广播站都会播送矿内时事及好人好事。为了搞好矿山建设,核一矿宣传部当时专门编辑了一本矿山先进人物的小册子,里面收有劳动模范的先进事迹介绍,包括“革命的傻子”、“革命的老黄牛”等等。
17.沙糖水
  1975年,核一矿机械厂,工人们突然忙了起来,车间的墙壁上贴着“抓革命,促生产”、“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大幅标语,矿广播站的高音喇叭也在广播要全面整顿的文章。
  由于电力紧张,机械厂的用电大户——铸造车间天天上晚班。王小毛在浇钢水,钢花飞溅。“猴精”在做模型,半跪半蹲。半夜,又累又饿,“猴精”朝王小毛眨了眨眼,说:“我这里有好吃的,你敢吃吗?”王小毛说:“有什么好吃的,红烧狗肉?”“猴精”笑眯眯地说:“你想得美。老表的狗都打光了,剩下的都被圈在院子里不放出来,我也好久没有吃到狗肉了。我叫你吃的是沙糖,可好吃了。”
  “猴精”用搪瓷碗舀了半碗黑红色的东西兑上开水说:“你喝一下看看,很好喝的。”王小毛毫不犹豫地张嘴喝了一口说:“哇!好甜哦。”“猴精”得意地说:“我说好喝吧!这是沙糖水。”原来,做模型必须用糖浆沙,这个糖浆沙就是用石英沙拌和工业沙糖而成的。
  “猴精”没有喝,而是对王小毛说:“喝吧喝吧,我这里多的是。”他看着王小毛把一碗沙糖水喝下去,笑着不再说话。
  这天晚上,“猴精”隔上个几十分钟就来跟王小毛说几句话,同时观察他的脸色,问他上过厕所没有。王小毛开始很奇怪,后来终于明白了,“猴精”是拿他做试验品,看看工业用沙糖究竟能不能吃。
  王小毛很老实,说没有事,沙糖就是沙糖,啥工业用不工业用。看到王小毛没有不良反应,“猴精”放心大胆地也喝了起来。此后,“猴精”经常用工业沙糖泡水喝。
18.加工资
  那时加工资并不是按照工龄和职位人人有份,而是有指标和比例,一般除去犯错误的,大部分的人都能加得到。当然,也有极少数人缘关系不好或者运气不好的人加不到。
  核一矿工人当时加工资的过程是这样的:车间领导先把犯了政治错误或者生活作风错误的人剔除掉,然后就把指标分到各个班组,让班组自评。比如某班组有10名职工,但是只给你9个加工资的指标,你班组先自评,淘汰一个,然后报车间工资评审委员会评审通过。基本上班组里讨论好了就决定了,车间领导不会干预。
  “猴精”班组正巧是10名职工,有9个加工资的指标,必须淘汰1个。班组开会的这一天,气氛非常紧张,先是职工自己发言,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工作表现说得天花乱坠,但也不敢讲别人的坏话,怕得罪人,别人不投自己的票。
  10个人轮流自吹自擂了一遍后,淘汰的人还是没有确定下来。正在大家伙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猴精”的肚子疼得要命,原来他工业沙糖泡水喝多了,正拉肚子。开始“猴精”使劲憋住,最后实在憋不住了,说:“班长,我去拉泡屎,等我回来再评。”
  “猴精”火急火燎地清空了肚子,等他提着裤头回到班里时,会议已经散了,班长已到车间去汇报情况了。“猴精”问同事,那个被淘汰的人是谁?同事说:“就是你呀!你一走,我们全体一致举手表决通过的。”
  “猴精”气得跺脚大骂。把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骂了个遍,但也无济于事。
19.老实人不吃亏

在“猴精”跺脚大骂的时候,吴亚倩也在矿领导那里号啕大哭。原来黄金义在这次加工资时也被淘汰了。

  黄金义加工资原本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但是在班组讨论谁被淘汰时,大家争吵得特别激烈,就差动手打架。黄金义好心好意地劝解了几句,有同事嘲讽说:“你不是劳模嘛,劳模就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你劝我们不要吵架,只要你把这个淘汰指标认下来,我们大家伙就不会吵架了。”
  班长也哭丧着脸对黄金义说:“老黄啊,我们班只有9名职工,可是只给8个加工资的指标,太不公平了。你看大家伙工作表现都不错,该淘汰谁呀?我的头发都愁白了。”黄金义见班长为难的样子,就说:“那你们大家都加吧,我这次工资就不加了。”
  班长喜出望外地说:“老黄啊,你可真是个劳模啊!解决我们的大问题了。谢谢你!谢谢你!”班长就这样汇报到工区,工区又汇报到山北分矿。山北分矿领导对黄金义说:“老黄啊,这可是你自己决定的,怪不得我们。”黄金义加工资的事情就这样泡汤了。
  吴亚倩知道这个结果后气得肝痛,当即跑到工区和分矿大吵大闹。山北分矿领导说:“小吴啊,对这个结果我们也很生气,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再去改动就会出人命。这个事情要怪只能怪你家老黄,太老实了!说他是个革命的傻子一点都不为过。”
  最后见吴亚倩哭得可怜,山北分矿领导悄悄地对她说:“小吴啊,你在这里闹也没有用,我劝你赶快到总矿去吧。我听说总矿领导手里还握有几个奖励指标。你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吴亚倩当即拿着那本宣传小册子,跑到总矿领导那里说:“大会战时,老黄每天早晨8点钟上班,晚上10点钟下班,平时也是这样早出晚归。如果加工资没有他的份,以后你们还能叫谁去干活!”
  总矿领导听了事情的原委,也觉得事情处理得不当,一个多年的劳模,连工资都加不到,传出去影响不好。于是专门腾出一个原想用于各级领导班子的奖励指标,给黄金义加了一级工资。
  听到这个消息,黄金义更是感激,以后干起活来越加不要命了。还时常对吴亚倩说:“做个老实人总归是好,你看领导是不会亏待我的。”而吴亚倩却撇嘴说:“不是老娘去吵去闹,你加个屁工资!”
20.云港知青点
  1976年,一天早晨,朱冠兰把刚炒好的榨菜炒肉丝放进一个玻璃瓶子里,拧紧盖子说:“小黄啊,麻烦你把它带给王小玲呵。”小黄名叫黄小晶,是黄金义的大女儿,与王小玲在同一个知青点——云港知青点下放。
  黄小晶说:“朱阿姨,你炒的榨菜肉丝太好吃了,我们都喜欢吃。……阿姨,听说今年矿里会招工啊?”朱冠兰说:“这要问你爸呀,你爸是劳模,经常与矿领导在一起。”
  黄小晶撒嘴说:“我爸那就是一个革命的傻子。上次加工资若不是我妈去吵去闹,他加个屁工资!”朱冠兰说:“那还是你爸有面子,其他人要是去吵去闹,连矿领导的面都见不到。”
  黄小晶得意地说:“那是,我爸说如果矿里招工,我肯定能招上来,因为我是老大。我妈也说,如果招工没有我,她还要到矿领导那里去吵去闹。……老天爷保佑,快点招工吧,让我早点离开那个云港知青点,我再也不想当农民了。”
  那年代,高中毕业即到农村去种田是个基本的趋势,即使像王小玲学习成绩那么优秀的高中生,毕业后的唯一出路,也是到农村去种田。所以当时有句流行语:读书不读书,一样去种田;从早干到晚,很难赚到钱。而核一矿子弟比地方上的青年则多了一条出路,隔几年矿山会招一批工人。如果矿子弟在知青点表现好,符合矿山招工的条件,就可以被招为国家工人。因此,在知青点,矿子弟们都比较踏实肯干,因为他们还有一线希望。
  天刚朦朦亮。“起床了,起床了,今天去割禾。天气预报过几天会下雨,我们要赶快把云港的那几亩稻谷割掉。”说话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人很壮实,面容姣好。她是“康耙子”的女儿,“猴精”的同父异母妹妹。受她母亲的遗传,小康耙子嘴巴很甜,喜欢表现,与带队干部关系搞得好,虽然在云港知青点不算资格最老的,但已经入了党,还是云港知青点的队长。
  在她的吆喝下,知青们一个个懒洋洋地起了床,睡眼惺忪地刷牙洗脸,然后吃稀饭。朱冠兰托黄小晶带去给女儿王小玲的榨菜肉丝被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最后只剩半瓶子。
  黄小晶一边吃早饭一边撅嘴说:“就她表现积极,我的腰到现在都直不起来。”另一个女知青悄悄地说:“马上要招工了,她当然要表现积极。你知道吗?这次矿里招工名额很少,听说我们云港知青点只有一个招工名额,本来这个名额铁定是你的,因为你是老大呀,而我、王小玲,还有那个小康耙子,上面都有哥哥,都参加工作了,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小康耙子不就是想表现好一点,又是党员,想把你的名额挤掉。”

黄小晶一听,气得咬牙切齿,说:“这个小康耙子,不得好死。她与带队干部的那些丑事以为我不知道。我一定要抓她个现行。”

       (未完待续)@原文刊载于《721矿游子》第59、60期

作者简历: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学历是小学,后为电大生;毕业当老师,八年孩子王;因为爱写作,改行当记者;铁肩担道义,奋笔写春秋;报社退休后,创办游子报;提倡正能量,抒发爱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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