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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杖

 我心飞翔张文强 2022-09-11 发布于湖北


我们在蹒跚学步时,妈妈是我的拐杖,长大了爸爸是我的拐杖,工作时同事和朋友是我的拐杖,人老了爱人和子女是我的拐杖……看来卖拐杖的生意不错,就让我在余生中卖拐杖吧,反正拐杖自己终究要的。
董事长王磊在外忙了好一阵子,昨晚才回到公司。今天是周末,他给自己放了一个假,想好好地放松放松。
离他公司不远有个长寿公园,这座公园傍依马山而建,面积不小。山上栽着不少松呀柏的,和一些叫不出名字名贵树木。公园里栽了许多花花草草,和一些桂花树,可谓是花开四季,绿树成荫。
此时,正是仲秋季节,一株株丹桂、金桂、银桂,像是一群小孩子撑着雨伞,把捏在手里比爆米花小很多的花粒,连同它的香气一齐向游人抛洒着。扑鼻的香气使人不得不驻足,流连忘返。
公园的南、西、北三方原来是山涧,以后被拓宽成溪河。里面修了几条逶迤曲折的水泥路,可以拾级而上盘旋而下。
他进了公园,找好车位停好车子,闲情漫步在林荫大道上。
秋风本来就是顽童,抖动着枝叶哗哗的作响,像是鼓掌,又像是要和游客说悄悄话儿,秋高气爽,映入眼帘的是那点点粒粒的金黄色花蕊,被几片花瓣紧紧的包裹着。绿叶的护卫也真是尽心尽职,唯恐那顽皮的花儿,不经意地脱落,掉在地上会被人踩碎。
就在他玩得尽兴时,耳边“咕咚”一声脆响。在不远处的路下坡,有位老者大呼“救命啊!救命啊!” 他顺着声音快步跑去。那老者倒在一棵松树下,身旁还躺着一位老妇。殷红色的鲜血像是天上的雨,在她的额头,面部不停地流淌着。
“不送医院她会死的!” 他心里忽然闪出这个念头。此时,叫救护车显然是来不及的。他也顾不得惹是生非,抱起老妇就往自己的小车跑去。又大声招呼游人把左腿骨折的老者抬上他的车子,向着医院急驶而去。
到了医院,老妇仍然昏迷不醒。在这个时候,他们本该享受养儿育女带来的红利,可去哪找他们的儿女呢?王磊真不忍心离开,只得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徘徊。累了就在长椅子上或坐或躺一会儿,客串一下他们的儿女。
几个小时后,老伯终于出来了。王磊迫不及待地问:

“老伯,好些了吗。”

“我夫妻俩的命是你救的,看来今生是无法报答了!” 老伯那干涩的眼上挤出了点点滴滴的泪花。

“老伯,你可别这么说,谁没有老的时候。报答就不必了,要是我俩换个位子,你也会救我的。”王磊觉得,老夫妇俩的监护权,是属于他儿女们的。

“你儿子或女儿的电话是多少?” 一听这话,老者的眉毛几乎能拧出水来,半天没有说话。刻在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些痛苦。仔细看去,挂在眉宇间的两行清泪又要砸下来,王磊只得识趣地收住了嘴。

老者只觉得一块石头压在心里,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来,再吸一口,又吐出来。过了好一会,好像压抑少了许多。

他说,山沟沟不缺的是凤凰,唯独缺的是金凤凰,谁不想自己的子女有出息。我省吃俭用,让儿女读书,为的是以后他们生活得好一些。改革开放那年代,儿子考上了美国一所大学,我的心像掉进蜜里。那时美国比中国生活要好些,儿子为了要什么绿卡红卡的,又和一洋妞结了婚。对这事我颇为反感,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毕竟这里才是生他养他之地,这里还有他的父亲母亲。我心里琢磨,让他去美国读书就是个天大的错误。想想“子大不由父” ,当时我们都年轻,身体又好,就是有什么不便,忍一忍就过去了,只能默认了。
光阴日复一日,渐渐地把我们年轻的资本嚼得所剩无几。老鸟在小鸟羽毛丰满后,并不求反哺之恩。

记忆犹如一张白纸,稍一疏忽就会被岁月烙上了印记。“三十年前,我在厂里出了工伤事故,下肢残废。对我而言那是一个冰冷的日子,我需要的是抱团取暖。多天后儿子回来了,医院那有家里舒服,他不是抱怨陪客的床又冷又硬,就是说人声嘈杂睡不好觉。勉强地住了两晚,还有一晚住在宾馆里。他说家里有事,给我请个陪护就回美国。究竟有没有事只有他自己清楚,我就不得而知了。陪护不就是钱吗!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钱摆平的。他说的家,难道这就不是我的家吗,他小的时候……”他没有说下去,仿佛有把刀深深地戳进他的心窝,似乎听到滴血的声响。他已经麻木了,不再有感觉了。那张嘴在一张一合,半天说不出话来。在这个时候,他心里的冷远远地超过身体被冻僵的感受。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经过医治,我保住了命,可下肢瘫痪,只有老伴……”他瞅了瞅身边还在昏迷的老太婆,一脸愧疚地说。“她只得做我的拐杖,一做就是大半生。这次,也是她用头护着我……”

谁是谁几千年前对望的彼岸,谁为谁守望成一座永恒的碑?谁为谁把青丝熬成白发?谁为谁把青春耗成落花?谁的眼角触得了谁的眉?谁的笑容抵得了谁的泪?这位龙钟的老人,在一个连我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人面前,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人累了,就想有个拐杖拄拄,缓释人的疲乏,有时在不知不觉中却做了别人的拐杖。这在夫妻,父子,母女,亲情,和一些该帮助或值得帮助的人中间是多见的,这也可以说成是“爱”吧。可是,做一时的拐杖可以,做长期的,无回报的拐杖却很难很难。人的选择有时很无奈,留给老夫妇俩的只有后悔。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就像家里摆设的瓷娃娃,只能看,不能用。或是天上月,看得见却摸不着,更碰不得。

这天闲暇,王磊去医生办公室在一张小报上看到嘉兴有一麻将馆报案,说隔壁一老夫妻住处臭气难闻。当地派出所打开门一看,屋内老夫妻俩死在家里多天,在排除“他杀”的情况下,知道俩人儿女都在上海,引发这场悲剧。

王磊看到自己救的女人才刚刚醒来,他真不忍心不管他俩,于是他掏出手机……
第二天下午,王磊接到一个电话:“董事长,明天是周一,市里在环峰大厦举行城中村改造的招标大会,按你的吩咐,所要的材料我早准备好了,我公司参加吗?”打电话是公司经理胡长福。“那当然参加了,有钱不赚那不是土老帽吗。你今晚派一个人来市人民医院,接替我服侍一对老夫妇俩。”

“你……”

“别问那么多,按我吩咐去办。”

王磊的电话刚接完,就听老者说,遇到你算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分。前段时间我听同事说,浙江嘉兴有对老夫妻俩,儿女在上海工作。死在家里十多天无人知晓,一直到尸体发臭街坊邻里才报案,警方已经排除他杀的可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件事使王磊痛心不已,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掏出了手机。

“胡经理,我马上回安徽老家,公司的事就全权拜托你了。另外你安排一个人来二院305床照顾一对老夫妻!”

“董事长,明天是周一,你哪能走!市里的招标会……”
“你代替我去吧。”

“我咋行。”

“人不能过於自私,尤其是对待自己的儿女。那时我们还年轻,子女为了生活得好些,抛弃了父母,抛弃了生他养他的城市,本也无可厚非。可是几年后他把女儿也带到了国外。”

“老伯,你儿子可能有他的苦衷。他的电话是多少?你能告诉我吗?” 王磊还是鼓起勇气地问。
“算了,他的手就是再长,可鞭长莫及啊。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在大洋彼岸。他要费很大周折才能回来,几天后又仓促回去。只是这次多亏了你,这个债……”那苍老的脸上,露出愧疚的目光。
“没事,大不了投标失败。钱多钱少只是一个数字,这次赚不到还有下次。父母亲一生只有一个,没了就永远的没了!我不能失去他们。”他的声音低沉、伤感,还有几许无奈。

“我……”胡经理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
“别说了,我得赶这趟飞机。”
人生最大的愧疚就是愧对父母,王磊想起了父母的点点滴滴。

上世纪六十年代,王磊的父亲王宏图和和母亲李彤是镇机械厂的工人。工资不高,除了供他和妹妹两人读书,剩下的只能勉强维持一家四口的生活。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大潮,犹如五月的庄稼,风一吹转眼间就瓜熟蒂落。

二十二岁的王磊偷偷地跑到深圳,应聘在一个单位工作。那时老王夫妇俩才四十多岁,几年后女儿要嫁到上海,他说:“子大不由父,走就走吧。”
退休后的老王,惦记着儿子和孙子,去了趟深圳。晚饭后散步,他躲闪汽车迎面溅来的泥水,撞上了路边的护栏造成右腿骨折。三个月后的一天早上,他对儿子说:“我今天要去医院复查。”儿子只是“啊”了一声,随后就开着他的奥迪车扬长而去。王宏图在屋里找到一把长柄雨伞当作拐杖,一个人去了医院。
机械厂的宿舍是几幢老式的红砖黑瓦房子,王宏图和李彤夫妻俩住在最后一排。房子右手有个巷子,屋后有一条河。一早一晚他俩常去河边散步,早饭后又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家老王淘米洗菜,李彤烧锅煮饭,日子也其乐融融。
唯独下午看电视,每个频道的电视连续剧只放一两集。一到精彩时,就遭到广告的狂轰滥炸。他觉得很乏味,就去了不远处张奇的麻将馆。李彤活像个小跟班,经常在他后面守着。一天,老王老早就听了丫八筒。可是场上的八筒出来了三只。换牌吧,老是抓不着合手的牌。看到那三家对牌吃牌,心里比被猫抓得还难受。
牌桌上只剩下四张牌,老王抓的是最后一只。等他把手里的牌一翻,就是那唯一的八筒。只见他身子向椅子上一仰,昏迷过去。众人帮忙打了120,李彤把昏迷的老王送进了医院。

医生会诊后,提出要把病情通知他儿子。李彤拨通了儿子的电话,让他和医生直接通话。一直到第四天查房,主治医师问李彤:“你儿子还没来吗?”李彤忙不迭地说:“可能他忙,一时半会脱不开身,这里有我呢!” 只听一位女医生说:“前天我值夜班,你儿子晚上八点来的。我当时和他说了,他爸爸多亏他妈送来及时,命是保住了。可能会终生痴呆,生活不能自理。”女医生看到李彤异样的表情,就问:“咦,他没来看你们?”李彤愕然!“哦”“嗯”半天她也不知该说啥好。
李彤想找一个帮手,就拨打了女儿的电话。手机那头女儿说:“妈,我儿子腿上长一个肿包,正带他去医院检查呢。不是老爸有病,我还想让你来帮我呢!老爸的病,拜托老妈了,少来夫妻老来伴嘛!”李彤的心里似乎吞进去一条蜈蚣,泪水也从她脸上悄悄地滑落。她连忙用手扶住墙,慢慢地坐在凳子上。正巧,一位护士从她身边经过,“大娘,你哭了?”李彤用纸巾擦干了眼泪,强装笑脸地说:“我眼睛难受,刚才点了眼药水。”护士“哦”了一声,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她。
出院后,李彤除一人上街买菜外,总在家里陪着王宏图。有时还扶着他在巷子里走走,晒晒太阳。可是有一天,一个骑摩托车的小青年,把买菜的李彤撞倒了。她的腰和腿伤得不轻,有人要打120,她说:“我家还有一位生活不能自理的重病号呢!” 她让人帮她拣一树棍当拐杖,要支撑着回家,可没走几步又重重地摔倒在地。她勉强地爬起来,站住,迈步,可又跌倒了。好心人还是打了120,又让120把家里的王宏图带进医院……
王磊下了飞机,连忙打出租车到了门口。敲了好长时间,也没人开门。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破门而入。屋里没人,他来到父母亲卧室。看到父亲躺在床上,看来是刚洗过澡,却没看到母亲。“妈,妈!”他焦急地喊了几声,没人答应。来到卫生间门外,看到方凳子上放着母亲的衣服,里面却没有任何响动。他冲了进去,看到母亲全身赤裸,躺在浴室坐便器边的地板砖上,头上的血已经干涸,人却昏死过去。他连忙打了120,把母亲连同父亲一起送进医院。
到了医院,王磊握住了主治医师的手说:“大夫,父亲的病是我的错,同样的错我不能犯两次。只要能治好母亲,无论花多少钱,就是卖公司,倾家荡产我决无二话。”说着说着,一个七尺男儿,一个大公司的董事长,两行泪水悄然从他脸上滚落。
“母亲每个人只有一个,我求你们了。”他双脚一软,跪在医院的地板砖上。主治医师连忙说:“救护车在路上时,医护人员已经把病情向院长作了汇报,院长邀请了省院的几位专家很快就会赶到。快起来,时间就是生命,别耽误我们抢救你的母亲。”
一星期过去了,王磊一直扒在母亲的病床前。母亲太累了,是该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可是,他又怕母亲贪睡,在他打盹时会离他而去,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妈,对不起,儿子不孝!中国有句老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是不要我还,我总得拿出你付出的十分之一作为回报吧。”
“妈,你一定忘了,可我没忘。那是一个风雪交加之夜,我在外婆家发起了高烧说着胡话。你说磊儿别吓我,妈妈不能没有你呀,你背起我就走。一路上我们不知摔了多少跤,可每次我都会躺在你的身上。使我到今天都在琢磨,该用什么大奖来评价你的摔跤技术。到了医院你内衣汗透外衣淋湿,膝下的棉裤能拧出水来。你抖成筛子,可你最最关心的是我有没有事!”

“小时候我没少给你淘过气,旷课、捣球、打架样样都来。那次把同学头打破了,天黑我也不敢回家。我常去的地方和偶尔去的地方,以及我可能去的地方你都找过。你边走边喊我的小名,你的声音嘶哑了。随着你渐行渐远,呼唤声越来越模糊。我不知你找了我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你走了多远还要走多远。有几次我看到了你,可我不理你,还躲着你。这就是你的儿子,淘气的磊磊。”
“妈,你已经睡了这么多天,也该醒醒了,儿子不能没有你呀!” 记得小时候他经常用哭声惊动母亲,这是他惯用的法子。他哭了,他想用哭声唤醒母亲。
“妈,你一天不醒,我就哭一天。十天不醒,我就哭十天。一年不醒我就一直的哭着。在母亲面前,儿子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您永远是一个护着、爱着、痛着我的妈妈!”他已经泣不成声了,他想用一声声的抽泣,唤醒正在沉睡的母亲。
又过了几天,王磊发现母亲的手好像动了动。他一跳起来:“医生,我妈手动了,我妈手动了!”又过了几天,就在王磊打盹那会儿,李彤终于醒了。看到扒在身边熟睡的儿子,她把被子拉了拉,盖在儿子身上。母子连心,王磊觉得身上有动静。看到母亲醒了明明是该笑的,可他脸上爬满了泪珠。小时候总是母亲给他擦眼泪,可是今天,他的泪水永远擦不干。

“傻孩子,妈不是好好的吗!哭,就不是我的好儿子。”
“妈,儿子不哭,儿子不哭。”可脸上的眼泪,还是一股劲地地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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