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趟过人生这条河

 我心飞翔张文强 2022-09-11 发布于湖北

一位饶舌妇从西街回来说:“街西头的夏彤妈死了!讲是夏彤妈,事实上夏彤与她一毛钱关系也没有!街上的人都在瞎议论她。”
边上另一位妇女说:“她一生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左邻右舍都说她是好人;她没生过子女,但她是天下最好的妈妈!”
来到这个世界,在熄灭了这场人间烟火后,给人们留下的只是茶余饭后的几句调侃,好听的还好,不好听的那就成抹不掉的污点了。
风和雨和某一个人没有恩怨,风奏出凄凉的声响,似在哭泣;雨,不停地下着,撒下的全是泪珠。它们在送别这位受人尊敬的沧桑老人。
几天之后,雨停了,风歇了。夏彤开始整理母亲的遗物,发现母亲睡的古式木床有一个暗隔。打开一看,里面用一块变了色的红布包裹着一本日记本。他打开看着看着,泪水在脸上犁出一条条新渠。他捧着日记本来到母亲遗像前跪着、哭着、喊着,久久没有起来……

一、日记

夏修模,你在那边还好吧?今天是你的头七,我带着你的儿子,如今已是我的儿子到坟头来看你。想和你说一些悄悄话,你一直不理我。你和彤儿的母亲团聚了,你也不能冷落我这个新欢吧?我可是在替你俩养儿子噢!我知道你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婴儿不容易,不顾和父母姐弟反目成仇,嫁给了你。一年不到,你旧情未了,就急着去找彤儿的母亲。你临走前说让我改嫁,几天来我的亲朋好友也劝过我,我也有过这个念头。人都说有一个后爹就会有一个晚娘,我本来就是彤儿的继母,你说说看,我能那么做吗?
彤儿一出生就没有母亲,现在又失去父亲。许多继父继母虐待继儿,我舍得让别人打你儿子的屁股吗?他才一岁多点,我更不会忍心让他沦落到街头成为孤儿。你放心,只要我活一天,就会好好地守护他一天。要讲吃苦嘛,那是我的命!
儿子很聪明,已经能呀呀学语了,今天他看到从屋檐上飞来一只麻雀,在院子里吃着他撒下的饭粒。儿子问我这是什么?我说这是一只麻雀。儿子用手又指着麻雀问我这是什么?我笑着对他说,这是一只麻雀。儿子似乎不明白我说的话,朝我的怀里拱了拱,又问我这是什么?我说这是一只麻雀。
男孩子就是喜欢刨根问底,他拉起我的手朝麻雀走去,麻雀展开翅膀飞到院墙上,站在上面摇头摆尾,还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他又问我这是什么?我想儿子开始懂事了,就笑着对他说这是一只麻雀。“这是麻雀!妈妈这是什么?”男孩子就是调皮,自己明明说的是麻雀,还问我这是什么?就像这只麻雀,摇头摆尾在捉弄着人。调皮是男孩子的天性,调皮就证明儿子聪明。
他一直问了我二十一遍“这是什么?”我都高兴地对他说“这是一只麻雀。”
我怕他忘记,就编了几句顺口溜:“小麻雀,黄绒绒的毛,走起路来摇呀摇。不要我去驮,不要你去抱,只求宝宝赏口饭让它吃个饱。翅膀一硬就飞出窝,搔搔首,弄弄腰,活像一只淘气包。叽叽喳喳不停地叫,它给妈妈唱支歌,它向小朋友问声好。”
“妈妈说得太好了。” 他高兴地鼓起掌来,可手里端的木碗却掉在地上。

二、流年似水

流年似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夏彤妈妈患了老年痴呆症。
一天,一只麻雀,飞进了夏彤家三间院落里。它啄着院里零星的谷物,还不时地窥视着院子里的人。那摇头摆尾的动作,勾起了老妇往日的思绪。她喃喃地说:
“这是什么?”夏彤刚好从屋里出来,就对她说:
“这是一只麻雀。”老妇似乎不解,又说了一句:“这是什么?”
儿子说:“这是麻雀呀。”麻雀蹒跚地向老妇走了几步,一边啄食一边东瞅西望,活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老妇拽住儿子的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夏彤看也没看就说:“这是麻雀。”

“这是麻雀,这是麻雀。”老妇不停地念叨着。她又向前走了几步,麻雀飞上了屋子。用两只爪子交替弄着羽毛,嘴里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像是说你能奈我何。
老妇指着麻雀问夏彤:“这是什么?”夏彤最近接二连三遇到烦心的事,本来就窝一肚子火。听到母亲连问了四次,脸上的笑容像天空中的彩云,被一阵狂风吹得一干二净。
“不是告诉你那是麻雀吗!” 说过后就转身回到了屋里。他听到屋外传来“这是麻雀,这是麻雀”的絮絮叨叨声。
三年之后,夏彤母亲死了。夏彤想起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那“21”与“4”的场景,就像是昨天。“我也会老的!我也会生病的!”他的眼泪犹如瀑布,瞬间泼在脸上,胸前,也落在日记本的页面上。突然间,他发现那上面的字打了一个滚,变成了一只只麻雀从本子里飞起来,转眼间不见了。
“妈!”他跪在遗像前。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没必要说,只是默默地跪着,跪着。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醒悟,母亲已经不在了,她不能拉他起来,也不会掀起衣角,或用那布满老茧的手为他揩拭泪水!他,一直跪着、哭着,久久不肯起来。

三、没搭上的顺风车

一九六九年春天,夏彤上山下乡没几个月,就遇到海军某接新兵的首长程家华。几句闲聊,两人颇为投缘。那个年代读书的人很少,接兵的领导能招一个中专生是很不错的,他尽力鼓动夏彤参加新兵体检。夏彤的身体当然没问题,政审又是根正苗红,自然而然地通过了。
体检那天,夏彤还见到他的同学马晓波。马晓波比夏彤早一年进初中。初一时留了一级,后来和夏彤成了同班同学。六四年九月一日,两人又一同进了县中专学校,成了同窗。只是马的个子高坐在教室的后排。夏彤个子矮,坐在前排。平时两人说话不多,交往也少。就在马晓波帮夏彤贴大字报后的几个月,两人都上山下乡。夏彤住在新四军七师打过游击的长桥镇,马晓波在新建乡。两乡镇毗邻,只隔五十里路。
马晓波的父亲是新建乡的武装部长,带队体检时和长桥镇武装部的常部长混得很熟。体检之后,马晓波的父亲特地带着他拜会了常部长。马父问夏彤有没有后台,常部长说夏彤的父亲是农会干部,早被地主打死了。他的四叔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现在只是个种田的。
马父说:“县里把海军唯一的特招名额给你们长桥镇,你能不能帮帮忙,我再到县里活动活动让我儿子去。”
常部长说:“带兵的很看好夏彤,你要是真想让你儿子去,事在人为嘛!”常部长故意把“事在人为”几个字讲得很重,拉得很长。马父听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就把一包东西放在了常家,父子俩又风风火火地向县城奔去。
海军一行人来到夏家定兵员。程首长说:“夏彤,你是全县唯一的特招名额,机不可失呀!”

夏彤的四叔却说:“夏彤是四房的独子,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兵,把夏彤的义务也尽了。兵,他就不当了。”
夏彤看到母亲在不远处偷偷抹眼泪,就一句话也没说。之后,带兵的人又来过夏家几次,有一次还在夏家吃了饭,都无功而返。
机会就像你在沙漠深处渴极了,迎面恰巧砸来的一团雪花,就在你本能地躲闪时却错过了。当你醒悟时它已悄然落下,溶化在干燥的沙砾里。
几个月后,夏彤从同学嘴里知道马晓波三个月入党,四个月提干,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在母亲面前他强装啥事也没有,只是默默地抽着烟。可肚子里就像塞了一块偌大的冰块,永远也化不了。知子莫如母,他的言行举止哪能逃过母亲的眼睛。
“你没参军是舍不得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吃苦受累。你读书那时光,家里不就是我一人吗?天下大着呢,小鸟的翅膀硬了总会离开窝的,你是男子汉,应该去外面闯一闯。你父亲死时你才一岁多,不必担心我,我就当你迟长大几年吧。”夏彤望着母亲那张清秀而又慈祥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粗糙的皮,仿佛被折皱过似的,眼泪不自觉地泛滥在脸上。母亲掀开衣角,为他擦干了泪水。
“无论我吃多少苦,我一定会为你守好这个家。记住,那怕你在天涯海角,可别忘记回家的路。”

四、搭错了末班车

几个月后,中苏关系恶化部队扩编,夏彤参军了。寡居多年的母亲又失去了依靠,但她有一个念头,自己再苦也不能让儿子受半点委屈。长桥镇是三里路长街,有句顺口溜叫“东拉板车西种菜,中街做个小买卖。”夏彤的妈妈是街中间的人,看到左邻右舍和她的闺蜜都做起了生意,盖了楼房过上了好日子。她心动过,羡慕过,嫉妒过。可她没临街的门面房,又没有钱。街西通往湖桥镇有一条县道,路过她的包产田。她在拆迁工地上,没日没夜地用刀子削掉旧砖上的泥土和水泥,又一担一担地挑回来,在路南盖起了三间小平房。街坊问她为什么这么辛苦,她说儿子大了总得给他一个窝吧。在公路边上有个房子,他有手有腿总不至于饿着的。每当她苦得受不住时,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儿子去部队几年,那不就是眨巴几下眼的功夫吗?
人富起来首先想的就是盖房,她在房子旁边卖起了水石灰。卖石灰要送货上门,她买了一辆二手三轮车,平时装货闲时送人。那天天快黑了,她担心自己养的几十只土鸡土鹅没人收管,一时心急连人带车掉进沟里,人也昏迷过去。
住在中街的冉平正好路过,他轻轻地托起她的腰。冉平看到她椭圆形的脸蛋,修长的大腿,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犹为娇柔。她没生过子女,那白色短袖衫里的两只兔子,挺拔而又富有弹性,时不时地在他胸前不停地挤兑着。有种软软的、滑滑的酥麻感觉。见财起义,见色动心,这位半老的徐娘比他印象中漂亮了许多。他觉得浑身臊热,用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那只不安分的手不自觉地向她臀部探去,狠狠地拿捏了一把。见没有反抗,他又换了一下姿势。隔着薄薄的裤子,用手触摸着她那诱人的沟壑,在两胯之间的私密处揉搓游走着。不能趁人之危的理性战胜了他的邪恶念头,他把她弄回家,又喊来医生处理好伤口后才怏怏而去。

几天后,天下着小雨,路上行人稀少。冉平推开夏彤家虚掩的门。
“今天好些了吗?”冉平说。
夏彤母亲笑脸相迎:“好多了,前天晚上多亏了你!”随着她的走动,那两只大白兔像是要挣脱衣服的束缚,在胸前交替地欢跳着。此时,冉平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在她的脸上、胸前游荡着。她肌肤雪白,双目犹如一泓清水,自有一番清雅似莲的韵味。那种冷傲颇有勾魂摄魄之态,不得不使他魂牵梦绕,他突然觉得这样的人真不应该出现在人间,而应该呆在天上。他的异常表情,把夏彤母亲弄得面红耳赤,她只得岔开话题:“那晚真的谢谢你。”这时冉平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啊,啊”了几声。说了半天也不知该说啥。
“噢,我看看你的手怎么样了?”冉平伸出两手要抚摸她那受伤的左手,可那左手臂却向她突兀的胸部撞去:“好软和啊!”他仿佛被电击打了一下,一股暖流迅速传遍全身。对于这些夏彤母亲并没有在意,他要是真那么做那晚就做了,毕竟人家救过自己,有什么触碰那也是无意的。
就连忙说:“好多了。医生要拍片,我说还是算了。”看到夏彤的母亲并没有责备自己,他似乎找到了理由。性,男人需要,女人同样需要,这就是干柴和烈火之间的关系。看来女人的清高大多数是装出来的,只要抓住时机她会同意你的要求,何况女人那家伙又不是淘米箩洗菜篮,多用几次会坏的。
冉平和她-位寡女毕竟有授受不清之嫌,就说:“你在堂屋坐坐,我去房间穿件衣服。”就在夏彤母亲进房间时冉平大步跟了进去,随手关上了房门。还没等夏彤母亲反应过来,一个饿狗扑食般把她按在床上。
“你要干什么?大白天……”此时冉平哪顾得了许多,那张臭嘴活生生把夏彤母亲还要说的话堵在嘴里。女人的反抗会使男人更加亢奋,他三下五除二剥去了她的上衣,两只硕大的乳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就像两只熟透的水蜜桃,红白紫三色交替。他真想一口咬下去,亲口尝一尝那又酥又甜的感觉。接着他又要扯她的裤子,想干那晚没干的事。此时,夏彤母亲绝望了,真的绝望了,她想到了死,甚至于想到儿子在失去她时的痛苦境况。
事情有时不一定像有些人想得那么糟糕,转机就在意想不到时悄悄来临。她的右手碰到枕头下放的电筒,就在冉平解她裤带时,“啪”的一声,那电筒重重地砸在他的头上。冉平一愣神那电筒又结结实实砸在他的左眼上,还流着血。此时,冉平的欲火被瞬间的一击浇得烟消云散。她趁机爬起来,边整理衣服边跑到大门口,坐在外面的石条凳上。

五、爱不是嗟来之食

冉平走了,他的身体被雨雾一点点地吞噬掉。夏彤母亲回到屋内,望着家就像一只笼子,四围墙壁就是栅栏,除了鸡鹅叽叽喳喳声音外,空空如也。丈夫那丝丝影印在脑海里从模糊到虚无缥缈,这还算是一个家吗?她对自己当初的选择起了怀疑。
人是感情动物,爱是时间的俘虏。当你手里拿着糖果要抱一个初遇的孩子,他会舍弃糖果扭头就跑。在亲情面前,糖果会失去诱惑力。要是自己的孩子那就不同,无论长得多么丑,你却认为他是最棒的,他也会拼命地粘着你。这是在长期交往中各自付出了感情,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爱,哪怕只是一只玩具而已。
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付出多了就成自己的了。下雨天地里活少,女人们在牌桌上发出阵阵笑声,侃着张家长李家短的街谈巷议,可夏彤母亲每天有做不完的事。她才四十多点,也是小女人,有着柔弱好哭的天性。她突然发现自己不会哭,也忘记了笑。偶尔失态,就扯起衣角背过身子擦掉眼上的水滴。锹锄扁担成了她的伙伴,农田大活出来明知道没人帮,她还时不时地向田头望去。
那天割麦子,田头果然来了一个人,他是瓦工头高建钧。她笑着说:
“高师傅你来是要我送石灰的吧?”
“听李二娃说你今天割麦子,我来帮帮你。”
 她怕又遇到冉平那样的事,连忙说:
“我一人能行不麻烦你了。工地上那一摊子人还等着你呢!”
高建钧连忙说:“活,我全安排好了,我把你的麦子挑上场就走,不吃你的不喝你的怕啥!”说着捆好一担麦挑着就走。
她卖石灰就是高建钧出的主意,又帮她联系石灰厂家,卖石灰又是他帮助找主顾。感恩不等于感情,感情是水到渠成的那种。就像一个人采摘了公园一朵很漂亮的花,花儿在失去母体供给的水分和营养后,就失去原先的美丽,以至于萎枯。之后就被弃之路边草丛,无人问津。感情是有生命的,短暂的欣赏那是占有,没有爱。
不过冉平这事就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吞不进拔不出。几年来,这事没在高建钧身上出现过,她有点欣慰。那破碎的半亩心田,像是被修补、浇灌、耕耘、除草,又开始发春了。
夏彤母亲白天跟着瓦匠后面拎泥桶,那天土鸡土鹅溜进李梅家稻田糟蹋了一些稻子。性格泼辣的李梅觉得夏彤母亲好欺,打死二只鹅不算,还追到工地上讨说法:“你没有儿子也不能用养鸡鹅来害我吧?”没有儿子,这句话就像刀子狠狠刺进她的心窝。眼泪在眼眶打转,她硬是让泪珠往肚子里咽。可那两条不争气的腿一软,一个趔趄正好被高建钧抱住。在高建钧怀里,她好一会也没缓过神来。
高建钧好不容易劝走了李梅,平息了这场风波:“今天又得谢谢你!”
高建钧笑着调侃道:“谢我,你拿什么来谢?”一句话说得她面红耳赤。她知道,女人除了肉体外还有什么可谢男人的呢?
为了不让她尴尬,高建钧忙说:“不要你谢,我只要看到你每天好好的过日子就行。”
爱情是一杯毒酒,只能饮鸩止渴,不能开怀畅饮。这位外表冷酷的女人,掩藏着一颗炽热的心。她真想找个靠背,让自己舒服地躺一下,那怕一会儿也行。男人图的是性欲一时满足,女人看重的是长远的“家”;男人在得到性满足前会说“我喜欢你”这句话有多少真实性就不得而知。现实很残酷,在一番云雨后男人却草草地走了,留下的只是“贱货”之类的雅称。高建钧是有家室的人,她不想当第三者,爱从来不是嗟来之食。
街上吴德宝是个木匠,手艺好人勤快又体贴。他老婆见到夏彤母亲总是自诩自己风不去雨不淋,命好嫁了个好丈夫。白天有老公痛着,晚上有老公滋润着。几年后的一天,吴德宝在盖别人家房子时不慎从上面摔下来,腰椎骨严重锉伤。落个下肢瘫痪,生活不能自理。他老婆原以为自己有个好归宿,现在不但要干活养活一大家子,回家还要做家务,又要侍候老公。

对于自己她已经想过了,路是自己选的,对与错,好与坏都要走下去。她相信,今天一场风雨过后,明天一定有灿烂的阳光。

六、贵客来访

说起夏彤,先来部队的人成了老兵,有的当上了班长,排长,他只是个新兵蛋子。七二年夏彤有一次升迁的机会,却被林彪事件搅黄了。几年后他退伍了,就在他去部队后不久,长桥镇只要有文化或有门路的人都招工进厂,他只是坐了不该坐的班车。
一个雨天的傍晚,一个人在他家门口问道:
“请问夏彤家住哪?”
“我就是呀,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你初中的同学,比你低一年级,应该称你为学长,不过我俩曾抵足而眠过。”

夏彤兴奋地说:“你是李天,十几年没见了,快进屋。” 

李天说:“从你眉毛能拧出水来看,过得很不如意。
“是吗?”夏彤反问一句。
“你的事我听说过,不要老是纠缠那个特招。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仅身体强壮,还要内心强大。”李天接着说出自己的故事。
我是六八年从学校入伍的,在一次训练中受伤了,住在师卫生院。护士长小钱对我特别好,渐渐地我俩有了男女朋友的那层关系。那晚她领我回家,她爷爷是老字号的将军,她父亲是师长。
晚饭后她爷爷说:“小李呀,我就这么个宝贝孙女,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地待她。”好好地待她!有没有底线?我心里没谱。要是选择她,我在部队会是风光无限。可我怎觉得很别扭,别人的光环照在自己身上,总是别人的。自己凭实力拼搏出来的成绩,也会被人指指点点。我还得处处小心,以她家的一言一行为马首是瞻,说白了就是包养,最后我选择了分手。
退伍后我也努力过,挣扎过,徘徊过,迷惘过。我收过棉花,贩卖过稻子,还在窑厂搬过砖坯。有人说我是爷爷宁做龟孙子,把那么好的机会丢了,活该受罪。可我却认为,机会只是在溪河上添一座小桥,人生路上添一个景观罢了。不过同样的山水在不同人的眼里可以看出不同的色彩,旁人眼中的美丽,你不一定喜欢,或根本不适合自己。就像黄山上的挑山工,像游山玩水之类他们不曾考虑,也不想考虑。他们在意的是把肩上的货早点挑上山,挣个百把八十块钱就行。
后来我把人的成功理解为不是别人走你也走,而是别人停下来你也走。我的字写得好,乡干部让我当会计,之后又当上办公室文书。参加考试,我成为吃皇粮的办事员,继而又当了副乡长,如今是税务局股长。我眼里就是盯着副局长、局长的位子。后来他成为局长,由于身体不好,他拒绝去地区当税务局长。这是后话,我要是和小钱好上了,现在不过是个连长营长,根本看不到我走这条路的景致。苦一点没事,关键是我能活出个自我。
我们有时羡慕别人,这就证明自己输了,彻头彻尾地输了。别人在为自己制造风景时流汗流泪,自己或许端着茶杯品赏着茶香。我们要在自己趟过这条河上善于发现风景,没有风景要制造风景、升华风景。这毕竟是自己喜欢的,那才有成就感、归属感。
人的欲望只是一条彩色的带子,弯弯曲曲没有尽头。幸福不是用一和二来比较数字的大小,而是从零开始到升华过程的感受。我们每个人命运不同,所处的环境不同,人生观不同,要走的路就不同。不要质疑自己的选择,一切都是浮云,沿着心里选择的方向,一步步的走下去。一家人团团圆圆、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生活苦点但活得充实、开心。
他的话使夏彤坐不住了:“我是你的学长,你却是我的老师。”他笑了,那颗蔫了的心又重新鲜活起来。

七、挣扎于徘徊

夏彤退伍前田里的一般农活,他母亲都是起早贪黑去做。渴了,田埂上用大雪碧瓶装的冷开水,咕噜咕噜喝几口;饿了,活没干完,又是咕噜咕噜来上几口。水喝完了,把这点活干完就回家。家事农活往往是杂事无功,一个人忙累了,有时也懒得烧饭。忍,年轻时还不觉得那里不舒服,时间一长,胃坏了自己也不知道。
小芳是夏彤母亲的闺蜜,先是在街上摆摊子。后来把家里的房子翻盖成楼房,做起了批发生意。现在风不出雨不淋,家富了人也发福了。夏彤母亲只觉得自己很无用,那天在街上看到小芳朝这边走,就从另一条岔道上溜走了。前些年夏彤要借点钱把路边房子翻盖成楼房。
他母亲却说:“借钱盖房子?我夜里睡不着。今年苦一年,明年再说吧!”夏彤也没有强求。到了第二年,物价飞涨,盖房子的钱差得更多了。年复一年,房子一直没盖成。
镇上搞开发,夏彤家的田被征收了。补偿那十几万块又借了十多万元的2分半利息钱,给夏彤买辆渣土车。货源不愁,只是这里的房地产老板是带资建房,夏彤装了半年多的货结不了帐。不久前,有位放月利钱的老奶奶来要利息,他家没有钱。
那位老奶奶说:“我丈夫死了,我放利息就是为了生活。现在有病那就先住你家,你什么时候给钱我什么时候走人。”老妇患的是肺病,在他家不拘小节乱吃乱吐。夏彤妈妈到没什么,家里还有孙子呢,弄得她差点跳河。
这么多天,夏彤骑着自行车去收帐,每天都是垂头丧气地回到家。看到儿子的沮丧,做母亲的心里更不好受,只怪自己没本事,没给儿子多挣点。儿子可是家里的主心骨啊,他要是倒下了自己还能依靠谁。
“彤儿,街东头老张家明天开工盖房子。他是你外婆的亲侄子,我昨晚和他说好了,石子水泥黄沙你包拉,我们便宜点运费让他日清月结,我们少赚点总比歇着强。”
“我也知道这是个理,可车子一开出,光加油就得二百多,还得付石料厂的石子钱,钱哪去弄呢?”
“妈这有二千块,还是你当兵时我攒的,一直没用。”说着她打开床头柜里那个暗隔,拿出一个用旧布包裹几层的钱。
“就这么点家底子了,这个家我是全交给你了。”
夏彤说:“谁家没急用,这钱还是留着吧。”
停了一会夏彤又说:“妈,等有钱时我再补上。”
十几天后,夏彤母亲的胃疼得厉害。她去县医院做了检查,医生从拍的片子看到有病变,要她先交五千元押金住院治疗。在家她经常用滴水省水费,砍柴烧水省电费过日子,五千块靠滴水要滴到猴年马月。从医院出来她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走不动路来。快到家门口,往日迫不及待想进的家已经模糊不清了。刚好一阵风从她耳边吹过,似乎在说“你不能为家里作出贡献还要花钱治病,那就成了家里的累赘。”
累赘,我怎能做儿子的累赘?那样就是活又有什么意思!人总是要死的,只不过是早几天迟几天而已。回家后,她不声不响地喝了半瓶子农药。
听到母亲喝了农药,媳妇儿在工地上,左脚踩到倒插在水泥地上的一截铁丝,右脚又踏进铁丝圈里,她摔到了。一旁的翻斗车正在卸砖,差点把她埋进砖堆里。夏彤顾不得石子才装半车,就急急忙忙往回赶。在右转弯时连人带车翻进沟里,幸亏沟不深只是右手骨折。原先活蹦乱跳的孙子,从奶奶被送进医院就坐在大门外的北风口。两条鼻涕拖得老长老长,两眼望着公路,活像一具木雕。夏彤回来,只听“我奶”一声大哭起来。那天晚上,看门的邻居盛来晚饭给小宝吃,小宝把饭放在盘坐的两腿中间,两眼望着奶奶被救护车接走的方向,说等奶奶回来再吃。天很冷,冬天黑得又早。他在大门外睡着了,那碗饭在他两腿之间倾斜,倾斜……最后随着他睡着而歪倒的身体,倒在身上。
夏彤忍痛把妈妈从镇卫生所送到县医院,又雇车子转到南才拣回一条命。夏彤母亲出院了,家,还是以前的家。人,也是以前的人。她知道自己给家里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可是,谁能理解她当时的心呢!
“原以为死就能一了百了,哪知弄成这样!”
夏彤却笑着说:“妈,你能活着回来就是家里的万幸,别的都不重要了。”
过了一会,伏在床前的夏彤说:“妈,我想哭。”他母亲以为儿子是心痛钱,也哭着说“都怪我,让家里浪费了那么多的钱。”
“钱,没了可以赚。只要一家平平安安,日子过得清苦一点也开心。现实是残酷的,遇到挫折在所难免。父亲死后我从你身上学会了面对,现在你却选择了逃避,你在我脑子里高大形象一下子矮了一截。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以前的妈?是不是我一直尊敬、引以为豪的那个妈!” 说着眼泪哗哗地流到脸上。“妈!”夏彤扑到母亲身上。
“儿子,对不起,是妈无用。” 说着说着母子俩抱头痛哭了好久。最后还是他母亲帮他擦干了眼泪。
“儿子笑一个,笑一个让妈妈看看。” 尽管他笑的样子很难看。笑,总归比哭好。
 没有永恒的夜晚,没有永恒的冬天,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重来。人老了,病多了,心也脆弱了。不过用这种方法来结束生命,未免太欠妥了。

八、趟过人生这条河

车子在维修,夏彤扛着鱼网正准备去沟里拉虾,却被几个同学堵在了门口。人生在世不能没有朋友,在朋友中最不可缺少的就是同学。
“今天同学聚会,昨晚不是讲好了吗?”在学校里,李玉茹和夏彤被号称为金童玉女。夏彤满脸堆笑,想说“吃了你们不花钱的饭,耽误我的有钱事”。可那微微张开的嘴,又悄然地收拢成一条弧线。李玉茹看他没有去的意思,就说:“去吧!五十年没见了。人生能有几个五十年?今天你拉虾卖多少钱,我给!” 夏彤无奈地跟在后面,向聚会的饭店走去。
聚会饭店的318包厢,门是开着的。身着海军少将军服的马晓波,众星捧月般地被同学们簇拥在中间,自然而然成了主角和话题中心。看到这境况,夏彤在包厢外收住了脚步。李玉茹看到夏彤没有进来,又到门口要他进去。马晓波看到夏彤进来,站起身和他握手。
“老同学,好久没见了!还记得我吗?那天你贴的大字报被风卷下来,还是我帮你贴的呢!”马晓波略微思索了一下:“对!那天是1968109日,我在你写的大字报上签了名,留言是'我们永远战斗在一起’。”夏彤陪笑着说:
“你的记性真好,我可早忘了!”
“上山下乡没几个月我就参军了,你没去!” 他夸夸其谈地说了许多,像是在做报告。那种春风得意的样子,夏彤受不了。他假装自己是个听众,马晓波说的是什么,他一句都没听,也不打算听。
看到夏彤着装寒碜,马晓波说:“人,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有什么困难?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说半个不字。”夏彤准备回绝他的好意,又怕驳了他和同学的面子。他抽回了手说:“我去趟洗手间。
之后,他悄悄地走了。一直到上菜,李玉茹打他的手机,提示是无人接听。马晓波打过去,提示是已经关机了。
夏彤从饭店出来经过一个田头,看见一位老者穿着大裤衩,光着脚在用铁桶把高处的泥向低处运。夏彤忍不住地说:“老哥哥,天这么热会中暑的!”
老者停住了脚步:“没事,热了下水去泡泡就降火了!”
“您儿……”老头猜出夏彤的疑惑,就说:“我有一儿三女,他们都有自己的孩子。你没听过'八十岁老头砍黄蒿,一天不砍一天没得烧吗?”
夏彤又问:“您老贵庚?”
“我属鸡的。”夏彤掰着手指:“你六十六了!

老者摇了摇头,笑着说:“六十六哪有我活的呢!
在不远处,有一老者在捆扎蔬菜大棚,正用锤子敲直二尺来长的旧铁丝,一不小心砸伤了手。从金钱角度,他没法和一顿饭花掉几千块的人相比。老人看到夏彤在他面前驻足就指着老头:
“你别瞧不起他,他十二岁就在部队首长跟前当通信员。几年后,首长做了大官叫他去政府里干事。他说自己的希望在田野上,当官没当老百姓自由,就回家了。他儿子开个公司,前些年买房子让他进城,他呆了几个月说城里出门就坐车,买的菜还有药水味,没事干整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会憋出毛病。这几天他把这块荒地平整后准备种菜,说菜长大了送给城里的儿子吃。”
夏彤回家的路是刚修的水泥路。造化就是弄人,右脚的鞋里不知啥时蹦进两粒石子,没走几步就磨成了血泡使他动弹不得。路,人生之路是自己选的,无论好坏都要走下去。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歌声:

回首看走过的这一段路

曾在挣扎中徘徊又彷徨

是那样的熟悉而又陌生

我们曾哭过笑过徜徉过

眼前浮现着漂泊的身影

短暂又漫长这段人生路

不知哪个驿站我们相逢

曾经恨过爱过也付出过

现在留给自己的是什么

谁能够消除人生的寂寞

谁能把握人生潮起潮落

谁能自己打开生命枷锁

谁知道幸福是怎样生活

这段人生路谁陪我走完

谁知道快乐是怎样选择

谁能静下来为自己想过

如何趟过人生的这条河

……


人生漫路

拐杖

一丛三色堇

弯月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