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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润涛 | 回 乡 记

 微湖渔夫 2022-09-12 发布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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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回故乡就少了,但一年两度的上坟拜土,对我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不过自从我家修缮过老屋之后,便又多了一份牵挂,于是回家的机会就又多了起来。譬如这次回乡,就是冲着老屋去的,想看看汛期之后房间里的东西受潮发霉没有?还要打开门窗晾一晾房子。
这次回乡适逢处暑,是大女儿开的车,同去的还有老伴。车行路上,我除了想房子的事情,还想着一个问题,就是入秋后高温少雨,作为山区的故乡不知会旱成什么样子了。
然而,让我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车在家前的桥头停下,下车后我首先听到的是桥下哗哗的流水声。虽然已有很长时间没下雨了,但响水河里的水却仍旧潺潺流淌。河对岸,有几位老人在桥头的树荫下乘凉聊天。河滩里的芦荻已抽出紫灰色的花穗,在秋风里伏伏仰仰,摇曳生姿。水边的红蓼已抽出了花穗,一束束像晒红的高粱米。有五六只大白鹅列成队一摇一摆从下游河滩走来,在距桥几米的地方看到了我们,忽然搧动起翅膀,伸长脖子嘎嘎叫着欢迎我们。我是很喜欢鹅的,小时候家里曾养过两只雌鹅,其中一只幼时被踩坏了,上下两片嘴合不拢,原以为不方便吃东西会被饿死的,可它却顽强地活了下来。后来两只鹅都长大了,早上把它们从窝里撒出来,它们自己会到河里觅食,直到晚上才结伴回家。那年春天,有一次它们竟大着胆子走向河边的麦田,结果因吃麦苗被农药毒死了。没了鹅,从此五月端午我家再也没有鹅蛋吃了。
过了桥去我们家是一条上山的路,路两旁栽着核桃树和花椒树,它们都到了采摘季。核桃绿中带黄,离完全成熟好像还差些成色。核桃树是近几年才栽的,虽然还没长大长高,但却结着累累的果实。因枝桠长得很低,人们走在路上伸手就能摘到枝上的核桃。花椒已呈紫红色,走近想掐一朵,差点被枝上的刺扎着,于是作罢,遂用鼻子嗅了嗅,一股麻辣香味瞬间钻进鼻孔。我没有立刻进家,而是向路边敞着门的机井房走去。我猜想一定是有乡亲在浇果树,要不叔弟运青不会这时候还守候在机房。果不其然,我还没走到机房门前,叔弟已走了出来,先向我打了招呼。
机井在河边,已被叔弟承包多年。听叔弟说,这眼机井从来没抽干过,由于水源好,一个南坡的地和果园全靠它浇灌。乡亲浇地按时计费,每逢旱时机泵会昼夜不停。一年前是叔弟的儿子和媳妇看护机井浇地,而今儿子、媳妇去外地做了餐饮生意,家里就剩下叔弟和我老叔,管理机井的事便落到叔弟一个人身上。其实叔弟的身体也不太好,两年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我和叔弟见面聊的头一件事情便是他的身体,接下来才问他还种不种地?还有没有桃树?他说忙不过来了,除了管理这眼机井还忙着村里防疫的事,四亩地全都交给别人种了。我又问他现在还有人愿意种地吗?他说有人愿意种,不过得是好地,还得白送给人家种。话说到这儿我陷入了沉思。
关于土地的问题,也是一个沉重的话题,这些年我每次回村都同家人或乡亲们聊起,因而我知道,而今留在村里种田的人越来越少,即便留在村里的,也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而青年人则很少,有很多人家把土地交了出去。前几年还有人接手种,近两年孬地白送人都难找人接了。不过还好,我们村虽然有些边角瘠薄浇不上水的地没人种了,但能浇灌的农田果园却没有荒废。然而,我还是非常担心,因为村里的老人会越来越少,而青年人又不愿意留在村里,久而久之,村里能种地的人就更少了,这样下去难免有一天会没人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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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和叔弟说话的当儿,我老叔从河边走了过来。我叔今年已逢米寿,恰好八十八岁。他身体还算硬朗,说他一顿饭还能吃个半馍馍。我看着满山满坡的绿树对叔说,大集体时年年喊封山造林,山依旧秃着,而今没人喊种树了,山却绿着。叔接过我的话茬儿说,可不嘛,看这山上的松树,都是早些年栽的,当时栽一棵树村里只给二分钱,要是搁在眼下恐怕给两块钱也找不到人栽了。是的。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要不是当年栽了那么多树,现在肯定不会有眼前这满山的绿。”我感慨地说。
我曾去过好多次江南,而每次让我感动的都是江南的山水。我曾对朋友说过,江南山明水秀,相比之下我们江北的山就显得格外丑陋,不仅岩石裸露,就连山坡顶上也是光秃秃的。然而,想不到仅几十年的工夫,家乡的山水也变得这般清秀,绿色的植被几乎覆盖了整座山。我承认这些年我是越来越喜欢故乡了,喜欢这儿的田园,更喜欢这儿的青山碧水蓝天,置身其间会使人忘掉一切烦恼。我来之前还在想,这么久高温不雨,老家山坡上的果树和山上的松树、槐树保不准会旱落叶了吧。可这眼前的绿着实让我吃惊,好像这儿压根儿就没缺过雨,人们还过着夏天呢!我和叔正说着话儿,有人找叔弟浇玉米。我问叔,玉米不是早该收获了吗?怎么还要浇水?叔告诉我,说是夏玉米,种得晚,棒子还得浇一遍水才能掰。
下午的时间很短,不觉到了六点,准备返城,可叔还言犹未尽。叔见我有要回去的意思,遂加快了语速,语气也有点儿急,说您运河兄弟的小楼盖起来了,很气派,花了一百多万呢,今天你看不了啦,下回来一定去看看。其实这次叔还告诉我一件事情,就是响水河东堌城段护坡工程不久就要施工了。这件事前年我就听当村支书的堂弟运京提起过,想不到乡亲们多少年的梦想就要成真了。我想等这项工程结束了,沿河风光一定更美了。
叔上面提到的运河是我堂弟,他早年出去做水果生意,现在一家人在福建三明安家落户了。不过运河堂弟经常回来跑货源,而且我亲耳听他说过,他正准备把老家的房子拆了建楼。当时我很不理解他的这一做法,我说孩子们都在那边安家落户了,还花那冤枉钱,盖了楼谁来住?堂弟的一番话却让我颇为吃惊,他说为了让孩子记着老家、心里还有这个老家,就是花点钱也值得。难道不建楼孩子们就不愿意回来了吗?我想起码在堂弟心里,他就是这样想的,因为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存有落叶归根的想法,不仅想在故乡把根留下,还想留住让他魂牵梦绕的乡愁。当然,堂弟老了回来是一定的,但儿子、孙辈们能不能回来就说不准了。
说是回老家,其实那天下午我只在家里待了不到十分钟。这次回乡给我带来不少惊喜,让我没想到的是,妻子春天栽的一棵小石榴树当年就结了果,四颗绿皮小石榴把枝儿压得像鱼刺儿似的。东邻的核桃树结得比去年还稠,有几枝还伸到我家院子里,枝上的核桃一抬手就可以摘到。有一刻,女儿抬手刚想摘,触到核桃的手立马又缩了回来。我对女儿说没事的,都是老马家的。说着我伸手先摘了一个核桃,遂对女儿说,七月的核桃八月的梨,现在农历七月都快尽了,也该到了摘核桃的时候。说话间我和女儿各摘了几颗核桃,妻子见状慌忙说:“摘几个尝尝就行,别用手剥外面的皮,染手上洗不掉。”说来我家收拾房子也有几年了,可我几次回家都没见到这家东邻,听叔弟说他们一家在外地做生意早不在这里住了,一年也回不了两趟,门窗坏了也没人修,院子里长满了杂草也没人铲。当我再次把目光投向隔壁的院子时,心想可不是吗,屋门半敞着,窗户半开着,院内荒草萋萋,一副荒凉破败景象。再看院中的核桃树,像一个没娘管的孩子,从开花到结果都没人关心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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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响水河
回乡的路很短,返城的路很长。每次回乡我总是有喜有忧,喜的是家乡又有了新的变化,乡亲们的生产、生活条件逐年改善,这次回去我又有一个新的发现,村子的背街小巷刚刚进行了硬化。同时,人们的获得感和幸福指数也在不断地提高。忧的是村里的人,尤其是老人却越来越少。不光走在街上很少看到人,就是在坡地里也很少看到忙碌的身影。每次回到城里的家,心好像还留在那个山村。这次也一样,我直到进了家门,有一个问题我也没想清楚,就是那些远离故乡故土的乡亲们,他们还会回来这个生养过他们的地方吗?

——E N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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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马润涛,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枣庄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滕州市作家协会主席,原滕州日报社社长、总编辑。自1987年以来,作品先后在《人民日报·海外版》《文艺报》《文汇报》《农民日报》《大众日报》和《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当代散文》《芒种》《佛山文艺》等报纸刊物发表。发表作品总计已有数百篇。其中,文学作品集有《缠绵的乡路》,《芦花滩纪事》被收入《中国当代散文精选》集。同时,还有多篇作品被收编到各种文学作品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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