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了一个心里中魔的故事 作者 任建昌 写下这个题目以后,我即时想起了五亩坪。 五亩坪,原本是一块耕地,后来才成了我们上小学的地方。初中学校搬到五亩坪的时候,我们已经在那里当上了老师。那还是洋溢着青春活力喜好做梦的年代,几个心比天高的人常常在梦笔生花里照看自己。其实,如不如个绣花枕头,在那时,是曾有几个不屑的目光由于不屑于兜我们的底细,就支愣着半个身子跟随一群牛羊,叫唤着抓叫蚰子的声音去了八山沟。 学校大门外的老柿子树开了几茬花、结了几茬果,长条石不作记载,只是很长很长地守望在高起的门圪台上,关照着上下台阶的影子,照旧如常也好、熟视无睹也罢,任由季节的变化,推送着我们的流年芳华,以至于生世相待后的风生水起。 有年夏日的一天,暴雨倾泻了半个下午,山洪爆发的水流急急湍湍地奔腾下来,在学校门外高圪台下的河沟,涨满了漂浮的感叹。枯枝、败叶、老丝瓜络和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搅混在汹涌的浪头漩涡,一会儿纠结、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喜笑颜开,漂泊忽悠的行迹,扯拽着飘忽不定的轻浮之物,给我们的视野做造着光怪陆离的变数,与对岸惊叹的大呼小叫奇奇怪怪地喊哑了一些声响。此时,涛声还在继续,而大雨却真的被喊停了。不过,洪水习惯性地发作了一长阵子,便跟着一片云彩飘飘悠悠到了迷迷茫茫的前面渐行渐远。于是,迷茫的想象漂流着我们的感喟,往最广阔的水域涌起几层涟漪,然后,停在老桥以外,与一弯彩虹发生关系。 我们被洪水搁置在了学校(放假了,我们习惯住在学校),河面洋洋得很宽,也只能眼巴巴地巴望着对岸半山上的家没法回去吃饭。因此就有三四个小伙子老师忍着闲饥,调侃着彼此冲撞生活时产生的笑谈,像是与洪流打情骂俏一样,指点着彼此能够产生笑点的部位,随随便便地横生枝节或随随便便地枝节横生。一只青蛙冲着美丽的雨后晚霞小心翼翼地“呱”了一声,也算是一种试探吧;另一只青蛙“呱呱”了两声,报了个信儿。接着,蛙鸣开始狂欢,此起彼伏的“呱呱”场面,噪扰着我们的感官,没有章法,没完没了,煞是缭乱。“呱呱呱……” 青蛙的嘶喊从傍晚开始会一直持续第二天的天亮,我们几个人的话题,针对不到蛙鸣的本质,可因现象引发的讨论当然会有,也就一会儿的时间,走往岔路上的命题一叉再叉,当叉到我们找不回归来的路时,一个人已经在打瞌睡,另一个人捅捅他,让他站起来蹦跳了一分钟,蹦跳过后,话兴回归,他便煞有介事地讲了一个有点悬疑的故事,连细节都没有放过: 有一年秋天,收过大秋,收过小秋,立冬在望。壮劳力趁着农事不忙和小推车还没入库的间隙,要赶一个五更到五十里开外的鹤壁煤矿把煤推回来,以备越冬取暖和冬日家炊之用。 他说那天他的邻居夫君,鸡叫头遍的时候,高大的媳妇就就着月牙的光亮,把两条煤布袋和一小布袋烙饼整理到小推车上,随后,便去招呼着夫君和其他约好的几个伙计一块赶路。 非常安静的黎明之前,天上挂着的一弯月牙下边,晃动着高高低低的几个黑影儿,他们放开无拘无束的调门,放肆地调笑着、浪唱着、抗拒着黎明前的黑暗,要不是小推车和小推车上的煤布袋给人一种提醒,还当他们是去赴一场兴高采烈的盛会呢。那个时候人们活得就是高噪,集体生活养成的浪漫习习,只要不影响生产劳动,出多大的圈子都没人拦着。坦坦荡荡的他们,坦荡着胸中生生的层云,云山雾海地整出好些个高跷翘的话头,以好戳准某个人的“痒痒”肉,说是自寻快乐,其实是寻欢作乐。 他们走在碎石籽铺成的马路上,脚步带动着碎石籽儿的响动,脆生生的跟着一干人的说笑,音落符点,击节探韵。邻居夫君不顾伙计的嘈闹,忘情地回味着新媳妇炊作的蛋花汤的美味,就这样回味了好几个来回,终于见到了效果,他要尿尿解手。夫君知趣地往路里边的岸根靠了靠,让伙计们调笑着各种野生恣肆的话题只管往前走。可就在他解罢手准备追赶前面的那伙人的瞬间,他感觉身上像是被什么人扬了一下土面面,一愣怔即又被扬了一下。他突然惊愕地长了一身老瘆毛,黑天摸地荒郊野外,怎么个意思?他急忙喊了一声“谁!”见无人应答,疑心即此奔突:“鬼吗?鬼,鬼,鬼来了——”!他魂出七窍地狂喊着,没命的向前面的伙计追去。“什么鬼,是你心里有鬼吧,自己吓唬自己”。“不不不,是真的。”当他把刚刚遇见的经过、细节、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之后,伙计们越加不相信了,纷纷指责他作妖。他自知说服不了他们,只好无奈的带着他的“鬼”,鬼来鬼去的直到他把煤推回了家。新媳妇见他的脸色、表情不对,只当是他累的,自然也没有问什么,仍然作了一碗他最爱的蛋花汤,让他去厨房喝了洗洗睡觉。 翌日,新媳妇照例一早起床。为了自家出了大力的男人睡好休息好,她把一切动作放得很轻。轻轻地穿衣、轻轻地洗脸、轻轻地打扫院子、轻轻地走近老梨树的影子,好媳妇的表现好到花喜鹊都想往醋罐子里钻。 他讲到这里,环视我们几个一眼:“你们想不想娶一个这样的媳妇,让我给你们踅摸踅摸——”戏谑的样子,好像我们就是他的一个笑柄。我们则针锋相对地“你先把故事讲完吧,讲完了故事,我们把你扔到河沟,你可以捞一个美人鱼出来,你爱怎样美就怎样美,如何……”没想到他讲故事中间还要给我们几个下下套儿…… 邻居新媳妇把院子整理干净整齐,又上上下下拍打了拍打自己,轻绵绵的步态,移移婀娜多姿的姿材,馋得墙外的老梨树滴流了好几滴露水。她拢了拢秀发,若有所思地冲着厨房拧了拧眉头,今天的第一顿饭一定要让自己出力回来的男人,享受到大快朵颐的满足,爱就是这么简单。 她这样想着走进了厨房,望着基本未动的一碗蛋花汤愣怔,呀!夫君的蛋花汤,平时他的最爱,怎么没有下肚?孤疑,孤疑,一时把她弄懵了,是真累了,不对呀。她赶忙旋回屋里,两手按着烫得正在说胡话的夫君,吃惊地往他鬼话连篇的连不成篇段的胡话里头心慌意乱。这是什么情况,感冒?不可能。说胡话,鬼,躲闪,指着天花板失迷瞪眼。新媳妇揣摩着她爱人的状况,与她二大娘“装神弄鬼”时的场景发生联系,莫非他真的中了邪魔?二大娘的“鬼把戏”她没有信过,面对爱人的状况,她很快决定信一回,无论如何也要信一回。 二大娘一进门就喊着有妖气,闻都闻出来了,见了人更不得了。有妖,五鬼附体,正拽着他的魂灵走呢。二大娘说到这个份上,新媳妇吓得首先花容失色,其余就是六神无主了。此时,二大娘说成啥,新媳妇便应成啥。“救世主”一番你你我我的安排后,新媳妇跪倒在二大娘面前叩了三个“响头”。二大娘看到她的“把脉”鬼话已经凑效,暗里冷笑了一声:“不怕你不信,我吓死你,瞧你信不信。” 新媳妇按照二大娘的安排,先“叫魂”,趁着魂灵还没走远,叫回来一切有救;再“驱鬼”,把招的鬼怪驱走了,人就平安无事了。二大娘使点着有些懵懂的新媳妇,拿了夫君的一件常穿的上衣到村边的三岔路口,一边烧纸一遍念念有词:“大鬼小鬼行行好,无冤无仇行自道。我本善家积德女,还我夫君莫相扰。”默念再三,扣响头再三,然后,抻开丈夫的上衣,慢转三圈,喊上丈夫的名字“夫君欸来家来,来了。夫君诶来家来,来了。……”一边喊着一遍把夫君的上衣打包到自己怀里,包严实。往回家的路上不间断的喊那个招魂令,街坊四邻一听这样的声音都知道怎么回事,所以,就躲闪着不问其间的详闻细切。新媳妇一路走一路喊,泪眼习习地进了家门,二大娘已在那儿候着,手持一把量布的长尺,很有节奏的敲着门头,重复着“招魂令”的喊叫,由她和新媳妇共同把招魂的上衣覆盖在夫君的身上,再叫上一阵“来了,来了……”完成既定的招魂程序。 魂招回来了,生命迹象回归,不把鬼送走不行,鬼毕竟是鬼,只有把它送走了,人才能彻底平安。驱鬼,新媳妇没有含糊。 她找来与丈夫一起推煤的伙计,要属相大的越大越好,一个属虎、一个属牛。夜深人静,二大娘烧上黄表纸,沿夫君的周身浮燎了一遍,顺手将纸灰丢进一碗清水中,让属虎的伙计端上,再拿煮熟的九个鸡蛋和一些香帛纸张,给属牛的带着,吩咐他们去那天推煤扬土面的路上送鬼归位。两个胆大的伙计,趁着安静的月色,出村上道,为伙计的使命担当,心甘情愿地行走在默不作声的夜幕里。空旷的田野,涌涌着黛墨的连山,俯视着地边岸根堆起的秸秆,任风过之处胡乱地作响。有野獾从树上偷柿子滚下来,惊跑了一只兔子,“瑟瑟瑟”的声音自近而远跳到一道岸下沉寂。他们想去捉獾,又想去逮兔子,心猿意马了好一段路,属虎的感觉有什么异常,他让属牛的看他端碗的手,是不是在颤抖?属牛的近眼看时,那只端碗的手已经抖得碗里不剩什么水了。“啊,还真有那么回事?”“什么事?”“鬼呀!”“你碗里的鬼呀。”属牛的越是这样说,属虎的手就越是抖得厉害,走了几步心跳开始加速,胆大包天的人在“鬼”面前害怕了。他把身子往牛的近前靠了靠,又靠了靠,属牛的暗自笑笑:“端了那么长的路,再加上碗里边的'鬼’,会不打颤吗?” “突然”一直野兔受惊,横切着从他们前面窜了过去,属虎的经不起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不管不顾“啊”了一声,随后便听到那只碗在路岸以外的沟谷深处破碎的声音,属虎的像是如释重负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属牛的却憋着一股气没有笑出声来,不接茬,不说话,只管一心一意朝目标走。“反正我已把'鬼’送走了,提前了点时间而已,交代也能交代过去。”属虎的这样自圆其说,给自己找理由就应该当机立断或者是斩钉截铁。 到了目标地,属牛的把“香帛纸”朝西北方向点上(来时二大娘有嘱咐的),属虎的因为没有了那一碗水,也随着属牛的跪倒在那儿,望着扔土面的高岸出神。西斜的月光洒过岸头一棵残留的玉米茎秆,一柄长叶耷拉在令人尚能毛骨悚然的地方,不显任何作态。烧过香帛纸,属牛的按照吩咐,把九个熟鸡蛋磕破,仍按西北方向摆成一排,念念着送鬼令“香帛恭,鸡蛋恭,香帛鸡蛋奉鬼神。鬼归位,神明引,人间太平祭圣明。”一番祷告之后送鬼礼成。属虎的仍在望着高岸不肯起跪,莫非他想发现点什么,或者正有什么已被发现。他不让属牛的说话,死死地盯着玉米杆的地方,瞄视目标:“我发现'鬼’了,注意动静。你瞧,出现了——”似有一流土面往岸下流动,不多。属牛的随着他屏息静气的观察、等待,一波土面扬起,又一波土面扬起,他两面面相觑,这就是夫君给我们讲起的“鬼”呀。“是兔子?”“不是,应该是獾在打洞,看看去——”他两大着胆子悄悄的绕道到岸上,又悄悄接近那个地方,一只獾正在打洞做窝(为越冬冬眠的需要),其前爪往后刨,后爪往外蹬,前爪后爪配合协调,土面一波一波扬出来一直扬到高岸下的路边。这个“鬼”可真有本事,做个窝却让人闹了鬼,搞得半个村的人不得安生,到此,属虎的搬起一块石头,砸向獾洞,“通”的一声,世界一片安静。去他娘的“鬼”毬蛋。回头他们把给鬼上恭的鸡蛋吃个精光,还唱了着一首野歌,“密谋”着回去交差。 两人回来,直奔夫君的床前,属虎的支开二大娘他们,属牛的提着夫君的耳朵,耳语了一遍他们的发现,夫君听后,倏地撩开被子:“拿酒,我要喝酒,咱们喝酒!”说着,他便把结婚典礼剩下的一瓶酒启开,倒了三个茶杯,准备开喝。“别慌!”属虎的招呼二大娘和新媳妇进来,说道:“让我给你们作作法。”他呷了一口酒,神神秘秘的转了一圈,学着装神弄鬼的样子,朝着二大娘一口胡喷,“去你个鬼毬!”二大娘被突发的状况一弄,一口气没有出好,一边咳嗽一遍咋呼:“你个小屁孩儿——”到此,一干人看着二大娘的窘态,笑得前仰后合。二大娘尴尬了一时,后,也跟着大家笑了起来。 鬼不可怕,心里边有鬼才可怕。 故事里的天亮了,新媳妇要去做饭犒劳大家,牛虎二人齐说:我们吃了恭鬼的鸡蛋,准备回去布小鸡儿呢,你让二大娘吃好就行了。…… 河沟的青蛙不叫了,我们天也亮了。 作者:任建昌,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硬笔书法协会会员,安阳、林州作家协会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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