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人生如月，有缺憾才懂圆满

01 沉静的秋天

时间过的好快，每次夏天很热很热的时候，心里就一直有一个盼望，希望秋天赶快到来。

台湾处在亚热带的地区，夏天容易让人觉得潮湿、郁闷、烦躁。到了处暑，夏天就有要停止、要结束的意思。其实在处暑之前，还有一个节气叫做立秋。你就觉得秋天好像慢慢要来了。

可事实上，在台湾大概都要到九月初接近中秋节的时候，天气才会变得凉爽。今年的中秋节在九月十号，九月七号是白露。

诗经里面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以两千年来，白露的时候你会看到每个植物的叶片上会有露水，早晚的气温真的在降低了。傍晚的时候，我自己走在河边吹着风，感觉非常的舒服。白露让我们感觉到，秋天是真的来了。

夏天太热闹了，热闹当中不容易安静下来，也不容易反省。春花烂漫、繁华盛夏，像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少年。秋天来临之后，大概就是一个生命开始安静沉稳下来的时刻。我们可以跟自己对话，一个人孤独的走在山路上。

我这几天早起在河边散步的时候，尤为珍惜今年的秋天。秋天的光是比较的安静的，没有像夏天的阳光这么躁动。很多音乐家做的秋光奏鸣曲，就是在描述秋光。我也很喜欢画秋天的光，竖影长长的拉在地上，就会让我有一个比较沉静的力量。

唐诗里也有很多描写秋天的诗句。张九龄就有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从南方来的诗人，在海面上看到夜晚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想要跟亲朋好友相聚，可是又没有机会。

“天涯共此时”这一句非常的漂亮，即使我在西伯利亚，你在纽约，我们空间的距离非常遥远，可是我们看到的月亮是同一个月亮。“月亮”好像变成了一个把分离的人团结在一起的一种力量。

所以，“中秋节”在所有华人的世界里，都是一个很重要的团圆的暗示。因为月亮圆了，所以人也要团圆。

02 缺憾与圆满

东方不只是讲一个形状的圆。“圆”的相对是残缺，月亮从初一开始慢慢变圆，它就是由缺憾到圆满。我们对于圆满的盼望，其实是对于缺憾的一个补偿吧。

所以不管是上元节、中元节、中秋节，我们都一直在纪念月圆这件事，也提醒大家好好的把握珍惜团圆、圆满。

圆满并不是一个圆永远固定的形态，而是一个愿望。因为我们看过太多的遗憾、缺憾，所以心里面才会对圆满有一个盼望。

刚好在中秋之后聊圆满，希望能够让大家对于中秋有一个不同的纪念吧。

中秋节看着月亮，我的脑海中不知不觉就会浮现起诗句。当然最有名的就是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些诗句是写给他弟弟的。苏轼跟他弟弟感情非常好，但是中秋夜晚却不能团聚。所以苏轼有感而发，写了这首诗。

这首诗已经传唱了千年之久，它简单到几乎没有一个字让人不懂。他觉得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是最简单的。“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非常的简单跟大方。

尤其是后面，他用了一般诗人不敢用的最通俗的语句，就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每个人都知道月亮每个月有阴晴圆缺，有时候亮，有时候不亮，有时候有缺，有时候又圆了。

它是在变化当中的。我们盼望的圆，三十天内可能只有一天出现，大部分都是缺，或者阴天根本看不到月亮。

人与人能够相聚相处的时间，也非常的可贵，他们都考取了功名，在外地做官，不可以在一起了，忽然就有了好大的遗憾。苏轼是为弟弟写这首诗的，也特别意识到人有悲欢离合。

原来人生能够相聚的时间是这么短啊！如果不好好珍惜能够在一起的时间，那么是多么大的遗憾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在最后有非常简单的一个愿望：不管我们分离多么远，希望大家都健康平安，没有病痛。

03 文化的力量

即使分离在千里之外，我们还是可以看到同一个月亮。这个跟张九龄的“天涯共此时”非常的相像，都在讲月亮的共同性。

其实我们看到的太阳也是同一个太阳，可是为什么诗歌里很少讲太阳呢？我想是因为白天太阳很亮的时候，我们的生命全部都给了职场、工作。只有到入夜以后，一个人静下来，看到月亮的时候，我们才真正回到了自己。

夜晚是属于诗人自己比较私密的时间，他不是跟很多人在一起工作的。他就是一个个人，特别会想到自己最亲密、亲近的人。所以诗人都是在夜晚想念他的朋友，想把月光赠送给朋友们。

我想特别是在中秋前后，尤其是今年这么美的秋天，我跟大家谈一下中秋对于一个文化的意义。他是季节，也是一个文化的节日。上千年来每一个诗人在这个夜晚，都留下了美丽的句子，这些句子我想会一代一代的传唱。

尤其像苏东坡的句子，在今天也有这么多现代的歌手传唱，它永远都不会过时的，它还是我们今天共同的心事。

生活里面如果还有一首诗可以跟大家分享，有一首歌可以跟大家分享，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人在天涯海角，不管离得多么远，不管我们的生命各自面对多么大的不同的艰难，有一些东西像月圆，像花开，像一首歌或一首诗，会让我们忽然觉得很靠近。这个靠近的力量非常非常的难得。

所以我也常常希望说，这些节日、这些诗句、这些歌，永远永远都不要忘掉。如果一个社会彼此谩骂，彼此攻击，这个社会就是四分五裂的。

我多么盼望，我们多一首诗，多一首歌，让这么不同的人能够靠近在一起。

我特别呼吁在社会上有影响力的人，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促进社会的团结，而不是让大家分裂，所以千万千万的要谨慎。

中秋的月亮经过好多的缺憾最后才变得圆满，我们也千万要珍惜这个圆满，不要再退回到那个缺憾。希望我们能够永远“天涯共此时”，记得圆满存在的一个意义。

编辑 ：王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