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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苦涩的探索(扶贫漫忆之十四)

 学亮书屋 2022-09-14 发布于湖南

 

     
如何发展壮大村集体经济,真是一个大难题。
记得有人说过,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这句话用在村支两委身上,估计也特别准确。

在农村,特别是大山里面的村,基本上都是穷光蛋,集体经济为“0”。前几年子,村里想搞点小活动,送点小温暖,开个小会,出个小差,甚至买点纸笔墨砚,有时候待个小客(乡干部进村可就是大客了),或者要向农民伸手,或者要村干部自己贴,反正村集体是难得掏出一分钱来的。

我有一位姨父,在村上当了十几年书记,为了给村上修路,把给表妹的嫁妆也贴没了,自己又累又病,50岁时便撒手人寰,身后留下的,除了“百姓村官”的美誉,便是妻子守寡、女儿远嫁、儿子打工,想起来让人不胜唏嘘。当年贴的钱,就算做了贡献,也没谁替你找补。那村,便依然是穷斯滥也;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世风日下,戾邪横行,自在情理之中。

这几年因为反“四风”,村里实行“零接待”,也不知效果如何。我有几个同学,如今也在做支书,倒是听说每年也把工资给贴光了,不知是怎么回事,更不知何以为继。我想,要么是村集体没钱,要么是有钱不敢花,反正不太正常。

类似这样的村支两委,连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哪来的什么向心力、凝聚力、战斗力呢?

即使有财政扶持,还是要自己能造血。

当年在永安村,我最关心也最担心的,便是这一点。

按照那个时候我的梦想,是要在永安留下一支“永远不走的工作队”,那自然是指村支两委了。我实在不希望我们前脚刚走,扶贫点跟着就垮掉了。虽然这也属司空见惯,并没有什么人找你追责,但夜半醒来,想到花了那么多扶贫款,良心总会觉得不安,对不?

现在以剑雄为首的永安新龙头已经有了,剩下需要解决的紧要任务,便是帮村支两委找到生财之道,比如办几家集体企业挣钱,力争自给自足,起码可以少腆着脸向村民伸手;等腰包鼓了起来,说话有了底气以后,再硬硬扎扎地为老百姓多做点好事,争取点民心。两手空空,谁信你!

俗话说,花钱容易挣钱难。眼前门路千万条,到底哪条走得通呢?

本着因地制宜、实事求是的原则,结合村里现有的人才状况、知识经验、能力水平、资金技术和市场前景等多方面因素,工作队和村支两委左分析,右盘算,加上中间宣传发动征求意见,最后定下了两个养殖项目,一是鳝鱼,一是黄粉虫;形式上采取村委会提供生产基地、工作队提供资金购买种苗种虫、招标确定专业户承包饲养并给村里交租金的方式。这样老百姓有积极性,村里也可以旱涝保收,不担风险。

外出考察鳝鱼养殖基地。

那时候市面上的鳝鱼行情好得很(现在好像也还不错),村里有好几个人,每天都去田间地头捉土鳝鱼,跑到县城一出手,都是高价。但也听闻鳝鱼长得快,是因为喂了避孕药,吓得好多人都不敢吃。为了不害人也规避投资风险,我们又去专门咨询有关专家,发现这根本就是“莫须有”的谣言。鳝鱼养殖项目就算定下来了。

村里那几个会捉鳝鱼的村民听说后,也感到商机驾到,一个个摩拳擦掌,快快报了名。工作队又特地组织他们到岳阳、监利等鳝鱼养殖基地学习考察了一圈,大家的信心就更足更坚定了,公开招标时,报价便一个劲儿地往上蹿,最后由报价最高者中了标,他也爽爽快快签了合同。

看到那架势,我也眼发直心发颤:鳝鱼养殖真的这样来钱吗?我是不是也去改养鳝鱼得了?

这就是俗称面包虫的黄粉虫。

黄粉虫项目也是村民推荐的。虽然我是第一次听说黄粉虫,但隔壁乡镇早就有人大量养殖,并不算新生事物。

说起来,黄粉虫真是一种非常神奇的小虫虫。它又名面包虫,不但含有人体必需的种类齐全的氨基酸,更富含蛋白质,其中幼虫含40%、蛹含57%、成虫含60%,所以被誉为“蛋白质饲料宝库”,可以广泛用来做食品、药品、饲料等等。我印象最深的,是它的白白的蛹,用油稍稍一炸,便满身焦黄,香气扑鼻,酥脆可口,端上桌就是一道美食,让人馋涎欲滴,欲罢不能。当年我以示范为名,吃过好几次。更猛的是有人还敢生吃,自然更是狠角色了。

从项目实施的角度看,黄粉虫也蛮有优势,因为它一年四季都可养,繁殖特别快,特别是什么都能吃,饲料不成问题。考察的时候,眼见一堆黄粉虫把一块塑料泡沫咬出大洞小孔,最后吃了个精光,直让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世上竟有如此厉害的虫类?这不是用生物降解方式治理“白色污染”的最好办法吗?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黄粉虫的市场前景真是太广阔、太美好了!

时任省财政厅农业处长胡定华(左)考察永安村黄粉虫项目。

问了下投资的老板,他采取的是高价出售种虫给人饲养、再低价回收成虫获利的模式。从饲养的角度一算账,也还是有钱赚、划得来的。只因种虫价格偏高,想养的老百姓一下子掏不出,也怕担风险,是故止住了脚步。如果由工作队提供资金购买种虫,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所以黄粉虫项目也确定下来了。

大家还测算了一下,只要这两个项目成功,村集体每年可实现八万到十万的收入,维持基本运转应该问题不大。

谁知到最后,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也有可能出问题。

原计划改建为鳝鱼养殖场的原废砖窑厂地块。

鳝鱼养殖项目首先遭遇了“黑天鹅”。

按照计划与合同约定,村里要为鳝鱼养殖承包户提供一口专门的养殖池。村里有块空地,是原来烧过砖瓦的窑子,已废弃多年,正好派上用场。想到就是一口普通的池子,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特别是想到上次修桥时村民们的积极性主动性那么高,更觉得应该好好保护和利用一下,权衡之后我决定放手,把这个项目全权交给村里自主实施。村支两委合计后,决定交由一名干过工程的青年党员具体负责。

工程进展很快。拖沙子、拖水泥,挖地基、下基脚,砌墙体、摸砂浆,没几天功夫,水池就大功告成了;再过几天,水池又开始蓄水了,满池子的水清清亮亮,可以一览到底。大家立到池边,就仿佛看到满池的鳝鱼正窜来窜去,日夜疯长,鳝鱼嘴里吐出的一串串泡泡,就是一串串金钱,心里眼里别提多高兴了。

蓄水那天恰逢周末,也有点事,下午我们便放心回到了省城。谁知刚刚到家,就接到村里的紧急电话:水池垮了。

虽然不是晴天霹雳,我也着实吓了一大跳。定一定神,才追问了一句:伤着人没有?回答说没有,就冲坏了几丘田。听到否定的回答,紧张的心才稍微平复了一点。要是发生了人员伤亡,该如何收场呢?

任何时候都要讲科学规律。

周一站到池边,面对一堆废墟的时候,我们真是欲哭无泪:好端端的水池怎么会垮呢?

事后琢磨,发现有好多种因素都有可能导致垮塌。比如,设计的地基太浅太窄,墙体太薄太高,使用的水泥标号太低,养护时间太短,水泥的稳定性和强度不够,蓄水太早等等。换句话说,也是有好多种办法可以避免垮塌的。

对这些东东,当时的我其实也不甚懂,但我知道并后悔的是,我不该心太软,我应该请专业的人来干。

这个教训,实在是太深刻太残酷了,至今记忆犹新。

因为水池垮了,承包户觉得兆头不好,加上报价也高,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我们自己也胆战心惊,自然不敢强求,于是只好解约、作罢。鳝鱼养殖项目就这样“出师不利”,以失败告终了,投进去的一万多元基建款,也打了水漂。

黄粉虫项目的进展其实很顺畅,效果也好得多。村里安排的项目负责人,是刚刚入党的村计生专干晓菊。作为女同志,晓菊的认真、细心、专注是没有问题的,我更佩服的,其实是她的胆量。

黄粉虫虽然黄金亮色,模样还有几分可爱,摸起来也是凉凉滑滑的,但成千上万只聚集在一起,不停地四处蠕动,甚至向你探头探脑,吃起东西来也沙沙有声,男同志初次见到那阵仗,十之八九也会小小心惊,可晓菊竟然没事一样,敢捉敢拿,油炸的虫蛹也敢吃,好多人都服气得很。

水一样的黄粉虫蛹,其实是个好东东。油炸后喷喷香,胆子大的可生吃。

在晓菊等人的操劳下,村上养黄粉虫的架子便由一格变十格,十格变百格,没过多久,就滚动发展到满满一两屋子了。虫子长大了,就送给老板去回购,然后购回新种重新喂养,基本实现了良性循环。其他村民见状,也纷纷学着饲养起来,晓菊便又担任起了技术指导员。

工作队走后的一两年里,村里也一直是按照这种模式来养殖黄粉虫,听说也因此挣了一点钱。意外之喜是,因为有了黄粉虫,村里那些烂布朗李、烂水晶梨、烂白菜帮子等等,以前都是垃圾,现在竟然一下子都成了宝贝,统统作了黄粉虫的精美粮食。垃圾变金钱,村民们别提多高兴了。

谁知好景不长,又过了一两年,当年投资的老板不知什么原因,不再出售种虫,也停止回购成虫了。村民们信息不灵,不知道新的黄粉虫市场在哪里,也生怕被砸在自己手上,只好停止了饲养。一度热热闹闹的黄粉虫项目,就这样画上了并不圆满的句号。

黄粉虫的市场其实一直是有的,如果当时有网络,多向外面找一找市场,并坚持到今天,也许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想起来甚是可惜。

当年的每一格黄粉虫,都是村里的金色希望。

这便是当年我在永安对集体经济的积极探索。一个失败,另一个也不算成功,总起来看,既艰难,又苦涩,让我深感愧对永安人民,特别是村支两委。这两个项目如果交给现在的我来实施,情况和效果自然会好许多,可惜时光不再了。

但它也让我深深感到,在农村特别是在大山里面,由于人才、资金、技术、市场、信息等方方面面的制约,村支两委如果想凭自身内力发展集体经济,实现自给自足,甚至滚动发展,无疑是太难太难了,很多时候真的就是一个梦。

遗憾的是十几年过去,这种局面目前并没有发生根本性改变,很多地方的村集体经济依然是“0”。可老是向上伸手,也不是办法。村支两委依然处在进退两难的夹缝之中。

好消息是听说村支两委成员被财政供养起来了,成了“准国家干部”,少了衣食之忧。但村民委员会毕竟是群众自治组织,不是国家机构,不可能全包起来。村集体的口袋里有没有钱,如何才能有钱,估计依然是一道天大的难题。(未完待续)

打开村集体经济的密码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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