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94岁生日，母亲终于答应：随我们到长沙转一圈，住几天。起初，母亲似乎不是太愿意。理由是年纪大了，经常腰酸背痛，腿脚不方便，耳朵也听不见，又不认得字，总是麻烦别人。除了听力确实严重下降，母亲的理由其实很牵强。母亲不但日常生活基本自理，就是生日那天，还颠着一双小脚，跑前跑后，先为三个早回的六七十岁的女儿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早餐，并没看见腿脚不蛮方便呀！这事其实怪我。那时父亲还在，有一次，我把两老接来长沙，强留着前后住了年把时间，过了年才走。可母亲老觉得老家才是她的家，其间几次要回，我都犟着没同意，谁知竟然给母亲留下了“心”病。同来探望儿孙的妹妹，因为响应我的号召，回时没带母亲走，连带挨了多次冤枉批评。后来，我们幡然悔悟，明白“顺者为孝”，便答应母亲“想来便接、想走便送”，还前后实践了几次。但估计是那一次“心”病太重，母亲便时常淡忘了我们早已痛改前非，还是不敢相信我们。这次动员母亲南巡，不单是眼见母亲九十有四，身体状况也确实不如以前，次次都要万分珍惜，还因这次的机会和条件简直很完美。一则妹妹即将添第二个孙宝宝，她儿子因此提前接她来长。母亲也早就许过愿，到时也要来看重孙宝宝。这次如果同来，不但有专车坐，更有儿孙们一路照顾，多好！二则十天后，我那“山歌王”堂弟要迎娶儿媳妇，在州城办酒，早就给她发了喜帖。我们知道，侄孙子这喜酒她是很想喝的，侄孙媳妇也是很想见的，我们自然也会护送她一起去。更何况，吃过喜酒后，同来吃酒的儿孙们便可一路陪护她回家。如此前前后后，也就十来天时间，于母亲而言，可谓一次不长不短、恰到好处、绝对可以有的旅行。于是，我便大着嗓门，对着母亲的耳朵，详细解说了好几遍我们认为近乎完美的“南巡计划”。关键时刻，大嫂子不轻不重“将”了母亲一“军”：您如果不去长沙玩，恩施也没人陪您去吃酒哟。不知母亲是被“将”住了，还是明白了我们的“苦心”，反正，母亲终于答应：南巡。母亲大人南巡，作为发起人和鼓动者，我其实颇有压力。主要是妻在外地工作，周日去，周五回，平时不会在家；家距单位20公里，若坐公交上下班，单边就是漫长的一个半小时，是故平素都住单位；即使母亲来了我住家里，也需早出晚归，白天没有办法照顾她。最后确定的接待方案，是母亲先在同来的妹妹和她儿子家住两天，然后去星沙我表弟、她后侄儿子家住两天；第五天我再接回来，陪着到医院检查身体，周末到我家住两天；周日晚则去另外两个外孙女家做客，周二晚启程回恩施。还有一个外孙女远在株洲，也希望外婆去住两天。我说，目前吃住都安排在长沙，且每处只有两天。你想接外婆去住，我原则同意，但只能和幺姨、表舅和表姐她们几个打商量。后来，母亲并没去株洲，估计是因为时间太紧，几处商量没有打过来，看来只能留待下次了。想到母亲会直接去妹妹家，途中我便悄悄定好地点，约好人头，先为母亲办了一个小小的欢迎宴。城区能参加的亲人自然悉数参加，妻也推迟出发时间，决定见过婆婆再走。名曰家宴，其实就是普通晚餐，但到场的两位特殊欢迎者，还是给母亲带来了不少意外的快乐。一个是我高中同学的女儿，湖大读博的嫚嫚，自小便与老人特亲，“婆婆”（即奶奶）叫得比亲孙女还甜，母亲也不知有多喜欢她，路上还在细细了解她的近况。我便悄悄通知了嫚嫚，请她参加。嫚嫚听说婆婆来了，也是高兴异常，马上带着新婚不久的博士先生一起来了。面对似乎从天而降的宝贝侄孙女，母亲高兴得不得了，立马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问长问短，久久不肯松开，亲热得简直让人羡慕和嫉妒。另一个是正读高一的侄子，母亲最小的孙子。本来学校没放假，他是不能出校门的，我们也没抱什么指望。但他妈妈试着告诉班主任，说孩子90多岁的奶奶从湖北老家来了，过几天就要走，希望能看看孙子。没想到善解人意的班主任老师立马同意了，让我们一大家子好生感动。最小孙子的突然和意外出现，于母亲更是喜从天降，满是皱纹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只是我们的地位立竿见影下降了。本来我坐在母亲旁边，孙子一到，她便命令我说：你挪开一点，让盼盼（侄子乳名）坐我旁边。但我们知道，这，就是母亲的亲情呀！只是她把当年对我们的爱，全部转移到了她的宝贝孙子孙女身上。我们假装吃醋也没用，唯有赶快掏出手机，拍下这温馨动人的一幕！ 读大学的孩子们好可爱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四天就过去了。在妹妹和表弟家，母亲自然都受到了特别精心的照顾。母亲来时，穿着幺儿媳妇去年买的大红棉袄，谁知到了妹妹和表弟家，外孙媳妇和后侄媳妇又各自给她买了一件，外孙女还买了一顶厚厚的红色簪花绒线帽。母亲觉得推又推不掉，穿又穿不完，带还难得带，便感到好生为难。说起来，这何尝不是母亲“幸福的烦恼”呢！谁叫她的儿孙们都被她从小教育得知道感恩，非要孝敬她不可呢！不过，我也觉得应该干预一下。知道他们都是出于真心，完全“禁止”相反伤人，便反复强调：下不为例好不好？特别是不要再买袄子了。最后一站，两位外孙女便做得比较好，忍住只买了贴身的秋衣裤，特别是还投其所需，送了两个已经用过的小提包，母亲便没推辞，高兴地收下了。 这个重外孙也是第一次见我决定不再给母亲买衣物，而是陪她去看看病。网上挂好号，周五上午，便带着母亲到了医院。起先我以为，应该是去看看常见的老年病，于是挂了一个内科的专家号。谁知医生听说母亲是腰酸背痛膝盖疼，便建议去看骨科。想想也对口，于是改号，重排。骨科坐诊的是刘建龙大夫，三十五六岁上下。听我说母亲已90多岁，便决定先看她。问过情况，刘大夫说：老人年纪大了，别的检查也不用做，因为即使有问题，也不建议动手术。还说：只需开点膏药贴贴就行，老人要尽量少吃药，免得影响肠胃。听了刘大夫一番话，我不禁暗暗感叹：现在的医德医风竟然变得如此之好了？记得十几年前，有一次，我因皮肤有点过敏去看医生，一位中年专家一见，竟然如临大敌，要我赶紧住院，起码一星期，不然会有生命之忧。我说，近段实在太忙怎么办？医生说，起码也要住两三天。我只好假装说没带够钱，赶快逃之夭夭，然后重找了一位老大夫，开了五十几块钱的药，没几天便好了。但我还是坚持给母亲开了两种西药，不然母亲又要暗暗担心了。检查过程中我问母亲：这几天腰酸背痛膝盖疼的情况怎么样了？我说：您看看，这不就是累出来的病吗？早就让您不劳动了，您偏不听！这就是让我们既无奈又无语、既可叹又可敬的94岁的老母亲啊！那一天，母亲头戴外孙女送的红绒帽，脚蹬过生时大女儿送的粉红色新棉鞋，手提外孙女送的小提包，并在我们鼓动下，终于换上了后侄媳妇送的带毛领的新袄子，全身上下簇然一新，满满的都是儿孙们的孝心。母亲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也不错，真不像是94岁高龄的老太太！外孙媳妇送的另外一件新袄子，连同其它礼物和行李，则由陪同前往吃酒的妹妹负责管理了。站台上我们告诉母亲：一年后重孙宝宝“抓周”的时候，三年后小孙子考取大学的时候，以后那么多孙子孙女们成家立业的时候，特别是您满一百岁大寿的时候，都欢迎您来长沙。火车在笑声中缓缓启动，并渐渐没入了更深的夜色，母亲的南巡也就算顺利结束了。我们心底虽然有点不舍和伤感，却又觉得颇为温暖和明亮。因为我们知道，那里一直驻扎着一个朴素而又美好的愿望！ 母亲专程送上祝福的一对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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