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尽管李婷茹非常不想参加今天这场相亲，但是她还是精雕细琢的把自己打扮了一下。对于一个四十三岁的女人来说，不要说曾经的青春早已像疾驰的骏马呼啸而过，只留下一片烟尘供人追思祭奠。就是现有的这点中年时光也变得格外稀有可贵，四十岁以后的春夏秋冬，似乎交替变换的分外迅疾。李婷茹曾在一篇文章里看到：日本女人下楼拿个快递，也要穿上自己最美丽的衣服、化好妆才才下楼。永远在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面前维持最好的妆容和精神状态，几乎成了她这种小资中年女人重于一切的信仰，否则她们就只能像街头巷尾那些不修篇幅的黄脸婆，只剩下被时光剥离后的岁月峥嵘感，从外貌到精神状态，看上去都是密密麻麻躲不开的时间。三年前，李婷茹的丈夫因病去世，给她留下一家茶楼，规模并不很大，但是足以维持她虽不奢侈但还算精致的生活。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是那种美人在骨不在皮的美，眉目舒朗，气质典雅。亡夫对她疼爱体贴，从不舍得让她劳心劳力，心情舒畅，经济宽裕，所以她保养的非常好，四十多的女人看上去像三十出头，加上她气质出众、谈吐雅致。亡夫去世后的三年内，主动追求她的、朋友介绍的男人没有一个排也有一打了。亡夫刚去后的一年内，李婷茹沉浸在深渊一样的悲痛中，根本没有去考虑再婚的事儿。儿子已经上大学，她心里只想着后半生和儿子相依为命。但是时间一长，失去亲人的伤痛慢慢平复，才恐慌的发现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往后余生无边无际的孤独和黑暗，这种孤独不仅来自漫漫长夜的煎熬，还有出去进来形单影只的凄惶。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的分分秒秒，生活就像照妖镜，闪着明晃晃的光要把每个孤单失伴的人照出孤魂野鬼的原形才作罢。李婷茹开始接受亲友们安排的相亲，同时也试着跟追求自己的有点感觉的男人去约会，当然这种约会基本只限于吃吃饭、喝喝茶、看看电影、散散步，两年下来她竟然发现，中年人寻找伴侣竟然比年轻人还要拧巴，人生过半、阅历丰富的中年男女们更加喜欢用感觉、细节来评判对方是否“良伴”。站在李婷茹的角度，这些中年男人们经济条件好要么过于油腻，要么缺乏深度，偶尔遇上一个有点深度能跟她探讨探讨历史、文学的，却又比较清贫。就像前几次却不过朋友的热情去见的一个中学老师，也算风度翩翩，谈吐文雅，李婷茹都感觉自己稍稍有些心动了，但是听到这个老师的月薪只有六千元，她只能在心里遗憾的叹息了一声，怎么说人到中年，她也不想再过年轻时捉襟见肘、买件品牌衣服要攒半年钱的日子。虽然她的茶楼每月有两三万的利润，但是她何苦人到中年找个伴还得自己买花戴呢？何况她的资产是要留给儿子的，儿子马上大学毕业了，接下来就是结婚成家，不知道有多少用钱的地方呢。而上次另外一个朋友介绍了一个私企小老板，五十岁了，据说有几百万身家，当他从远处顶着一颗农村包围城市的半秃脑袋向李婷茹走来时，李婷茹的心凉了半截，在她看来男人一旦秃头，任你什么风度气质都像旱地里的禾苗，全盘枯死了。但是长时间经营茶楼的涵养和礼仪还是让她保持着八颗牙的微笑，伸出纤纤玉手：“您好，我是.......”万万没想到那个“农村包围城市”一见到她，脸顿时拉下来，完全不顾她已伸出的手，留下一句话拂袖而去：“介绍人可没跟我说是个中年女人！”“靠！”李婷茹平生第一次在心里冒出一句粗话，骂过之后竟然生不起气来，越琢磨越觉好笑，竟然一个人狂笑不止，笑的周围的人齐齐看她.......李婷茹没想到徐海涛完全刷新了她这段时间积累的对中年男人的成见，他完全不同于以往她相亲过的任何一个类型，来之前听说他四十八岁，经营一家酒楼，李婷茹立马跟脑袋大、脖子粗的伙夫联想到了一起。但是眼前的徐海涛，身材颀长，腰杆笔挺，腰间肚子完全没有这个年龄的男人常见的赘肉。干净整洁的浅色衬衣深色长裤，乍见没有什么特别，只有她们这些对穿着异常敏锐的女人才能看的出他着装的质地考究，迥非凡品。而徐海涛眼里的李婷茹，也让他眼前一亮。徐海涛经营的酒楼生意红火，丧妻多年，主动往他身上贴的各年龄层的女人层出不穷，徐海涛并没有那些稍有些经济能力的世俗男人的想法：一定要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对他来说，往后余生要携手白头的人首先得是灵魂伴侣。眼前的李婷茹不仅比她的的实际年龄要年轻的多，更兼容貌秀丽，精致素雅，举止不群。两个人看对了眼，接下来的聊天就要顺畅默契的多。他们从各自的职业谈起，李婷茹欣喜的发现，徐海涛没有像以往那些油腻中年，见面先问她茶楼的盈利。而是从茶文化谈起，不仅对茶楼常用的香茗、毛峰、竹叶青等如数家珍，对那些比较高端的碧潭飘雪、兰贵人、冻顶乌龙等的产地、特性也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而徐海涛也对李婷茹刮目相看，她不像一般做生意的女人那样市侩和庸俗，或者只知道奢侈品牌、名贵化妆品，她也没有开口就问他酒楼一个月抑或一年的收入，她说话娓娓动听，她谈吐文雅，不管徐海涛谈论哪个领域的话题：政治、经济、文学，李婷茹都能接住，甚至军事，她一个女人都能略知一二......两个相见恨晚的中年男女，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两颗心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在努力的向彼此奔赴，互相都能感知到那不可阻挡的引力越来越近、越来越强........那次见面后，他们没有急于频繁约会，他们都在努力节制的、有礼有节的稳步前行，这让他们更加一点点确定，对方也许就是自己一直要等的那个人。六月的时候，李婷茹过生日，收到了徐海涛的一个平安扣的翡翠吊坠。李婷茹莫名感觉心里特别的舒服，他们这个年龄，不能像年轻男女一样送些金、钻的首饰，但是若是过于简薄，似乎又有负于他们的年龄和身份。李婷茹对玉石文玩有一定的研究，徐海涛送的这个翡翠吊坠的成色和水头，价格要在三万元以上，对于交往了刚刚三个月的他们，这个价钱既表示了他对李婷茹有一定程度的重视，又不因过于贵重而显得浮夸，显得很有分寸。李婷茹微微一笑：这是个处事让人舒服的男人，李婷茹不是一个物质的女人，但是不管是年轻人的爱情还是中年人的感情不能苍白的没有一点物质表示，不是吗？中秋节，徐海涛的酒楼和李婷茹的茶楼都客满，因为忙，他们提前互送了礼物，没有出来约会。素月分辉，明河共影，宇宙间表里俱澄澈，晚八点，当李婷茹站在茶楼窗前，看着一轮皓月当空，心驰神往时，接到了徐海涛的微信，只有两句话：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李婷茹心境澄明，暗生欢喜，刻意的延后十分钟，回复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相处半年的时候，他们的身体彼此交付，来完成这半年多灵魂愉悦交汇后的升华。形单影只多年的两个人，所有的激情都在这个夜晚轰然复活，从他们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里生长出来，急于长成一片茂密广阔的森林......一年多的相处，在双方或明或暗的试探考验，双方亲友有意无意的考察都顺利而欣喜的通过后，徐海涛和李婷茹都认定了彼此是可以携手一路到白头的伴侣。他们决定走向婚姻，只是两个人似乎都不急于领证，说不清是有什么顾虑还是对双方的感情比较笃定，他们一致决定先办酒席，一年后再领证。中年人的结婚仪式不宜过于张扬，但是徐海涛也不想太过委屈李婷茹，他没有在自己的酒楼设宴。而是在全市最有格调的一家星级酒店包了一层，宴请了双方亲友和一些生意上比较铁的合作伙伴。婚后，两个人很是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生活，李婷茹不仅外貌清雅，还有着一手好厨艺，普通的白菜豆腐到她手里也能有点石成金之效，这让徐海涛更有意外之喜。而徐海涛生活中也是个温存体贴、颇有情调和仪式感的丈夫，两个人静夜相拥时都对上苍存了一份感恩之心，感恩上天让他们相遇，感恩在他们“头白鸳鸯失伴飞”后，还能遇到这样身心和谐的理想伴侣。然而两人“结婚”后的半年，李婷茹儿子的一个电话打破了他们温馨宁静的生活。李婷茹结婚比较早，她二十岁生子，一年前儿子大学毕业，因为女友是北京通州人，两人都留在了首都北京发展。刚毕业几个月的时候，儿子就打电话来要买辆汽车。有辆车做代步工具，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很正常，李婷茹很痛快的答应了，但是没想到儿子心气儿还挺高，上来就要买辆四十万的丰田霸道。李婷茹心里很不赞同，她觉得儿子刚参加工作，月薪只有五六千元，无论从消费能力还是自己的身价都不适合开这种档次的汽车。但是儿子说在北京这个地方，人们都太势力，有一辆稍微好点的车能抬高身价，而且女友的父母不太愿意女儿找个外地人，有一辆好车多少可以彰显他家的财力，提高他在女友父母心里的印象分。李婷茹对这个独子本来就有些溺爱，何况孩子的父亲早逝，她也生怕委屈了孩子，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她愿意把最好的都给他，考虑了几天后答应了。但是没想到儿子现在又来电话，说女友父母已经答应了他们的婚事，但是前提要让他在北京买房，五环内的房子他是不敢想了，他和女友在通州市区看中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首付要一百万，儿子最后在电话里叮嘱：“妈，你尽快把钱打给我啊，那个小区的房子很抢手，再晚了人家就不给我留了！”儿子说的理所当然，李婷茹却顿感压力如山而来，她的茶楼虽然一直在持续盈利，但规模并不大。这些年的积蓄除了维持她精致的生活，亡夫生病花掉了几十万，去年儿子要买车花掉了四十万，目前她手里只有六十万的存款，距离儿子要的一百万，还差四十万......李婷茹有些焦虑，她试着给儿子打电话商议，能不能缓缓再买，或者买个小一些的，儿子当时声音就高了：“妈妈，那怎么行？我没去市区买房已经有些委屈姗姗(儿子女友）了，房子不能再小了，她爸妈也不会答应。也不能再等了，房价一天一个样，以后想买更买不起了！”听着母亲那边有些迟疑，儿子过了一会儿，声音略微放低：“妈，徐叔叔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吗？你不能跟他说说吗？算我借他的，以后还他还不行吗？”李婷茹烦躁的说了一句：“我怎么好向人家开口，人家会怎么想我？”不由分说撂了电话。电话是撂了，李婷茹的心却再没有一刻安定下来。从小到大，她似乎还没有拒绝过儿子的要求。何况结婚买房，也是一个人一生的大事，中国式的父母都把给儿子买房看成自己理所当然的责任。她知道徐海涛生意不错，但四十万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何况李婷茹内心还是有一些清高的，刚刚结婚半年，就让她跟徐海涛开口要四十万，她无论如何张不开口，她一直努力的在徐海涛面前做一个有内涵有素养的女子，她不愿意在徐海涛的心目中，自己是冲着他的钱跟他结婚的庸俗形象。儿子却没有体会母亲的烦恼，催款电话隔几天打一次过来，后来的几次都带着哭腔了。李婷茹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虑中......她开始希望徐海涛能够主动提出来帮她这个忙，于是她特意在徐海涛面前接儿子的电话，故意的把买房子，差四十万等这几个关键字眼重复了几遍。徐海涛果然过问了，但是问过之后，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钱不够的话缓缓再买吧，或者不必非买一百多平的”，说了等于白说，这两个方案 是早已被儿子否决过的......李婷茹在焦虑之外添了些愤懑。的确，当初她也是本着要寻觅一个灵魂伴侣才跟徐海涛走在一起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算计徐海涛的钱。但是徐海涛在得知他的困境后，却丝毫没有表示要帮她的意思，这让她顿感失望。这时候，那些恋爱宝典就难免涌上心头：舍得给你花钱的男人不一定爱你，但是爱你的男人一定舍得给你花钱.......李婷茹感觉自己那一腔烈火烹油似的爱恋渐渐地冷却下来......这天午后，李婷茹和闺蜜杨芳相约吃饭。她愤愤的说着自己的烦恼，杨芳也表示不平：“这个徐海涛，也真是，他拿四十万可不是难事。平时看着他也不是这么抠唆算计的人啊，这会儿怎么了，好歹你们现在也是夫妻啊！要不你直接跟他提得了，就算借的，你的茶楼生意也不算差，有几年也还上了！”“不行不行！”李婷茹连连摇头：“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无论如何我张不开口跟他要钱。就算我说借，人家肯信我会还吗？夫妻之间，那不就是要吗？”杨芳也跟着一起很烦恼，忽然，她眉头一皱：“婷茹，我有个主意，男人的嫉妒心都是很强的，而且都争强好胜.......”两个闺蜜如此这般的筹谋了一番。当徐海涛第N次在李婷茹的茶楼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跟李婷茹在一个小包间喝茶时，他不开心了。当晚，有些酒意的徐海涛回家后质问李婷茹：“那个油腻的男人是谁，看你的眼神都不对！”李婷茹带着三分得意：“一个以前追求过我的服装厂李老板，一直不死心......”徐海涛的怒气上升了几分：“婷茹，你是已经结了婚的人了，要注意跟这些男人保持距离。何况你明知道他对你有企图，更不应该总是单独跟他相处。”李婷茹的语气有些不以为然：“结了婚怎么了？我不可以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吗？万一遇到什么困难，朋友之间还可以帮助扶持一下！”徐海涛怒气更甚，但还在努力压抑自己：“交朋友也得有分寸吧。你总单独跟他相处，不是给他希望吗？何况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要找外人！”李婷茹直视着他的眼睛：“有什么困难可以跟你说？你难道不知道我最近遇到难处了吗？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我一个女人，你让我自己去想什么办法？”说到最后几句，李婷茹委屈的眼泪掉下来。徐海涛呵呵冷笑：“李婷茹，我们在一起后，我给你花钱吝啬过吗？我知道你想让我给你儿子掏四十万房款。四十万是小数目吗？哪个男人心甘情愿负担别的男人的儿子？李婷茹，难道你跟我结婚是为了我的钱吗？别告诉我你是这么庸俗的女人！”李婷茹心如寒冰，眼前这个男人，满脸的讥嘲，什么洵洵儒雅、风度翩翩，此时此刻都因为扭曲，而变成一层虚伪的表皮浮漾在他的周身，不忍直视。他们开始你来我往的争吵，一个说自己瞎了眼，误以为他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谁知道如此提防和算计。另一个说自己看错了人，原以为她清丽脱俗，情趣高雅，谁知也脱不开满身铜臭味......李婷茹满腔孤愤，抓起包向外走。徐海涛跨前一步拦住她：“这么晚了，你去哪？”李婷茹昂起头：“李老板约我去喝咖啡！”徐海涛简直暴怒：“李婷茹，你不知道你是有家室的女人吗？”李婷茹冷笑的望着他：“有家室？徐海涛，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好像还没领证，顶多算同居关系！”徐海涛丧失了理智，酒意上涌，他恼怒的掐住李婷茹的脖子摇晃：“同居关系，你忘了我们大宴宾客的时候吗？你这个轻浮的女人！”李婷茹努力挣扎，一时间万分恐惧，她流着泪，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海涛......我是.......故意气你的，我只是.....想出去走走！”说完，她没有力气再挣扎，软软的垂下头，晕了过去.....徐海涛酒意顿消，魂飞天外，他喊着李婷茹的名字，好半天，才想起来，哆哆嗦嗦的拿出手机拨出“120”......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