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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追问 | 胡峻涤的油画

 静看闲书 2022-09-15 发布于安徽

文ˉ殷双喜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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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峻涤(胡勇),男,汉族,1962年出生于吉林,1984年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美术系油画专业,获学士学位。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政协书画研究院油画学术委员会委员,四川省绵阳市文学艺术研究院专职画家。被誉为巴蜀画派实力派代表人物之一。

主要个展:2006THE WORLD OF HU JUN DI个展(Hallmark Gallery,圣地亚哥),S. C. F 基金会个展(Vignettes Art,拉斯维加斯)。2015“绘画的可能”胡峻涤个展(蓝焰艺术空间,上海;汇港美术馆,宁波)。2016“对视·融合”—胡峻涤新年展(Mandarin FineArt Gallery. Centaur Art Galleries,拉斯维加斯)。

主要群展:2013年“寤寐”中国当代艺术邀请展(埃及驻罗马文化处美术馆,罗马)。2014年第四届“艺气风发”国际艺文发表会(长流美术馆,桃园),“重构意象”第二季、第三季当代意象油画邀请展(意·空间,北京)。2015年“走向主体”—周刚、黄骏、胡峻涤意象绘画探研展(意象美术馆,深圳),“微冷”—胡峻涤、梅十方、张立涛、陈献辉、王念东、翟一涛、何建忠独立艺术家提名展(基准方中艺术空间,成都)。2016年“东方色彩—中国川派油画新坐标邀请展(NRW FOROM展览馆,杜塞尔多夫)。2017年“燃点·近山问水”—中俄艺术交流展(四川大学美术馆,成都)。2018年首届全国油画名家作品邀请展(东山画院,漳州),《天府百年》美术文献展(四川)。2019年第二届中外油画交流展(祥山艺术馆,深圳),艺术圣迭戈(圣迭戈国际会展中心,加利福尼亚),“艺术与天才”—第十二届佛罗伦萨国际艺术双年展(佛罗伦萨)。2020年今日油画年度精品展(成都),巴黎大皇宫ART CAPITAL艺术155届独立沙龙展(巴黎大皇宫,巴黎)

获奖:2002年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60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优秀奖、2005年第七届全国水彩水粉画展铜奖、四川省水彩水粉画展银奖、四川省第五届巴蜀文艺奖、郭沫若文艺创作一等奖、2006年 S. C. F国际基金会国际艺术家年度奖。

但他们如同酒神的神圣祭司,
在神圣的黑夜里走遍大地。
——荷尔德林

1946年,海德格尔在《诗人何为》一文中,谈到荷尔德林在哀歌《面包和葡萄酒》里追问“在贫困时代里诗人何为”。海德格尔感伤地说道:“我们今天几乎不能领会这个问题了。”这是因为他所说的“贫困”是“精神的贫困”。我们的时代之所以“贫困”,不光是因为尼采所说的“上帝已死”,还因为人甚至连他们本身的“终有一死”也不能认识和承受了。人们不能占有自己的本质,痛苦的秘密被掩蔽起来。人们还没有学会爱情,但终有一死的人存在着。海德格尔期待着像荷尔德林这样的诗人为我们揭示存在的本质,敞开时代的遮蔽,他将哲学的解放和人的诗意生存指向艺术的重建。

画家胡峻涤,几十年如一日,埋首于他的诗意的低吟与歌唱,他的勤奋与执着,都体现在众多的画作里。虽然他不善于言谈,但他的油画却打开了一段生命的历程,敞开了人生的意义。我最早看到他的作品,是在“西南的力量——2008首届西南力量当代艺术邀请展”。在这里,他展出了作品《秋荫堂》(157cm×200cm),三个少女,或古装,或半裸,手执秋荷,神色迷离,作品所具有的中国文化气息,以及自由的线条和奔放的笔触,给我以深刻印象。但因为只看到一幅作品,所以对画家没有更多的了解。近来因为朋友的推荐,有机会看到胡峻涤更多的作品,从而在整体上逐渐地走近胡峻涤的艺术,并且有了一些初步的感受。

胡峻涤的早期作品《暖阳》(1998)描绘的是四川彝族的生活形象,具有流畅的写意手法和自由的人物塑造。这与许多四川乡土写实画家相似,他们在早期的绘画生涯中,都把眼光投向了彝族和山村生活,目的是获得新奇的人物造型和色彩基调,与单调的城市生活拉开差异并反思城市文化。只不过,胡峻涤更多地在画中表现了对于优美女性和纯真儿童的关注,而不是一味描绘老苦旧的乡村生活,“优美”和“纯真”也成为胡峻涤作品的美学基调。从一开始,胡峻涤就不是一位以再现生活和描述现实为主的画家,他所关注的,是人性的丰富和精神世界的复杂,与其说他是一位写实画家,不如说他是一位擅长心理表现的抒情写意画家。他的许多作品,都是以象征的方式表现他对于人性的感受和理解,对于情感的追忆和人生的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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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ˉ 布面油画 ˉ200cm×100cmˉ 胡峻涤 ˉ2013
胡峻涤的作品具有可辨识的具体的人物形象,但并不是西方古典写实主义的三度空间,他的作品更多地与中国画的气息相通。在构图上,他多取中国画的条幅式构图,多以动物和植物与主体人物组合成画面,没有多余的背景和道具,人物似乎远离了现代城市生活,独自凭栏,历览千古风流。胡峻涤的作品无论有无背景,或者是白色或黑色背景,人物都在一个无垠的空间中飘浮。这体现了胡峻涤的绘画观念,即他所关注的,是以绘画表现人的内在的灵魂和深刻的心情。德国古典哲学家黑格尔认为,绘画的任务在于表现丰富的内心生活中经过特殊具体化的多种多样的细节,为此,绘画把三度空间缩为平面,这一方法是由内在化或转向内心生活的原则决定的。由于这种内在化,外在事物只有通过压缩它们处在空间整体中的那种形状,才能呈现于内心观念。黑格尔的这一观念直接导向现代艺术的平面性,将表现人的精神状态而非再现生活置于作品的中心地位。

胡峻涤的作品大多取材于青春少女,这与他对于生命的理解有关。在他的作品中,云、水是流动的、转瞬即逝的,荷花与丹顶鹤是高贵的,花瓶与团扇是优雅的,巢与家是有关联的,白狐则是神秘的。这些都与女性的气质或者说胡峻涤所理解的女性特质是有内在关联的,传达了生命的美好与韶华易逝。早期胡峻涤作品中的女性如同新月派诗人戴望舒的诗歌《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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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ˉ 布面油画 ˉ150cm×120cmˉ 胡峻涤 ˉ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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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点零 4 分 ˉ 布面油画 ˉ90cm×110cmˉ 胡峻涤 ˉ2012
为了表达这样一种青春的惆怅,胡峻涤在新世纪初创作的作品(如《女狐》《秋来风异》《瓶》等)中更多地采用了丁香一样的颜色,散放出丁香一样的芬芳,表达了丁香一样的忧愁。可以说,在四川画家中,以如此凄艳柔美的色彩表现青春的温度和芬芳、生命的优美和易逝的画家并不多见。由此,胡峻涤的油画,在一片迷蒙的紫罗兰的色彩之雾中,如同柳永和李清照的诗词,充满婉约阴柔的气质,触及我们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情愫。胡峻涤的作品也让我们想到奥地利画家克里姆特(1862—1918),终其一生,克里姆特都将女性的命运、爱情与欲望作为表现主题。他参与创立了维也纳分离派(1879—1915),影响了埃贡·席勒。克里姆特的作品是象征主义的,具有华丽的装饰性,在平面的构成中展现了绚丽的色彩。他的作品《女人的三个阶段》(1905)用象征手法将女人的幼年、青年和老年压缩在一个平面中,暗示了人生的轮回,表现出对命运的感伤,反映了画家对生与死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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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霾之四 ˉ 布面油画 ˉ80cm×60cmˉ 胡峻涤 ˉ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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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霾之五 ˉ 布面油画 ˉ80cm×60cmˉ 胡峻涤 ˉ2017
胡峻涤的油画创作,因其阴柔与唯美,也因其自由抒情的技术语言受到观众和藏家的喜爱。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这种创作状态的问题,即过于熟练的技术和雷同的构图,会使他成为一个不假思索的艺术产品生产者,脱离与观众的交流、与社会的对话。2012年是一个平凡的年份,但对胡峻涤来说,却是他的重生之年,在多年的反思之后,他进入了创作的转折期,中年“变法”。胡峻涤说:“思想的四分五裂与命运的多舛激起了我前所未有地对自身和现实进行沉重思考。”这一思考和转折是以作品《24点零4分》和《白床单》为代表的。前者与英国画家弗洛伊德《沉睡的救济金管理人》相似,描绘了女人并不可爱的睡眠之像;后者让我们想起德国画家科柯施卡的《风中新娘》和奥地利画家埃贡·席勒(1890—1918)的《死神与少女》。胡峻涤笔下的人物逐渐远离了世俗意义之美,而着力于人物精神状态的刻画,人的心理状态表现成为画面的主体。由此,胡峻涤完成了个人的精神救赎,从淡淡的忧伤转向无言的反思,作品中的观念表达超越了形象的描述,作品的深刻性伴随着表达技术的自由与放松而有增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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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霾之二 ˉ 布面油画 ˉ80cm×60cmˉ 胡峻涤 ˉ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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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霾之六 ˉ 布面油画 ˉ80cm×60cmˉ 胡峻涤 ˉ2017
在《白床单》这幅作品中,胡峻涤描绘了两个青年男女相拥在白色的床单上,他们抬头与我们的视线相望,观众处于俯视的位置,似乎成为一个突然出现的外来者与窥视者,闯入了他们的二人世界。胡峻涤在作品中引入了男性,也就引入了社会性,让我们从以往对女性个体生命的感叹转向对男女两性关系的社会反思。胡峻涤的作品让我们想到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1863—1944)的《病中女孩》,当人们处于疾病时,对生命的理解与渴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在胡峻涤的《金瓶梅》《戏》等作品中,虽然男性都不英俊,女性还保留着某种程度的柔美,但一种淡淡的忧郁和寂寞却始终挥之不去。2017年以来的《阳光与霾》系列,更是以一种人物肖像式的特写,表达了一种深深的孤独与无助,成为我们时代的某种城市气质的精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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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 ˉ 布面油画 ˉ157cm×60cmˉ 胡峻涤 ˉ2012
当我们讨论胡峻涤作品的思想与主题时,不能回避他作品中的熟练技巧,这种技巧不应该成为主题表达的外在悬挂物,它构成了一个画家艺术作品的魅力所在,只要画家不将技巧作为绘画的主体。同样是黑格尔,在《美学》一书中认为:“绘画不能只关注题材的严肃性,它是由表现事物的特殊外貌而构成的,因此,表现事物外貌的技术就会成为兴趣的中心。这样我们就会看到天空、时节和树木光彩的瞬息万变的景象,云霞、波涛、江湖等的光和反光,杯中酒所放出的闪烁的光影,眼光的流动以及一瞬间的神色和笑容之类用最高的艺术技巧凝定下来。这种从主体的理想性到视觉观看的生动性,有赖于艺术家的精神主动性。”

当代中国油画,看似风格多样,其实在许多技术语言方面,远远没有达到西方油画所曾经获得的高度,特别是在用笔用色技巧等油画语言方面,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胡峻涤在油画语言的探索方面,付出了很多努力,他的油画用笔虚实相生、自由灵动,将偶然性纳入了创作的构想与表达过程。他善于使用薄画法,以充分而多样的用油法将油画的透明性推向极致,很好地表现了作品中人物的飘浮感、无根感,使之充满玄思和冥想。他的大幅作品《金陵十二钗》(2010)采用了水彩画的技法,笔触是奔放的,人物却是含蓄的,画面的许多部分具有一种未完成感。胡峻涤的作品展现了人的生存状态,他直面人的生老病死、爱情与忧伤。他作品中的人物,并非完全是画家的理性塑造,而是一旦落笔,就具有某种自动性的生长,笔笔相生。这些带有自发性的人物塑造超越了某一具体的现实问题,指向深不可测的人性深处,触及到个体的生存经验,与我们每个人的梦想和欲望相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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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霾之三 ˉ 布面油画 ˉ80cm×60cmˉ 胡峻涤 ˉ2017
只从画面上来看,胡峻涤的作品当然还属于具象绘画的范畴,但是,他的作品已经与传统的写实绘画很不相同。近年来他的作品中具有“移情与抽象”的因素,更多地转向表现主义,突出了人的内在精神状态的表达,具有现代主义的特征,从心理和象征方向切入了现代人的精神生活,他作品中的青年女性也从早期的个体形象转变为现代女性的象征性符号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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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梦思 ˉ 布面油画 ˉ130cm×100cmˉ 胡峻涤 ˉ2015
回望千年,生命永恒,文化与精神的传承发展是科技与物质的发展所无法取代的,但是一个时代的文化与精神却受到科技与物质生产的重大影响。艺术在今天的价值就在于它需要回应人们的精神贫困,满足人类的心灵需求,胡峻涤的作品的意义,就在于他的艺术追求形象之外意义的重归。今天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人的形象及其面貌这个问题。当我们面对一些激烈的现实与心理冲突,我们不得不重新考虑同一和差别以及身份和他人的问题,考虑人体和精神的形象意义是什么。在我看来,当代具象艺术的重要使命,就是重新肯定内容和意义的重要性,将传统的人性主题重新引入绘画。胡峻涤的作品,保持了具象的视觉形象,但却发挥了想象的自由和观念的渗入,拓展了作品的观念与情感空间。胡峻涤多年来的持续创作告诉我们,在一种成熟的艺术风格中,通过对文化的解构性理解,通过个体的创造性想象,艺术家仍然可以获得表达现代人生存状态的思维空间。

《美术大观》2020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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