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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声赋丨周龙兴:留得枯荷

 长河副刊的书架 2022-09-15 发布于山东



留得枯荷听雨声,李商隐的诗,抛却诗人、时代及境遇,留下一份属于秋日的干净、清亮与纯粹。

现在想来,留得枯荷不易,听雨声亦不易。枯荷不期而遇最好,心心念念前往,多半失望而返。

枯荷难觅,也难以完整,多少有被采折的痕迹。园林里留得下完整的枯荷,可秋雨又不常有,即便遇着落雨天,来去匆匆,心不定,听不到枯荷承雨之声。

若要两全其美,我觉得留得枯荷听雨声,还缺个主语,少个主人。

主人家有一座园子,亭台楼阁轩榭廊舫依着一片水面逶迤开来,池上植有喜爱的荷莲,也是一大片。

引一泉活水,潺潺而来,鱼翔浅底,水草丰美,荷花距人两三米远,“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自己的园子,有很大的自由度,花也能自开自落自荣枯。

秋日夜雨,踱步水边轩亭,沥沥淅淅,叮叮咚咚。有雨落枯荷之声,雨落屋瓦之声,也有雨落池水之声,其实很难细细分辨。

至少留得枯荷,留下一份诗意。

我家有个独立的院子,本也是可以堆山理水的,只是十多年前它在装修之初就已被地砖铺得严严实实,没有留下哪怕一角的土地让我施展。

近两年渐有草木之思,先后种植了一些大小不一的盆栽,院子里逐步有了草木的生机。

院子外却迥异,一圈花圃用地,被母亲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年四季蔬果不断。

院里院外,两代人,不一样的经营。

微雨过,小荷翻,满院清风。

院墙边有一口拆迁前从老屋带过来的大缸,通体灰釉色,很有年代感,记得小时候多被用作米缸或水缸,现在一整年基本都倒置着,偶然放放吊兰、铜钱草。

今年初春,我打算物尽其用,买了几段藕苗,添了泥与水,施点肥,日以清水灌之。三个月过去了,已能亭亭玉立。

岁月忽已秋,莲子已成荷叶老。好似一首宋词,从上阙到下阙,时光一晃而过。

不知是藕苗本身的缘故,或是种植的时间太晚,疏于施肥,抑或今年夏天高温异常且持续时间长,只见到荷叶展开了一支又一支,不紧不慢,可就是不见有花苞。

所以我家的那一缸荷,是莲子未成荷叶已老。

荷叶荣枯,之前没见过。秋阳、秋风,似吹拂起一团文火,沿着荷叶的边沿慢慢起势,成不规则的多边形状,像一朵花开始收拢,顺着茎茎脉脉,由外而里,又像传统中国画的技法,蘸着枯黄色的墨汁,轻轻地一点一点,晕染开来。

在时光的慢煮下,肥硕的叶片变得清瘦、干瘪,荷尽已无擎雨盖,最终羞涩地低下了头。

枯荷半黄,渐至探入水下,沉降淤泥,清洁水质。枯荷瘦,秋水瘦,看到水下一尾塘鳢鱼,一尾泥鳅也瘦,但都给人干净、清爽的感觉。

偶有蜻蜓,立西风呆想。

留得枯荷,是秋日的一抹别样风景。

留得枯荷,也需要再三跟母亲叮嘱,可能稍不留神,她会把枯枝败叶收拾得干干净净,淤泥倒在蔬菜地上作肥料,缸体清洗晒干后,倒置放在墙角,再摆放上一些绿植,回到我刚发现它时的样子。

母亲也是这样料理她的菜园子,一季蔬菜刚结束,一阵摧枯拉朽收后,几畦菜地,重新翻整,播种浇水,半天功夫,几乎一气呵成。典型曾经务农人的节奏。

近些年跟母亲较大的争执,多半也跟留与舍有关。尤其对于夏日晚上的剩菜,我一直觉得隔夜菜即便放在冰箱里也不行,可母亲执意不肯扔掉,还说“你们不吃,我们吃”。

《红楼梦》第四十回,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史太君设宴大观园。一行人坐船从探春的秋爽斋到宝钗的蘅芜院。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

这里暂不论“枯荷”与“残荷”。我只觉得宝玉的口气多少有点像我母亲,而我自然像黛玉,中间仿佛是两代人的某种隔阂。没过几日,回家正遇见母亲在修剪枯荷,我一阵恼怒“不是让你留着的么?”母亲道:“太枯的不好看,我帮你扔掉了!”



■作者:周世恩   ■编辑:王晓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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