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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鸡头米

 苏迷 2022-09-15 发布于上海

《姑苏晚报》2022年09月09日 B04版

  苏檀

  早晨六点多醒后,走到厨房间,打开冰箱,在角落里拎出一袋鸡头米。那是去年秋天快要过去,鸡头米落市时放进去的,一共放了五斤,二两一袋的小包装。偶尔想起吃一袋,一年过去,还留下这最后一袋,就等着新鸡头米上市才肯拎出来。一年到头,家里放几袋鸡头米,想吃就有,心里笃定。

  小时候的夏天,我们在外游荡。也不能说玩,我们背着草篮,我们在一边割草时一边游荡。这游荡是无目的的。蹲在黑松林里,看不远处蛇一样的火车轰隆隆开过去。在低田里挖一点红萝卜或者山芋,在沟里洗净后生吃。山芋的吃口总是老样子,没有惊喜也没有败笔。一点红萝卜生吃看运气,有时有甜味,有时有点辣。

  常常,我们就荡到了村庄的西北角,那里有一口池塘,池塘再往北便是京沪铁路。夏天的池塘是满的,长满了深绿色的圆形叶子,小圆桌面那么大。那是鸡头米的叶子。在池塘边,你会看到巨大的叶子浮在水上,像被人捏皱似的,摊不平整。水面上开着花,紫色的花,不大,像睡莲。水里还散乱着红褐色的根茎,茎上有比拳头大的鸡头。鸡头里有好多颗种子,且叫作鸡头子。剥开圆圆的、红褐色的鸡头,里面就是鸡头米,一粒粒色白如玉。

  乡下孩子,嘴巴里淡,有什么吃什么。我们在池塘边上,用镰刀捞鸡头,捞野菱。野菱是绿色的,长在池塘的边沿,捞起来容易。鸡头米和野菱捞上岸,我们用牙咬开鸡头子,玉白的鸡头米落到嘴里,不甜,但滑嫩,有清香味,也有带着水气的土腥。相比之下,野菱似乎更宜生吃,尽管小,但菱肉有甜味。那时候,我们哪里知道鸡头米是上好的吃物,要煮来吃的。

  等到我知道鸡头米要熟吃的时候,已经是1980年代初,鸡头米已经身价百倍。一个月几百元工资,鸡头米要三四十元一斤,买它时终有些缩手缩脚。一般买上三两斤,再好吃,不能当饭吃啊。当饭吃更要愁,一个月要吃多少斤,要多少钱啊。

  一粒粒玉白的鸡头米,盛在小碗里。新鲜的鸡头米吃口滑糯,它的清香与微甜来自它的体内,仿佛不是尘世的食物。讲究的人,做鸡头米时放一点腌糖桂花。我经常做只加水的鸡头米,连冰糖也不放一星。慢慢地吃,吃出鸡头米带着水气的清香,吃得心旷意远。

  叶先生是美食家,说做鸡头米就是转个身的功夫。这怎么说?水烧沸,放入一点冰糖,倒落鸡头米,你回转身放好碗匙,就可以关掉炉子的火了。这一转身的功夫,大约是45秒。据说这样做出来的鸡头米滑嫩清甜,好吃。我做鸡头米一般是一分钟,我怕太嫩,有水气的腥。

  但鸡头米的好,不是人人都知道。十几年前,东北客人来,恰好是中秋节前。在就餐的饭店,我给每人点了一小碗南荡鸡头米作点心。当时我心里有显宝的意思,苏州有多么好的吃物啊。鸡头米上桌时,酒已吃到酣处,没有一个客人对鸡头米感兴趣。我耐不住,对他们说,尝尝,这鸡头米很好吃。他们说好的好的,依旧喝酒吃菜。眼看饭局就要结束,东北客人面前的鸡头米一粒未动,我再次吆喝:吃鸡头米,这是苏州的水八仙之一,好东西。有两个客人礼貌,拿起小碗喝。一口,再一口,放下碗。消消停停,饭局结束,我看一眼客人的碗,糖水喝光了,鸡头米留着。心里跺脚,作孽作孽,今天这鸡头米算是对牛弹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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