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赏月记/叶洪军 壬寅中秋，微风吹来良夜，余徘徊树下，待月上梢头。淮岸山坡，乃汪园旧址，灯火暗处，落叶有声。遥想当年月圆之夜，水天澄明。河畔丽人姗姗而来，晚香盈袖；山间骚客款款而去，拈韵成诗。神往之间，高楼外，天露微光，云镶银边，若天灯初放碧海，应出于天人之纤手，为人间祈福也。青衣凝霜，白袖曳天，微步无声，清影不尘，浅笑渐远，惟余暗香，君何去也？顷刻，明月微吐，破云而出，莫非仙人之化身？隔枝叶凝望，向楼台举目，恍若白莲出水，喜之者，一池清韵；亦如明妃出塞，悲之者，大漠荒凉。好在云海起波，若万千花朵捧之，若万千手臂护之，吾心稍安。明镜缓升，悬于树梢，白而净，圆而满，久之不去，莫非念人间之憾，抑或补人心之缺？望之清凉而不逼人，明灿而不刺眼，断非无情之物。街灯四射，彩光迷乱，惟有一轮皓月，素面朝天，明媚含笑。桂馨兰芳，播于渺渺河汉；冰魂雪魄，遥对滚滚红尘。
忆及儿时中秋之夜，如白雾散尽，如山溪涨满。篱边槐柳，如水草带雨；流萤点点，如水花溅珠。红榴满枝，丹桂流芳，秋夜之味延至今宵。犹记南村荷塘，四围垂柳，月出其间，缓缓上移，低如田间长出，圆如风轮，大可独占东方。更可称奇者，金光淡淡，色如金盘，如黄梨，如野菊，如宫中团扇，来自草垛旁讲古，如手中罗帕，见于乡场上演戏。攀而不得，行而相伴，不知山月之远近。夜过乡野，沟渠静流，山月水月如影相随，抬头低头可见，山外虽有狼嚎，亦不甚惧。彼时之月，天涯咫尺，可梦可玩。金风玉露，少年行乐，以一寸光，得千里春。不似今夜之月，杂陈五味，却难遇且难求。
今之看月，如访阔别之故人，萍踪何处，面目何如，苦乐何在，祸福何来，一概不甚了了。《释名》曰：月，阙也，满则缺也。晦，灰也，月死为灰。朔，苏也，月死复苏生也。弦，月半之名也，若张弓弦也。望，月满之名也，日月遥相望者也。刘熙之言不免荒唐，却颇有理趣。人生在世，大略如此。今夜得见“故旧”，不待多言，只须细细看之，看月，看自身，亦看茫茫人世。
中秋之满月尤贵。人生纵有百年，遇之不过八十次，除去阴雨多云，所剩几何？苏子附耳曰，此夜不长好，明年何处看，遂惊出一身冷汗，忽见浓云吞月，黯然而黑。此月又是唐朝之月，月下罗隐，亦在看月，看月中美人。灯照风帘，此夕分开一半秋光；霜欺素娥，明日依旧两袖凄凉。诗人怜其怨苦，祈求浮云为之遮风，为之拭泪。
夜半无眠，见窗外天高月小，谓之天眼。自鸿蒙开辟，人间兴衰生死，血泪成河，无不一一看之。此月乃盘古之月，乃夏商、周秦之月，乃汉唐、宋元、明清之月，既为苍天之目，所见者磬竹难书，以史册之浩繁，亦不能尽其一也，一己之苦乐何足道耳。以此眼观今夕，朱门巨室，金玉如土，一场春梦未了；陋巷寒舍，锱铢必较，终身重负不减。红楼娇声，又换莺语；荒村孤老，再遭冷霜。是非之地，黑白之间，说不清何为公理、何为婆理；炎凉人间，悲喜世界，唱不尽几家笑声、几家哭声。何人镜前悲落花，何人渡头恨流水？何日飞镜重磨，共倚窗前，照干泪痕？何时月照残花，同为秋草，相看到老？愿风吹散月边云。照见天下贪心人。阅尽人间，天眼无泪。天为衣，不禁清寒；云为帕，难拭秋凉。人世不如意者八九，故以圆时劝人：可贵者，一时之乐也，积之可慰此生，姑且水月在手，花香满衣，如何？ 2022/9/12
  叶洪军，盱眙县人。曾在全国一百多家报刊发表散文，有的获奖，有的选入各种选刊选本或中学生阅读课文。岀版诗集《落红深处》，诗评家唐晓渡称之为“当代诗的新声”。曾在《演讲与口才》开专栏，被评为“全国优秀撰稿人”。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