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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绑架儿女要尽孝的人,多数有病。

 桃子的图书馆zt 2022-09-16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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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意 

子鱼公号常驻作者

擅写男女情事



1,
六岁以前,朱光耀总是梦见一方天井,天井中央有一棵花叶繁茂的夹竹桃树。树下一个两三岁大的小男孩在拍皮球,一下又一下地砸在石板砖上,声音格外欢快。
这个梦发生得真实而频繁,让年幼的朱光耀既好奇又迷茫。他生活的地方从来没有夹竹桃树,也没有四方透光的天井,可梦里浓艳的花朵仿佛开在他眼前,清晰得能闻见香气,小男孩的皮球似砸在他心头,结实得快要撞破他的肌肤。
六岁的他被这刻骨铭心的梦境搅迷糊了,忍不住向母亲提起。为了显得郑重,让大人当一回事,他刻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描绘细节。
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母亲脸色愈发阴沉,最后干脆板起脸来打断他的话,狠狠斥道:尽放狗屁,小孩子家家的哪会做梦!不准再胡说八道了,快去练字!
她的眼神近乎狰狞,六岁的朱光耀打了个冷颤,一汪泪水含在眼眶里死活不敢落下来。孩子亲近母亲的天性让他差点忘记了,其实他最害怕的人恰是母亲。
他的母亲长了一张温和的脸,对着亲戚邻里也都是一副好说话的谦卑模样,按理说是一位天然的慈母。然而,在朱光耀这里,她实在有些难以取悦。
她讨厌他太活泼,也不愿他太安静,希望他上进,却在他表现出某些天赋时极力打压,似是怕他真的有出息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矛盾感,让朱光耀既想亲近她,又打心眼里畏惧她,甚至超过了永远不苟言笑的父亲。
所以,当她连温和的面具都彻底卸去时,六岁的朱光耀完全招架不住,小小的身板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恐惧侵袭,几乎摇摇欲坠。
当天夜里,他便发起了高烧。
躺在床上半个月,反反复复地发烧,据说还请了神婆给他掐魂......这是他母亲的妈妈,也就是朱光耀的外婆后来跟他描绘的。
老太太的眼神带着三分恳求七分威胁,努努嘴道:你妈妈当时为了你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你小子以后必须孝敬她啊,不然天打雷劈晓得不!
那时朱光耀已经上初中,关于老太太说的他发烧的往事,他只隐约记得些许残影。他时常感到惭愧,因为对于母亲如何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他毫无印象。
他只知道,那场病后,他再也没有梦见过天井、夹竹桃和拍皮球的小男孩,对母亲的畏惧却是一天比一天深刻。
偶尔他忍不住回想年幼时的那个梦,细节仍存在,难以言说的真实感却消失了。仿佛梦中梦,一层层剥离,最后只剩一片虚空,渐渐被现实生活挤得丁点不剩。
毕竟,现实生活压得他喘不过气,哪还有心思再去做梦呢。
谁都知道朱光耀受父母宠爱,被他们当成眼珠子呵护。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们的确对他很好,吃的穿的都是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但是,他没有自由。
他常常有一种错觉,自己并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他们豢养的宠物。他们提供精致的笼子和肥美的食物,他便需要按照他们的期望成长。不是一般家长那种笼统的望子成龙式期盼,而是具体到一言一行从身到心。
如若他稍有反抗,他们会立刻拉紧系在他脚上的链锁,提醒他是多么的不识抬举忘恩负义。很快,亲友们也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对他耳提面命:你爸妈为了你牺牲了什么,付出了什么......
他被这比山重比海沉的父母恩情压得几乎窒息,不得不四处寻求支援。可惜,这个家的另一个孩子,也就是他的姐姐,却不待见他。没有人时,她甚至压根懒得搭理他。
她比他大六岁,人家都说长姐如母,但是她看他的眼神比陌生人还冷淡。即使他在她面前摔得头破血流,她也完全能够做到视而不见。
小时候他曾很长一段时间为此感到委屈不解,高中住校接触的人事多了,渐渐明白,她恨他夺去了父母的注意力和宠爱。
他很想告诉她,如果有的选,他想要同学家那种温馨平淡的亲子关系,而不是他父母那样时刻提醒他记得感恩的宠爱。他不是有意要抢走属于她的爱,是那爱强加到他身上。
他没得选。
高考似乎成为唯一的出路,朱光耀丝毫不敢漏掉这难得的机会。
最后关头,他瞒着父母,换掉了他们选好的本地志愿,改投了几所遥远的大学。越远越好。
2,
大学是朱光耀新生的开始。
没有父母在身边盯着,他终于得以大口喘气。
吃饭时,再也没人特意将肉堆到他碗里,然后皱着眉头说“只要你吃得开心就好,爸爸妈妈少吃点没关系,”哪怕碟子里还有很多肉。
参加比赛获得奖励时,也不会有人阴阳怪气道:哎呀,我们家宝真厉害,这么能,以后会不会能得不要爹娘啊!
更没有一群讨厌的亲戚时刻提醒他,欠了父母多少,以后该如何还,不孝顺会天打雷劈。
他在和室友们的相处谈话中,愈发清醒地认识到,他与父母的关系不正常。他开始没事就去做兼职,慢慢减少要生活费的次数。临近毕业时,他已经决定以后留在这座让他呼吸到自由空气的城市。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忘却了父母的生养之恩。
对此,他早已设想过无数方案。正式上班后,他会将每个月的工资交一部分给他们,随他们使用;等他们年纪大了,他可以花钱请保姆照顾他们,如果他们执意要住在他身边,他会在自己的住处附近另租一套房子。
事实上,如果他们已经变得跟其他父母差不多,他也不介意到时候跟他们住在一起。毕竟,他的心里从来没有真正舍弃过他们。
他想得很美好,然而,就在他准备去心仪单位进行复试时,老家一通电话打来,说他的母亲病危了。
他连夜赶回家,其他一切都被抛到脑后。
结果发现,她是装病。
尽管是装的,她仍旧成功了。他回来了,并且再也走不掉了。
七大姑八大姨争做锁链,牢牢将他捆在父母恩情化作的五行山下。孙猴子尚且能够盼来唐三藏,他却只剩下无期徒刑,因为他唯一的姐姐打算远嫁,他必须践行养儿防老,否则就是忘恩负义白眼狼。
七十五岁的老外婆涕泪横流地抓着他的手说:你要孝敬你妈妈啊,她为你牺牲太多了,你答应我要一直对她好,不然老天爷会有报应的!
他麻木地点点头。从小到大听了太多遍,这些话已经无法触动他的神经。既然回到了笼子里,那就继续做一只听话的宠物吧。
没想到,他这无趣的世界里,会突然闯进来闫娜这个异类。他做好了按照父母挑儿媳的标准进行相亲结婚,哪里知道会遇到她。
她是个被宠大的独生女,真正的掌上明珠,甚至敢在饭桌上和自己的父母互呛。当然,呛过后,他们仍是友爱的一家人,欢笑全是发自真心。
她身上充满了自由快活的气息,朱光耀很难不被吸引。
幸好,都是本地人,闫娜的条件更是无可挑剔,朱光耀的父母十分满意,双方家长见了一面后,基本将婚事定下来。
半个月后,他的姐姐回门,对于这位未来弟媳,难得笑容温和。朱光耀看着两人谈笑风生,心里既酸涩又感到慰藉,正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时,姐姐却在分别时告诉他:她再也不会回来了,等父母年纪大了,她会按月打几百块钱赡养费给他,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了。
朱光耀因为这件事始终难以开怀,闫娜得知后开导他,如果这是姐姐想要的,那就尊重她。毕竟,父母将彩礼据为己有却完全不提嫁妆的事,对于任何远嫁的女儿而言,这样的娘家不如没有吧。
朱光耀心里难过,私下里给姐姐转去大半的积蓄。不过,很快被还回来。他终于明白她想摆脱这个家的决心,便不再强求。
订婚两个月后,朱光耀的婚房到手,他的父母付了大半首付,要求是和他们同住。
闫娜没有反对,这让她在未来公婆处又刷了一波好感。他们时不时在朱光耀跟前夸赞他找了个好媳妇,他终于松了口气,觉得以后大约能够减少甚至避免婆媳问题。
结果,他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婚礼前三个月,朱光耀的父母忽然单方面通知闫娜婚约作废,然后逼迫两人分手,并强势地给儿子安排了一位叫林丽的女孩,并且直接将人接到家里同住,方便快速培养感情。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么?
朱光耀起初以为父母只是一时作妖,还两边哄着盼双方和好如初。直到他们将林丽往他床上推,他顿时吓得落荒而逃,宛如挣脱最恐怖的梦魇。
3,
尽管闫娜感到委屈,但是看到男友半夜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家楼下,她的心到底软下来。
她是了解他的,因为爱他,所以懂他。他对她的一颗心正是热烈时,怎么会容得下旁人。一个久违的拥抱,让他们迅速和解,携手面对现实。
那个林丽,到底是什么来头,明明比朱光耀还大三岁,却能一声不响地打败她。闫娜对情敌实在好奇,脑海幻想出无数倾城容貌,非要一睹庐山真面目。
朱光耀没办法,只能从林丽的朋友圈中翻出她的自拍照。两人的微信,是朱光耀的母亲逼迫他们加上的,为了方便他们随时联系。
闫娜看到照片,瞬间呆住,脱口而出:你确定这不是你姐么?
朱光耀愣住,仔细看了看照片,确实和他那远嫁的姐姐有三分像。他背上冷汗惊起,拼命在脑海回忆这几天和林丽打交道时她的一颦一笑,三分顿时变成七八分。
不过,与其说她们长得像,不如说她们都像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他的父亲朱永才。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敢假设的呢。
朱光耀回家设法拿到父母和林丽的头发,交给闫娜联系到的亲子鉴定机构。果然,他们是亲生的。
那么,他自然是捡来的。
一瞬间,从小到大所有让他无法理解的言行,都说得通了。亲生的孩子无须时刻耳提面命要报恩要孝顺要养老,因为血缘羁绊斩不断。只有他这样的野孩子,才要时时提防忘恩负义,生怕养不熟。
可是,他们之前分明对闫娜很满意,为什么忽然疯了似的要换儿媳,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闫娜先想到第一种可能,林丽以血缘逼父母帮她嫁给他。
朱光耀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想。他和林丽在此之前压根没见过,朱永才夫妇说她是远亲家的孩子,跟他青梅竹马,可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而且,根据两人的相处来看,林丽不仅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感情,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排斥,却又仿佛为了某种目的不得不接近他一般。
那么,就是朱永才夫妇自己的意思了,利用亲生女儿绑住他。但是,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他都已经回到他们身边,足以见养老的诚意。
朱光耀精神恍惚,想直接回家找朱永才夫妇问个清楚,想听他们亲口说出他的身世,以及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闫娜心疼地拦住他,提出找林丽谈话。经此一役,那对满口谎言的老夫妇在她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信誉度可言,而且她有预感,一旦男友开口,他们势必会拿道德恩情击溃他。
也许是亲子鉴定报告板上钉钉无法抵赖,也许是被闫娜对男友的维护之情触动,也许是朱光耀憔悴沮丧的模样实在可怜,林丽没有太多犹豫,便缓缓道出实情。
她是朱永才夫妇的第二个女儿,满月后就被送到乡下的远亲家养着,过年时才能见一次亲生父母。不过,不知她算不算幸运,因为她妹妹,也就是朱永才的三女儿,压根不清楚被丢到哪个旮旯里,大概此生都无缘一睹父母真容。
更恶劣的,在她们中间,还有两个被流掉的女婴,甚至没有机会看一眼人世。
这些都是朱永才夫妇亲口告诉她的。当然,他们的语气绝对没有她这般冷厉悲凉,他们说的委屈至极,仿佛一切都是被逼的,有人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不准他们生女儿。
尤其是她那总是一脸好人相的亲生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妈妈没法子啊,生不出儿子没脸见人,必须要个男孩才能活出一口气!
忏悔过后,他们提出弥补她,那就是将她嫁给他们的养子。她连高中都没念完,长得也不怎么样,还大三岁,按理说是配不上他们的养子。但是考虑到她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必须为她谋这份幸福。
她想报复,也想看看那个占了她身份地位的男孩到底长什么样,便来了。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骄纵,很绅士,还有点畏惧她。她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就在他逃走的那晚,她听到朱永才夫妇半夜在隔壁唉声叹气,提到了他亲生父母的寻儿启事。她终于明白,他们为何需要她。
如今说出来,何尝不是她的报复。
4,
朱光耀回到住了多年的家,神态看上去和从前一般温顺。
他改了家里的网络密码,让朱永才夫妇的手机无法正常使用,然后借着帮他们调试的机会,找出了相册里被删除的寻儿启事。
朱永才的拍照技术不算好,电线杆上的启事拍得歪歪扭扭。纸张的上半部分是一幅图,下半部分是呕心沥血的文字: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全部在等你回家,奶奶快不行了,只盼有生之年见你一面......
文字如血泪溅在朱光耀心上,图片则像一记利刃划开了他尘封的记忆。
多么熟悉的天井啊,多么可爱的夹竹桃啊,即使它的枝干孤零零的,他却能一下子脑补出它花叶葳蕤的模样,因为他曾在那下面不知疲倦地拍着小皮球,度过最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原来,六岁以前那些无意识的梦,从来不是梦,是上天不忍他忘记的身世线索。
寻人启事上说,他应该叫周航,出生在省会城市本地人家。三岁的他在院子天井树下拍皮球,奶奶在厨房做饭,炒个菜的功夫,他忽然消失不见。
全家人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奶奶至此一病不起,天天自责懊悔,埋怨夹竹桃树过分茂盛挡住了他的小身板,被人贩子拐去都没个响声,一度恨得拎起斧头砍树,却怕天井变样孙子认不出回家的路......
朱光耀再也沉不住气,只想问个明明白白。
朱永才夫妇起初抵死不认,直到亲子鉴定报告和寻儿启事被拿出来,他们的脸色瞬间灰败异常。然后,他们声泪俱下地哭诉他们的不易,反复强调对他的养恩,不断反问难道养恩不比生恩大?
朱光耀,也就是周航,垂着头,许久才苦笑着反驳道:如果不是你们把我强行带离亲生父母身边,我又怎么需要承受你们这天大的养恩。
在女友的陪同下,朱光耀顺利完成认亲,正式改名为周航。虽未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好歹在葬礼上以孙子的身份送了她一程。
后来他了解到,朱永才夫妇竟然曾经和他的亲生父母做过短暂的工友,去他家吃过一顿饭,觉得他乖巧好骗,才生出拐走的心思。他们匆忙离职带着他回到老家,忙着找孩子的周航父母压根想不到他们头上,直到儿子自己找回来。
这些年,周航父母天南海北地找孩子,一家人为着一份微缈的希望苟活着。上天可怜,不至于让他们彻底在失望中耗过此生。
相认后,他们除了喜悦,只剩下卑微,对周航没有一点要求,只盼望他平安喜乐,当他谈到以后,他们主动提出他怎样方便怎样来,只要他好好的,允许他们偶尔去看看他就行。
他们越是小心翼翼,周航越是心如刀绞,一夕之间顿悟了二十余年都没感受过的父母之爱。原来,真正的舐犊之情,是会发自内心地为对方考虑,而不是用恩情压迫着他成为自己理想的傀儡。
最终,周航搬去了亲生父母所在的城市定居,得知真相的闫娜父母十分赞同他的所作所为,并未因此反对两人的婚事。
至于朱永才夫妇那边,则是另一番乌云罩顶的天气。
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跟人跑了,他们本想联和亲友骂他忘恩负义,偏偏闫娜将他们拐卖孩子的恶行捅了出来,而周航则公开表示会负责他们的赡养,甚至在亲戚群里公开了银行账单,承诺按月打钱,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他们倒是想闹,却怕连最后的赡养费都要失去。
咬牙切齿地骂了一通养不熟的白眼狼后,他们又想起了被放弃的女儿们。然而,远嫁的大女儿已经将他们拉黑,二女儿接到电话就对他们一顿诅咒,小女儿......他们忘记把她丢到哪了。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报应,似乎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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