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共同创建的秘密世界，依然坚固 ——《女人的秘密生活》创作谈 苏更生 中秋那天，天气竟然还很热。我打开了空调，收到《当代》2022年第5期，花了整天读《女人的秘密生活》。这故事我写完已有一年。后来我一直在做其他的工作，中间翻出它来改过几次，但总觉得和这故事已经陌生，只能把自己当做编辑，尽力修缮它的缺点。直到它终于在我手里。我把它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才又觉得这的确是我的故事。 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故事呢？或许是我从前过于幸运，极少体会到性别的困扰。作为女性，我自幼念书平顺、父母厚爱、长大工作如意，朋友多加爱护，我极少遇到作为女性的困扰。可是后来到了30岁的时候，命运突然变脸，厄运敲了敲我的窗户，说：hi，你好，东亚孤女。我身边的女性朋友们也纷纷遇到各种困难。这种困境不是个例，而是女性普遍的困境——虽然展现的方式不一，有的困难以婚姻失败出现，有的困难以事业失败出现，有的困难则藏在日常生活里延绵不断又无法视而不见。 为什么一个女孩，原本平稳走在人生路上，却最终会成为一名“东亚孤女”呢？我出身于80年代末尾。80、90这两代人很特殊。我们是独身子女政策下的小孩，接受良好的教育来到城市。往前看，没有时代独生子，往后看，也不会再有。恰巧我们来到城市的时刻，又是中国经济蓬勃发展的时期。我们一头扎入了城市，城市也正在剧烈变动。城市生活如此陌生，而我们又独自一人。 我以为性别不会成为我的困扰，直到那个时刻出现。所谓的“东亚孤女”，不是说我们是孤儿，而是说我们是没有家的人。年幼时，父亲忙于工作，不时常在家，父亲的形象缺席于大多数家庭生活；长大后，我们进入城市，有人进入婚姻却感到异常孤独，有人离开婚姻发现自己无家可回。职场收留了大批女人，独立女性开始出现，可如果有人可以依靠，人为什么要独立呢？“独立女性”是个伪概念，人是社会动物，没有人可以独立生活。 我身边的女性朋友纷纷遭受到了各种不幸。这让我思考，为什么？小时候她们也是可爱女孩，长大后也勤奋工作，可是命运就是会在某个时刻找上门来，向她们展示“东亚孤女”的命运。而我，在经过了数次挣扎、在某一天接受了这种命运，并且终于喜欢作一个女人。 我发现了女人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世界，男人的注视不曾看透的这个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东亚孤女”相互扶持，结伴同行，在同行路中，我发现了结实的爱、支持和帮助，这让我对命运又有了一丝信心。于是我开始想写《女人的秘密生活》。  三个同父异母的女孩，从来没有见面，父亲消失多年，突然传来死讯，留下一套上海的房产留给三姐妹。她们因为这套房产，住进了一个屋子里。她们虽然有半分血缘关系，但又是陌生人，姐姐子珍子密即将迈入30岁，年幼的子珍患有抑郁症。同住的两年里，婚姻，爱情，家庭暴力，情感欺骗，职业危机，把她们推到了“东亚孤女”边缘。但又因这套房子，她们有拥有彼此。一路惊涛骇浪，三人踉踉跄跄，失踪父亲之谜始终盘桓在她们心里。可是这三个人找到了她们的秘密世界，从焦虑、痛苦、绝望、破产、抑郁症自杀边缘，仓皇出逃不仅于此，她们还找到了家，找到了爱，摆脱“东亚孤女”的命运。 写完小说的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一阵巨大的恐慌和不适向我袭来。写作的两年时间内，子珍、子密和子熙，她们每天在我脑袋里生活，我和她们交谈，问她们问题，她们回答我，告诉我她们的想法。我几乎在脑海里和她们生活了两年，写完的那天我突然不知道如何继续生活，忍不住大哭。我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她们了，她们在头脑里陪伴了两年的日与夜，我像失去了亲密的朋友那般伤心。直到中秋这天，我重新再看，觉得她们又回来了，依然还是我朋友。我们共同创建的秘密世界，依然坚固。 我不再是“东亚孤女”了，我有了秘密世界。总有我朋友问我，你为什么要写小说？我很认真地想了很多次，想编造些合理且得体的理由。我编不出来，我写作是因为我喜欢写作，我需要写作，文学和写作给我的快乐无与伦比。可令我苦笑的是，文学并不需要我。这是一段不平等的关系，为此我无法抱怨它所带来的孤独和苦闷。 但这也没有关系，我很感谢文学，感谢长篇小说这种体裁，它又长又厚，让我能把心里曲折放在里头，又能将它们以故事的方式去接近读者。我很幸运能用这种文本来展示心灵，去接近别人的心灵。写作于我，就是成为报信者，劫后余生，所见所思所痛所乐，写下成信。《圣经》里说，唯有我一人逃脱，来报信与你。大概就是这样。 本刊特约专稿 苏更生长篇小说《女人的秘密生活》发表于《当代》2022年第5期 单行本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  苏更生，女，湖南人，青年作家。著有短篇小说集《猫可以作证》，散文集《亲爱的，去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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