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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  太阳升得老高了，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赖泡饿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百米开外包子铺里的蒸笼里飘来一阵肉香，赖泡咽了咽口水，肚子里仿佛暗藏着一双黑手在揪扯着肠胃，煞是难受。他摸了摸口袋，金项链还在，心里踏实多了。他爬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朝包子铺走去。 离包子铺百步之遥有个算命摊，一个老瞎子坐在板凳上正唱着：“一物从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能知万物备于我，肯把三才别立根。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于心上起经纶。仙人亦有两般话，道不虚传只在人。” 听到瞎子的歌声，赖泡突然想起了觉灵师父，当年在觉灵寺内师父教过他一些麻衣相术和梅花易数，好像也教唱过这首歌，只是时间长了，早忘了歌词，但那唱腔曲调多少还是有些印象。 经过算命摊时，他不由得多看了老瞎子两眼。这老瞎子长得歪瓜裂枣，萝卜头尖窄额，草眉下翻着一对三角眼，目中无仁，鼻梁与嘴巴极不对称，脸皮皱巴得像揉过的宣纸，深蓝便衣上积满厚厚一层黑灰，一排布钮扣像土卵虫般爬在胸前。赖泡心想，若神话可信，这老家伙一定是女娲抟土造人时，一失手捏坏的残次品！ “后生，趋吉避凶纳福消灾，算个命吧！不准不要钱？”瞎子听出了赖泡的脚步声，而且还断定他是个年轻人。这老家伙眼睛瞎了，耳朵却精灵得很啊！ 赖泡听老瞎子这么一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心里嘀咕道：“以前觉灵师父算过我的命，说我年少多劫，中年困顿，晚年富足。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这老瞎子算得是不是一样！” “不准不要钱?这可是你说的哦！”赖泡心里想，你就是算对了，我也不会说你算得准，反正老子就是不给钱。 老瞎子答道：“老夫说话算话，不准不要钱！” 赖泡蹲下身子，报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老瞎子摇头晃脑地掐着手指，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才长叹一口气，说道：“后生，你的命真硬啊，克父刑母身带指背煞，有牢狱之劫，今年又犯太岁，血光之灾啊！若没猜错的话，如今你已度过了凶险。大难不死，后福可期。天降横财，唾手可得，但眼下又遇凶神当值，虽有偏财却无正运，居无定所食不果腹，需遇贵人，方有出路。你说老夫算准了没有？” 赖泡大惊失色，一时语塞。 “后生，你只说一句准不准就行，钱不用给了，估计眼下你也拿不出半文钱来!”老瞎子的话如雷贯耳，直击心灵。 赖泡结结巴巴答道：“准......准......准，神准！” 老瞎子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水纸袋，从里头抽出一张钱来：“拿去买几个包子吃吧！” 赖泡鼻子一酸，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他跪在地上接连给老瞎子瞌了几个响头，然后接过钱往包子铺狂奔而去。 赖泡一连几天下来，都没有找到事情做。每天路过老瞎子的算命摊时，老瞎子都会把他叫住，拿点零钱给他买包子吃。而每次接钱时，赖泡心存感激又倍感羞愧。他决定到典当行把那条金项链给当了，这样就可以拿着这笔钱回老家做点小买卖，比如开个包子铺、摆个杂货摊...... 赖泡进了一家“金利典当行”，却被人当叫化子撵了出来。他说自己是来典当金项链时，门外的保安直接扇了他两耳光，还拿着铁棍恶狠狠骂道：“你这疯子，滚你妈的老娘蛋！要敢再来我打断你的腿!”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子换家当铺不就完了吗？呸！爷爷才不稀罕和你们这些鸟人做买卖呢！赖泡气呼呼地走了，他知道县城北边还有一家“喜来当铺”，于是便朝城北方向走去。 “老板，我来当东西！”赖泡直接取出了金项链。 “哦，先拿来我瞧瞧，再给您说个高价。”掌柜推了推老花镜，奸诈地笑着。 过了好一会儿，柜台里头才传出话来：“我说兄弟啊，您这不是地道的硬货龙啊，里头是铁弹外面是镀金，我们这里不收，您另找别处去吧！” 赖泡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假的？不可能啊？老板你是不是看错眼了？” “一只螃蟹八只脚，错不了！”掌柜斩钉截铁地答道，然后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几句话便将赖泡美好的愿望瞬间化为泡影。 赖泡被喜来当铺掌柜打发了出来，垂头丧气地在大街上走着。他边走边想，越想越不对劲，胖冬瓜是个有钱的主，怎么可能带个假项链呢？不会是老掌柜动了什么手脚调了包吧？他心里一惊，找了个僻静处，从口袋里摸出那串金项链来仔细察看。看着看着，赖泡突觉眼前一黑，头上被人套了个蛇皮袋，金项链被人一拉扯便给抢走了。等赖泡取掉头上的蛇皮袋时，劫匪早已不知去向。赖泡破口大骂，用尽最恶毒的话语问候了劫匪的祖宗十八代，骂完后又痛哭流涕悲伤不已。 古人云：不义之财不可取。痛定思痛后，赖泡决定不再去想那串项链的事情。要想求条生路，就得有手艺，有了手艺就不愁没饭吃。赖泡首先想到的便是老瞎子的算命摊，来找老瞎子算命看相的人特别多，老瞎子赚得盆满钵满的，比挖矿工人的收入强多了。赖泡找老瞎子说明自己的意图，没想到老瞎子当场就答应收他为徒。就这样，赖泡跟老瞎子学了一年的命理面相之术。老瞎子在未失明之前是专业的风水师，可惜后来出了意外，双眼尽瞎，不能再走山了，便将算命作了主业。为了自己的玄学后继有人，老瞎子又将堪舆之术传授给了赖泡。令赖泡没想到的是，老瞎子教授完毕生所学后便离世了。因其孤寡一人，并无家室亲人，临终前便将全部积蓄都给了赖泡。料理完老瞎子的后事，赖泡便急匆匆地赶回家过年。 回到家才知道，丁玲玲竟然与胡瑞结了婚！ 听赖泡讲完自己的生死经历，桌上的饭菜早已凉了，四人沉默许久，气氛很是尴尬。马大脚提出要到厨房再去热热饭菜，她说今天是除夕，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大家应该高高兴兴地喝酒聊天，所有的不愉快都要忘掉。 年一过，赖泡便请来匠人，开始在父辈留下的老宅基地上建新房。两个月后，新房落成，马大脚也跟着搬了过去。说来也巧，赖泡过火的当天，丁玲玲便生下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胡瑞索性就将孩子取名为“八斤”。 随后不久，白石镇卷入了“三反五反”、“大跃进”、“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等浪潮。胡瑞出身地主家庭，所以成了各种运动中的打击对象，丁玲玲也跟着受尽了折磨。赖泡是贫民出身，阶级不同，自然革命立场也不同。一个是斗争发起者，一个是被批斗的对象。在那些动乱的年月里，赖泡与胡瑞就被时代的洪波推向了对立面，从此二人便结下了梁子。因为赖泡会算命看风水，后来在“破除封建迷信”、“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风波中，也被人揪出来批斗，险些丧命。 狂风暴雨总算停了下来，天已大黑，白石镇上灯火通明。瑞爷付了酒钱，戴上草帽摇摇晃晃地出了店门。门外依然飞着零星小雨，瑞爷慢慢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夜色里。 父亲与他的战友合伙在县城开了个批发部，小酒馆转让给了白石镇上一个叫胡十三的人，我便随父亲离开了白石镇。从此，便再也没有了瑞爷的消息。没想到，那天竟是我与瑞爷的最后一次见面！ 一九九二年，我从县城回乡下老家喝二叔的“圆屋酒”，所谓”圆屋酒“就是乡下人为庆贺新居落成而摆设的喜筵。大厅上席坐着一个年过花甲的银发老者，腰板笔直精神矍铄。 二叔给我介绍道：”这位就是从白石镇请来的风水大师赖先生，我的新房就是赖先生帮忙端的盘。“ “幸会幸会！”我拱手作揖，向赖先生致意。 “哎呀，少老板啊，原来是你啊！”白发老人一眼就认出了我，他起身紧紧握住我的手，无比激动。 “您是赖泡先生？”我惊讶地问道。 “是我，是我，我就是当年给您讲过故事的赖泡啊！”老人异常兴奋，感叹道：“金少老板啊，我还以为您不记得我呢！哎呀，这日子过得真是太快了！当年您还是个娃娃，现在自己都有娃娃了！” 席间，赖泡先生给我说起了白石镇的许多事情。 听赖泡讲，马大脚临终当晚，将赖泡父亲赖伍留下的那些金银首饰全部给了他。他将这些金银首饰换了钱，跑到福建龙岩去包了个小煤窑，赚了些钱后，又去包了更大的煤窑，获利自然也就更丰厚了。过了两年，他入股一家大矿场，成了十大股东之一。前些年，赖泡感觉自己上了年纪，身体有些吃不消了，便退了股回到白石镇来养老。出于对堪舆文化的热爱，他偶尔也会走山替人看风水。 当我问及瑞爷情况如何时，赖泡眼眶湿润了，他说瑞爷五年前去世了。 “胡蛮子死前救了四百多条人命呐！”提到瑞爷，赖泡显得十分激动，但嘴里仍把瑞爷叫作“蛮子”。 趁客人还未到齐，酒菜还未上桌，赖泡便给我讲起了瑞爷的事情。
有天早上，瑞爷在乌仙岽脚下的水库边放牛，突然看见水库里的水一下子就变混了。起初还以为是乌溜鲩在赶鱼，所以没有太在意，过了一会儿却发现吃着草的几头牛发疯似向山下跑去，紧接着他看见水库边上爬满了癞蛤蟆，山上的老鼠、毒蛇、千脚虫到处乱蹿。他预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难道要发洪水还是刮大风了？可天空白云朵朵晴空万里的，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他心里想，不会是水库里有水猴子吧！听老人说过，水猴子在水下力气很大，不仅吃鱼还会吃人。但自己在这水库放了几十年的牛了，从没有遇到过什么水怪水鬼，所以也就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传言。 到上面那个水库去看看，如果水也发浑那就真是要出大事了！ 瑞爷飞快地往上面水库跑去，两水库相距四百米左右，上面的水库是全白石镇人的饮用水源，建在离乌仙岽最高峰下方约一百米处。下面的水库则是蓄水防旱作灌溉之用，建在乌仙岽半山腰。 当瑞爷跑上山上的水库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往日清澈洁静的水库，此时已是浑浊泛黄，像一锅烧开的水在上下翻滚着。水库的堤坝已经出现了几处裂纹。糟糕！这水库要决堤了！ 上面水库要是决堤，下面水库肯定也坚持不住，最下游是白石镇中心小学和白石中学，两所学校中间离得很近，只隔着几丘水田。若是两个水库的水突然冲下来，学校肯定是会被淹掉的。想到此处，瑞爷吓出一身冷汗，他立即往山下跑去，山路崎岖，一路上都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个跟头，脸上手上到处都是血口子。他先冲进了中学，师生们正好站在教室前的操场举行升旗仪式。大家都被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莫名其妙，他一把抓住一个男老师的手语无伦次地道：“快走！水，水，逃命！” 校长看到他万分紧急的样子，连忙跑了过来，所有老师也都围了过来。校长叫人端了杯水拿了张凳子来，要瑞爷先别急，坐下慢慢说。 瑞爷接过水杯喝了口水，并没有落坐，而是急急忙忙地将自己在水库的所见所闻讲了出来。听完他讲话，老师们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他的话也确实不足为信，都快一个月未下雨了，骄阳似火，水库的水估计都要放干了，哪来的洪水？怕是这老头受了什么惊吓，脑子出了问题吧？ 看到大家都不信他的话，瑞爷急得哭了起来，一下跪在校长脚下：“校长啊，人命关天，你叫大家快点逃吧！” 校长看到他脸上和手臂上的伤口，心里有了数，便不再犹豫，立即用学校广播通知全体师生，以最快速度转移到右侧的秀溪山上去。 瑞爷给校长连磕了几个响头后，又急急忙忙跑到对面的中心小学去了，那里还有一百多号学生呢？ 中心小学的老师们起初也不相信瑞爷的话。幸好有个刚从县城调来的女老师站了出来，她说她老公是气象局的，曾经跟她讲过，若是周边突然同时出现大量动物在活动，短期内有出现恶劣天气或地质灾害的可能性。 在瑞爷的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小学校长最终决定把全校师生也转移到秀溪山上去。 等两所学校的师生都走完，瑞爷才想起离中学不远处还有一个“五保户”，里头住着一个孤寡老妪，其丈夫早年参加红军，在长征途中不幸遇难，儿子因私种烟草，被打成了“走资派”，在批斗中被人失手打死。 “不能丢下她，我得救救这个可怜的老人！”瑞爷心里道。 他加快了脚步往这户人家赶去。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脚下的路在移动，随后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四周的山都在剧烈抖动。他抬头朝乌仙岽望去，只见靠近山顶的水库已经崩溃，浑浊的洪水像出笼的野兽冲了出来，电光火石间，半山腰的水库也决了堤，紧接着天空闪电雷鸣，暴雨倾盆而至。短短几分钟，乌仙岽下八成以上的山体全部分崩离析，如千军万马直涌下来。水库的藏水混合着天上的暴雨，夹杂着松散的土石，刹那间形成一股强大的泥石流.两所学校转眼便消失在洪流之下.无情的泥石流像一头凶猛的狮子扑向了瑞爷....... 秀溪山上，四百多师生哭成一片。两个校长带领所有师生，跪在地上为瑞爷送行！ 一个月后，由白石镇著名乡贤赖泡出资重建的中学和中心小学动工了，学校选址及端盘均由赖泡一手操办。两所学校一左一右座落在秀溪山下宽阔处，面朝白石文昌峰，左边潭似研墨池，右手峰如状元笔，前有案山若书桌，腰间碧水环流顾盼有情，蜿蜒而去缓入潭中，不愧是块风水宝地！学校落成后，被命名为“胡瑞中学”与“胡瑞中心小学”。 数年后，瑞爷的大儿子胡八斤过继给单身的赖泡做嗣子，小儿子胡九钱则子承父业做了牛牙人。据说，胡九钱从不做肉牛生意，也不再出远门，但他和瑞爷一样，嗓门大，爱喝酒，偶尔也讲讲皇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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