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知道自己高考无望，我打算转为艺术生。
父亲得知后大为光火，劈头盖脸数落了我很长时间，小小的屋子里回荡着父亲粗哑的咆哮。
我摔门而出，回到自己卧室，用厚厚的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我很明白，父亲的反对，归根结底就是家里不想供我，高昂的学费的确让农村家庭负担不起。
我感到天旋地转，陷入了对未来深深的恐惧之中。
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父亲竟然把我叫过去：“既然你想学，就好好学。”
说完，父亲从南屋的一件破棉袄里掏出了一沓钱，他开始一张一张地数钱，数钱时，他的手是颤抖的，嘴里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数到最后，手越来越抖，气越喘越粗。
父亲将2300元钱交到我手里，用一种极为颤抖的声音说：“这是你的培训费，拿好了，千万别丢了。”
拿着这沓钱，一种愧疚感瞬间击遍我的全身，那一刻，我想到了父亲的艰辛与不易。
父亲过了大半辈子苦日子、穷日子，一旦我考上艺校，就意味着他将更苦、更穷，更舍不得吃穿，要卖更多的力气。
如果换作是我，我想我也会那样颤抖，甚至我不需要颤抖，因为我可能会自私一次，不让自己的孩子去上家境优越的孩子才能学得起的艺术课。
父亲的那次颤抖已经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
我一直都认为，父亲之所以颤抖得那么厉害，是对高昂学费产生了深深的畏惧感。
尤其是等我参加工作，体会到生活的艰难时，仿佛进一步明白了一个中年男人的颤抖是多么无奈，多么令人唏嘘。
那天，与母亲闲聊，聊到了当年我上艺校这件事。
我对母亲说：“现在上艺校学费更贵，很多学校光学费一年就是两三万，当年俺爹数钱时，手都抖了，拿到现在，俺爹估计要抱头大哭了。”
母亲先是沉默一会儿，然后眼睛泛红：“其实，你爹当年之所以反对你上艺校，不是舍不得花钱，当父母的再心狠，也不会让孩子上不起学。听说你要上艺校，你父亲就到处打听艺校到底咋样。有人说艺校比普通大学开放，有学生染黄毛、抽烟、喝酒，并且学艺术毕业后很难找工作，你爹怕你将来没有好的出路，怕你像他一样受苦受累，但是他看你那么执拗，还是让你报名去上学了。”
听了母亲的一番话，我的心猛烈地抽搐了一下。我一直以为我很懂父亲，我能够体会到父亲深沉的爱，可是，至今我才明白，我对父亲的爱体会得有多么肤浅，多么单薄，多么狭隘。
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爱比我们体会到的要深沉很多，幸福却比我们理解得更浅一些。
（已载9月15日《德州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