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们村庄的北面，通往打麦场和农田的路边上，沿着一条河沟，有三棵大柳树。那河沟，常年干涸的，绕过我们的村庄，打麦场，一直向前经过长满果树的土坝，去连通着一条更宽阔长远的河沟。那条大河沟朝着东西两头延伸而去，不知到底能通向哪里。 从我们的村庄朝北张望，一眼就能看到这三棵大柳树。它们是视野范围内最大的树，而且，它们都站在河沟边上，就像是排成一排。但它们也不是严格站成一条线的，有一棵可能站得很笔直，一棵脑袋是向东边歪着的，还有一棵脑袋是朝着西边歪着的。 我觉得，可能一棵树是更渴望天空，渴望够到天上漂浮的云朵，经过的飞鸟，它就耿直地努力地向上。一棵树更渴望东边的朝阳，因为朝阳是每天里最先有的，是最新鲜的，有活力和希望，他就把头朝着东边去了。而那棵朝着西边歪头的，可能就更渴望傍晚的夕阳，也可能是夕照之下绚丽的温情的晚霞打动了它，它就努力向着西边伸展了。 总之，树虽然不像我们会走会跑，但应该也有自己的意志和思想，也有自己的追求和行动。尤其是像它们仨这样上了年纪的大树，可以说是老树精了，能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想法吗，能没有一点儿信念来支撑自己吗？ 第三棵树正好就站在我家一块地的地头上。我们在地里种玉米，经常要去给玉米除草，玉米杆已经一人高了，我们还在拔草，为了方便行动，人跪在田地上，用膝盖爬行着向前，等从田地一头到了另一头，膝盖上已经满是泥土，因为地里闷热，浑身出汗，黏糊糊的。我们从碧绿的玉米地里钻出来，终于可以站起身，呼吸一下外面流动的空气了。 如果河沟里有水，我们在地里干完活，就直接从岸上跳下去，痛痛快快地洗个澡。这时候，大柳树就在静静看着。它还看到过村里的孩子牵着牛在河沟边的草地上放牛，还看到过经过那条土路去田地里干农活的人们。 我们坐在大柳树下休息。有些树根裸露着，我们就坐在树根上。树底下满是黑的白的鸟粪。还有可能随时从树上掉下来新鲜的鸟粪。掉在你身边，掉在你身上，都有可能。 当你在这样的大树下，免不了要抬头张望，更像是一种瞻仰。大树的树干，粗大，褶皱，一个人手臂完全张开不能合抱住。树冠也是大的，有许多的分支，每个分支都很长。树冠上有鸟巢，不但有，而且有很多。光喜鹊的鸟巢，就有好多个。树干上裂开了缝隙，还有许多圆的洞口，时不时会有小鸟从树缝或树洞里钻出来，与此同时，还有鸟钻进去，就这样钻来钻去，进进出出的，像是在做游戏。各种的鸟儿，在树上乱叫，穿梭，跳跃，翻飞，好多我们在树下只能听到声音，根本就看不到它们。我们也不知道树上到底有多少鸟。树上是一个隐秘的世界。 有一次，我们还在大柳树上发现一只怪鸟。它站在树杈上，耷拉着眼皮，眯缝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像是在闭目养神。它有两只小小的尖耳朵。身上的羽毛是花白的。微风吹拂着它的腹部的绒毛在动。我们认出它是夜猫子，而且是一只老夜猫子。我们不知道它是只在大柳树上停歇，还是在树上就有它的巢穴。老夜猫子就一直那样在树上站着。 我也想过，这三棵大柳树是谁种的呢。我猜它们怎么也得有上百岁了。也就是当年种它们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人不在了，他种的树还在。这个人当年种树的时候，会不会想到这种情况。他又为什么要种下这三棵柳树，仅仅只是简单地为了沿河插柳吗。 这三棵柳树就真的只是一个人种的吗？会不会是不同的人种下的。那他们挺有默契的。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当初沿着河沟，同时种下了许多棵柳树，远远不止这三棵，只是经过了许多年，其他树都没能活下来，只有这三棵存活下来了。它们各自经历了什么？ 当年，河沟里也不是干涸的吧。一定是有水的。还是很充盈的水，很清澈的水。水填满了河沟。站在河沟旁的大柳树，就是欢愉的，它可以看到村里的鸭子和白鹅在水面上漂浮游荡，看到微风拂过水面上生起细碎的涟漪。当一切都很安静的时候，它就以水做镜子，看自己，想事情。它应该不会很无聊的。因为它守护着一条美丽的充盈的河。 现在它会想念以前吗？毕竟河都已经干涸了，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守护，它还能继续坚持多久呢？毕竟人们已经砍掉了许多树，为什么偏偏这三棵大树还存在着呢？难道这三棵大柳树和村庄有什么隐秘的神圣的联系？我倒是希望村民们把它们当做是村庄的守护者。就让它们这样天长地久地站立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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