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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王家庄有个村民叫王黑娃，前几年，他娶媳妇借了别人的债，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说起王黑娃这个人，倒是个勤快人，平时爱吹点小牛皮，倒也无伤大雅。 这一年，他没钱买化肥，地里的庄稼荒芜了，三月一过，家里就断了顿，直饿了三天，实在撑不住了，便去了县城。 前几年，他在县城结拜了个姓唐的干哥们，听说还在一个部门任着职，也不知他是怎么攀上人家的，反正他过去每次从县城回来，都要把他的干哥们吹嘘一番。 这天，他确实是去找他干哥们的，但谁知到单位一打听，才知人家一月前调到了外地工作。 这一条路断了，王黑娃不甘心空着手回去。 他想：我回去干哈？家里断了顿，我总该想个办法才是。他在街上转了几个圈，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我为何不去找县长，让他给我整点救济粮，我家的困难不就解决了啦？ 他来到县政府门口，正要往里走，不料被门卫拦住了，“你找谁？” 王黑娃回答，“我找县长。” 门卫问，“你找县长有什么事？” 王黑娃不愿讲自已是向县长要救济粮的，可想了一阵，却找不出个借口，吭吭吃吃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就是吐不出一个字。他的神态使门卫产生了疑心，把他叫进门房，用审问的口气盘查道：“你是哪里的？” 他如实作了回答。 门卫问：“你找县长到底要干什么？” 王黑娃心一横，实话实说：“我是来向他要救济粮的，我全家人已三天没吃饭了。” 门卫说：“县长工作十分忙，你别去打搅他，你回去找你们的乡长和村长吧。” 王黑娃急了，说：“是村长让我来的。” 门卫道：“谁让来的也不行，县长今天正开会。”说完，把王黑娃直往外推。 王黑娃想大吵大闹，可一看这是县政府，不是自己村子，只好忍了。他在街上逛了半天，用身上仅有的几块钱钱买了块饼子一边走一边啃。直到太阳落了山，他才绝望地走回来。 一进村，街上不少人朝他走来。原来大家已经知道他今天去找他干哥了。在众人面前，王黑娃脸一红，真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他断然否定是去找他哥们，说：“我直接去找县长了。” 人们围住他关切地问：“那你见县长了？” 王黑娃怕讲出真情让人耻笑，顺口胡说，“见了。” 人们问：“救济粮要来了没？” 王黑娃把心横，索性把谎说到底：“要来了。县长说，马上把救济粮给我送到家。今天，我不但要来了救济粮，还把县长拜成了哥们。我大哥说，他就喜欢像我这样的穷人。” 这番话把大家说得全瞪起了眼。王黑娃这人平时爱吹，爱交往，县长拜他作干弟也许有可能。 不少人这样分析道。 王黑娃拜县长做哥们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传到县上。县长恰巧也姓唐，他听到这件事，感到很生气。可细细一想，又觉得很可笑，决定下乡去看看这个冒充的干弟弟是怎样个人。 唐县长要下来找干弟，不到半天工夫，全村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用问，王黑娃也听到了风声，他不由吓坏了，心窝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地乱跳，他明白这件事被戳穿后的严重后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晚上，他带着女人和孩子跑了。由于跑得急，连门也忘了锁。 这天，唐县长在乡长的陪同下来到王家庄。他们走进王黑娃的家，见里面空荡荡的无人，唐县长不由有些恼火。 他细细端详着王黑娃的家，见几间房子歪歪斜斜，墙上的泥片全部脱落，院子的荒草长了半人高。炕上的被褥补丁摞着补丁，散发出一股臭味。再看粮仓，空了。圈里没猪，只有一只饿得皮包骨头的羊崽在咩咩叫。 唐县长很快明白了这个假冒的干弟是怎样个人，心头不由涌上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他来到村委会办公室，村长吞吞吐吐地问：“唐县长，你真拜了王黑娃这个干弟弟？” 唐县长点点头：“是的，这个干弟我认下了。” 他想，要是我把这件事戳破，一定会坏了王黑娃的名声，他往后还怎么在人前活人？他决定在村子住一天，好好了解一下王黑娃的情况，看他穷困到底是什么原因，好想办法帮助他。 想到这，他对村长和乡长说：“我晚上不回去了。” 乡长忙说：“那我回去收拾一下客房。”唐县长摇摇手。 村长道：“那我去找一个干净的人家。” 唐县长说：“不麻烦了，我晚上就住在王黑娃家，他人不在，我替他看看门。” 这一夜，由于王黑娃家炕上的跳蚤太多，唐县长被咬得半夜睡不着。他刚咬牙合上眼，猛然听见院子有响声，心头一警觉，莫非有贼？ 他愤愤地想：这个盗贼也太无情了，竟偷到王黑娃家来了。他提根棍子，轻手轻脚走出门，细一瞅，见院子果真有个人影，正在把那只瘦羊娃牵着向外走。 说时迟，那时快，唐县长一个箭步窜上前，大喊一声：“站住！” 黑影闻声正要跑，被唐县长一个绊子腿勾倒，扯着脖子提到屋子。在明晃晃的灯下，唐县长立即开堂审贼。 奇怪的是这个盗贼竟然临危不惧，昂着头，挺着胸，摆出一副昂昂气壮的样子。 唐县长厉声地问：“你是哪里人，为什么要做贼？” 盗贼半天不开口，眼睛不住地往屋子四处巡视。 唐县长怒了，狠劲拍拍炕边，问：“说不说？”盗贼坦然地开了腔：“我不是贼！” 唐县长大吃一惊：“那你是干什么的？” 盗贼回答：“这是我的家，我倒要问，你是干什么的，跑我家干啥来了？” 唐县长一怔，心头有些明白，问：“你是谁？” 盗威回答：“我是王黑娃，是这个家的主人，你是什么人？” 唐县长绷紧的神经这才放松了，说：“我姓唐，在县上工作。” 王黑娃不傻，问：“你是唐县长？” 唐县长笑笑，没正面回答他的话，说：“大小还管点事。” 王黑娃的猜想得到了证实，顿时像看见了狼，慌慌张张地要往外跑，被唐县长一把扯住。 原来，王黑娃今天逃出去，由于身无分文，全家饿了整整一天。他无法可想，忽然记起家里还有一只羊娃，打算把它拉出来在集上卖了，换点粮食。可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回家竟被唐县长当作盗贼抓获。 这一晚，唐县长在王黑娃面前一句没提他吹牛扯谎的事，细细询问了他家的收入情况，鼓励王黑娃动脑筋多想致富门路，并提供了几条致富信息。他和王黑娃在一个被窝里直谈到天亮。 第二天，唐县长临走时，反复叮咛乡长和村长要多关心王黑娃，要想办法帮助他富起来。 从这天以后，王黑娃说话硬气了，见人就吹牛：“瞧我大哥对我怎么样，工作那么忙，还亲自下乡来看我。” 由于有事实作证，村里再也没人敢小看王黑娃了。乡长和村长对王黑娃格外关心，几天后，俩人亲自给他送了两袋粮食和几百元钱。 王黑娃有了粮，口袋有了钱，腰板挺直了。女人让他给圈里买头猪，他一想唐县长那天晚上也对他提了养猪的事，便决定采纳女人的意见。 这天，他来到集市上，忽然见前面墙旮旯围着一圈人。王黑娃有个爱看热闹的毛病，也挤上去看稀奇。 只见一个瘦老头在地上摆着投圈游戏，有个青年提着铁圈。连投三下都中了，眨眼间赢了三十元钱。 王黑姓不由看红了眼，手心直发痒，摆摊的老头看出了他的心思，站起来说：“来，试试你的运气，瞧人家不到一根烟工夫赢了那么多，你要是财运好，一天可在我这弄个几百。” 王黑娃被说动了心，拿起铁圈，对准“十”元的方格子投去。旁边的人大喊：“中了！中了！” 老头眼晴一眯，说：“你的手气不错，投下去保准发大财。” 随着话音把十元钱塞过来。 王黑娃神采飞扬，提起铁圈又投过去，这一回糟了，投进了罚款的格子，口袋里的十块钱又回到了老头手。 他心疼得要死，又投了次，仍投进了罚款格子，以后连连失败。等几十次投完，口袋里的钱全飞到了瘦老头手，最后连衣服也抵了账。猪没买到，钱却输光了。王黑娃悻悻地回了家。 进了门，女人见他光着手，忙问是怎么回事？他吱吱唔唔地道：“那钱让贼偷走了。” 女人不信，跑到集市上一打听，很快弄明了真相。 回到家，女人二话没说，扯着王黑娃的手往外走。 王黑娃做贼心虚，问：“干啥，你要去干啥？” 女人黑着脸道：“干啥，我要和你去离婚！”说完气得呜呜哭。 王黑娃自知理亏，忙低声告饶：“孩他妈，别哭了，小心让人家听见。” 女人一听这话，火气更大了，一边哭，一边骂：“我倒了八辈子霉，跟了你这个没本事的东西！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贼把家里弄得净净光，人家乡里好心好意救济了你的钱，又被你折腾光，你还叫我和孩子活不活？这窝囊日子我没法和你过了。” 王黑娃见女人铁了心，拼命想挣脱手。可女人却咬着牙死也不放。两个人在门口你扯过来，我拽过去，来回像拉锯。就在这时候，唐县长出现在他们面前。唐县长今天来乡上检查工作，顺便来看王黑娃。 王黑娃一见唐县长，恨不得一头钻进老鼠洞里去。 他怕女人讲出自己输钱的事，一急，用脚直踢女人，骂道：“快滚回去！” 唐县长问道：“王黑娃，你干什么？”王黑娃脚抬不起了。 唐县长道：“你俩口大天白日的在这拉拉扯扯到底为了哈？” 女人手一指，“你问他！” 王黑娃两手捂着脸不开腔。 女人便把王黑娃输钱的事一五一十对唐县长讲了，完了说，“我和他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思来想去，只有走离婚这步路。” 唐县长听完王黑娃女人的诉说，感到十分恼火，真想扇王黑娃几个耳刮，可他还是忍住了。 他不想看着让王黑娃失去女人，心里生出一个念头，便向王黑娃递递眼：“黑娃，你忘了吗？今天早上你不是给我钱，让我在县城给你家买一对猪娃，现在你家有急用，先把这笔钱拿去。” 说着掏出一沓钱塞给王黑娃。 王黑娃没反应过来，吱吱唔唔地胡乱应声。 唐县长道：“黑娃，我看你当不了这个家，还是把这钱交给你女人，往后由她掌管你这个家，好吗？” 王黑娃把钱乖乖塞给女人。女人的面色渐渐变得好看了。 唐县长又趁火打铁，说：“黑娃，你今天当着女人的面讲清楚，今后还干那些赌博之类的事吗？” 王黑娃连连说：“不了，我保证不了！” 唐县长道：“口说无凭，你当场给女人写个保证书。” 王黑娃只好拿出片纸，写了几句保证交给女人。 唐县长对王黑娃女人说：“你把他的保证书收留好，往后如有再犯，我支持你和他离婚。这一次，念他是初犯，就宽大了吧。”女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唐县长拿的钱是他从县民政局给王黑娃申请的救济款。这阵儿，他见王黑娃女人离开了，才严厉批评了王黑娃一顿。由于他还有事，批评完就走了。 王黑娃回到家，见女人已消了气，便用炫耀的口气说：“说真话，有我干哥作主，我什么也不怕。你今天就是真的和我离了婚，我明天就娶个十八岁的姑娘回来。” 女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看事色不好，忙闭了嘴。 王黑娃有了唐县长这个干哥，在人前说话唤门亮了，走路脚步响了。乡亲们都十分尊教他。村长有啥事，要先征求他的意见。谁家过红白事，都要请他坐上席。 这一年，化肥供应十分紧张，村子一半人没买到，村长急红了眼，忽然想到了王黑娃，便找上门，“老王，你能不能去化肥厂给咱村搞些化肥，你有县长这层关系，他化肥厂敢不认？” 王黑娃把胸膛一拍，“没问题，这件事包到我身上。” 第二天，村长找了一件黑呢子上衣让他穿上，又为他理了头发。人是衣裳马是鞍，王黑娃一打扮，竟也人模狗样地象那么回事。他坐着村长为他派的专车——手扶拖拉机赶到化肥厂。 厂长在办公室接待了他。问：“你有啥事？” 王黑娃开门见山：“请给我们村子批二十吨化肥。” 厂长大为惊讶，看眼前这人土里土气的，说话口气这么大，“化肥由县长批，我没权。”说完要走。 王黑娃急了，说：“慢着，你知道县长是谁？他是我干大哥，我今天来就是他指示的。” 厂长隐隐约约听说唐县长在王家庄拜了个干弟弟，心头暗暗嘀咕。 王黑娃等不耐烦了，问：“你给不给，不给我就去县上找我哥。” 厂长慌了，脸色一变，热情地说：“给，给你二十吨，你是唐县长的亲属，我厂应当帮助。” 厂长给王黑娃批了条子。王黑娃心头好不得意，正想美美吼几句秦腔，猛然见唐县长和几个人出现在化肥厂门口，不由暗吃一惊，心想：我今天以他的名义威胁厂长，他知道了这件事非把我骂个狗血喷头不可，心里一慌，忙躲进厕所里。 唐县长今天是来检查化肥销售情况的。 在听汇报时，化肥厂厂长无意中提到了王黑娃购买化肥的事，唐县长说：“乱弹琴。” 这天，王黑娃没买回化肥，村长问他原因，他搪塞说：“我哥说了，现在化肥紧张，须按原则办。他还说让咱村带一个好头，克服困难。” 一月后，唐县长又来到了王家庄。一进村，他就对村长说：“把王黑娃给我叫来！” 王黑娃意识到事情不妙。一进门，像霜打了的秧苗，耷拉着脑袋蹲在墙角不敢吭声。唐县长本想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以后别在外头狐假虎威吹牛皮了，可又不忍心伤他的脸皮。 唐县长细心观察着王黑娃，见他脸色比以前红润了，人也精神了，心想：算了，这个人刚有了过日子的心劲，今天如果把他的牛皮戳破，不是扫了他的兴吗？于是换过面孔，询问了王黑娃家的变化情况。  吃午饭时，他买了瓶酒赶到王黑娃家，和这个假冒的干弟喝了起来。 酒足饭饱，唐县长严肃地对王黑娃说：“今天，我要和你订个合同，一年后，你如果能富起来，我就认你做兄弟；要是富不起来，我不但不认，还要向王家庄的群众说明事情真相。” 王黑娃一怔，忽然明白了唐县长这是有意激他，猛地跳下地，拍拍胸膛，“唐县长，别的不说，单凭你把我当个人看这情份，我也要好好干，好好活人，明年的今天请你再来看我是怎么个样子。” 唐县长道：“一言为定。” 唐县长走后，王黑娃很快种了三亩辣椒和半亩西瓜。播种时恰好是星期天，唐县长专门下来帮忙。他向乡长和村长交待，让他们帮王黑娃把经济作物种好，并让王黑娃经常给他写信汇报辣椒生长情况。 在乡长和村长的帮助下，这一年，王黑娃的辣椒丰收了，加上年终收购价好，卖了一大笔钱。第二年春，乡上召开“三干会”，王黑娃被选为专业户代表列席了会议。 这天，唐县长也赶来参加。在讲话前，他把王黑娃叫上主席台，高兴地说：“今天，我才真正认你这个兄弟。” 王黑娃激动地流下了热泪，乡长和村长一看这情景才恍然大悟。 唐县长又对开会的干部们说：“同志们，我衷心感谢大家对王黑娃的关心。今天，大家在搞致富的同时，千万别忘了那些暂时的贫困户，不管他是谁，我们都有责任帮助他们富起来。我们共产党历来爱穷人，但不爱人穷！”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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