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险起见,我将两千元的定期存款藏在书架里六十四开的红皮毛著里。书有个大桑皮纸硬套。这本书是我早在青少年飘流时,一位失恋的女朋友送的。我很珍惜它。这本书的套子里,还存有我过去流浪时的一些车票,和在艰难岁月里一些朋友鼓励的话。 我不常翻它了。每翻开有一股清晰的霉味。上午,我在写作,妻子要与我一块去逛大街——我们是从东湖乘车到水果湖市场,她要买健美裤,说是身上穿的那条颜色不鲜艳了。我不耐烦地说:“省委大院都很正统,你穿这些上班,怕是有人看不惯吧!”“屁话,现在的青年人那个不讲美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像你,老朽一个!还穿什么中山服,老里老气,看上去你更老了,我嫌你老了。”她说着,将头伸到我怀里,两只手抓住我的膀子,用那两颗会说话的眼珠楞我…… “好,你买吧”,我说。 “你跟我一块!”她撒起娇来。 我就说:“明天还要给我娘看眼。” “那不有药吗?”又说:“你看吧,我还不管了。” “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还有她的牙……” “什么?那牙好好的,镶一嘴得百把元……”妻子很生气地离开我,愤愤地走了。连我八个月的女儿哭叫着吃奶她也不理会了。母亲在外间屋子里坐着。我不知道她是否听到这句话。 后来,妻子到外间喂奶,母亲就独自走到内间屋子里,倚在门框上。我猜想她在想什么,也许这些使她伤了心。 我无奈。近日没发表作品,因此没有“小自由”,连投寄稿件的邮费钱也没有了。工资每月按期缴给妻子了。因为我没与原单位商量,就在省委这边一个杂志社兼了职,原单位领导不高兴,就停发了我的工资。 从下月起,我就成了一个流浪汉了。我左思右想:三十多岁,人生度过三大阶段,一至十岁要饭、求学;十一二岁到社会上漂泊;二十至三十岁奋斗,刚立家有个工作,因改革的冲击,不安分又从内陆来到大都市,这生活的节拍使我难以应变,又必须以应变适应万变。 我放着定期存款,实质上是个空头衔,说穿了是个保管员,承担着保管的责任。花一分钱,都得跟妻子说好话。妻子很单纯,他总想不到我。总不想放钱给我,每月只给我拾伍元。不久,要电费的来了,她又从我身上“揩”走三块去。我剩下十二元钱,买几本杂志就花光了。幸亏作协有我年内的一篇散文,陆拾块稿费。我私下花了。我不抽烟,要像别人又抽烟又喝酒的话,咋过呀,不打架离婚才怪哩! 女人总是头发长,见识短。她来了客人,乐了就给炒几个菜,还弄二两“白云边大曲”喝喝。可我的朋友来了,她基本上不说做饭,只好将朋友送进馆子里,吃过记在账上。 我翻看红皮书,回想着几天前发生的事情。正慢不经心,突然从夹页里翻出了两张贷款单。这是我几年前在家中创作时贷的款,这款如今利加利,增到两倍多了。分家时拨给了弟弟还。弟弟又因超生每年罚款,房子也盖不起,弟媳经常向弟弟唠叨。当初听你大哥的话,先结婚,而今,房子盖不起来。我娘家负担也重,咱可咋办哪? 而今,弟弟日子不好过。我有心想还这笔货款,可在城里混也难。高消费,低工资,加上来往不断的人来客去,节省点,委实是系紧裤带的了。她说的也有道理:“小孩呢?没安上户口,怀她时营养条件差,心脏有毛病。出生到现在,总是为她担忧,每天喝龙牡壮骨冲剂就得壹块多,每月至少四十元,哪来呀? 上次回去,按旧规矩待了客,收了点钱,由于妻子叫苦,这钱都让父亲给妻子了。妻子也理所当然的收下来。一场大喜,放场电影,因电影费我们俩还吵了一架。村里人还背后嘀咕说我是“妻管严”。父亲也生气地骂我说:“别看你当什么作家了,我不指你,坑死坑埋,路死路埋!”那天,我委屈的掉下热泪,我很少这么脆弱过,而今,我用哭来表示我的无能无力。表示我男子汉的悲哀…… 此时,我仍想哭,眼睛发酸,眼睛发麻,我瞅着那旧贷款条,将它和我的存折分别放在两个纸页里,再重新放回原来的书架里。 我回过头,见母亲仍倚在那儿发呆,春天的风吹拂着她的白发,她全然不觉。这时,妻子小娇完全忘记了先前的不悦和扯皮,从楼下蹬蹬叫来房东的小女儿,用米尺量身高。她给儿子量了,对照儿童保健手册,说八个月超了标准。还有,她也量了几遍自己的身高,为了证明我只比她高四公分。 这时,她又在唠叨…… 我被这无形的打扰,消了无奈的不快。一地鸡毛的生活,谁不是这样过呢? 1992年4月15日写于武汉东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