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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青少年书法报》:李强自述(三)

 书虸 2022-09-21 发布于山东

88年11月份,是我人生走向新阶段的一天,也是我刻骨铭心的日子。具体哪一天记不准了,就去了佳木斯。当时报社来了封信,印象特别深,大概的意思是说:李强同志,鉴于你在书法创作上的优秀成绩,我报社拟借调你到《青少年书法报》活动部任记者,请你抓紧安排好个人事务,近几天到报社报到。当时接到这封信,这种心情对我来讲,简直是兴奋得不得了。就是终于利用书法,给自己打开了一条道路,通过书法让我走出了这个小地方。


第二届“神龙杯”作品评选留影:前排左起:崔峤(崔老师大女儿)、蒋悦、郭恒、山河、崔学路、王乃勇、赵振宽。后排左起:赵东明、某某、赵金伟、王立鹏、綦宏伟、王守清、王海纯、裴大默、方文举、何昌贵、刘冀龙、王小英、王海平、景老师、谭孟生。

到了佳木斯才知道,青少年书法报社是在一个很小的阁楼上,就是市委西楼阁楼,最上面那一层。非常小的四间办公室,很拥挤。崔学路老师和我们活动部的几个人在一起,我们在这个边上,他这个主编就在我们后面办公,可见当时条件的艰苦。活动部以年轻人为主,七八个都是小伙子。有一个长春的朋友,叫赵金伟,我们俩是一起去的,他也是因为这个神龙杯大赛,获了硬笔金奖。我们在一起战斗过一两年,后来我去长春还找过他,他现在应该在长春老年大学还是吉林老年大学当书法老师,是著名书法家。

因为我是后到报社,没地儿住,办公室也没法住,就睡在走廊里。走廊中间的边上,有一个装裱的案子,睡在那上头。案子大家知道,以前装裱都是水裱,这案子尽管是用红漆漆完的那种,但是因为每天都有很多水,我带去的被子又非常非常薄,躺在这上头,后来就染上了皮肤病,就是潮湿弄的。这个病直到现在,有时候春夏之交还痒。

其他同事大部分都是本地的,一下班,他们就都走了。晚上基本就我自己一个人在走廊或办公室里待着。待了有半年,非常寂寞难耐。那时印象最深的就是天天听齐秦的歌,《外面的世界》还有《北方的狼》,“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再加上(孤独寂寞),那个印象可太深了。反反复复,天天听,听得我直到现在一听齐秦的歌,就特难受,就想哭的那种感觉。后来我说我最会唱的歌就是《北方的狼》,经常给大家唱这个歌。然后我的外号,大家就叫“北方的狼”了。

20世纪80年代末佳木斯市中山街街景。

那时候我的性格还特别内向,或者说是很自卑吧。因为第一个呢,就是从农场来的;第二个呢,那时候也不自信,也不太写,基本上写得也是刚入门儿;第三个呢,就是初来乍到,对报社的情况,包括工作,还不是太有头绪。当时进报社的大部分都是获奖作者,比如说赵金伟,他就是四届全国展入展。你想那时候,四届全国展,是非常早了啊。所以说,那时候我就是感觉前途渺茫。

有一次我们吃饭,喝了酒大家就谈论。当时活动部主任叫王海纯,他说:这里头我觉得最有前途的就是赵金伟,最没前途的就李强。这句话,我印象特深,应该说是挺刺激我。那时候确实不自信,而且环境也比较艰苦,感觉特别压抑。记得有一次我去食堂吃饭,是市委机关食堂,轮到我(打饭)的时候,突然卖饭的服务员就把那个橱窗门”的一下子关上了。我觉得他这是歧视我嘛,很生气,就“啪”地一拳把那个玻璃打碎了。当时食堂里很多人,包括市里的领导,都很吃惊:寻思这哪儿的这小子,脾气这么爆?其实当时就是特别压抑,也比较脆弱,说不太清楚的那种感觉。把那个玻璃打碎了,我的手也划破了,缝了好几针。后来就是报社赔偿了玻璃,崔老师也没批评我。

当时出了这个事呢,后来,89年,崔老师酝酿着去北京建记者站。再后来,大概十多年、二十年以后,崔老师回想起我在佳木斯的那段生活,他才特别注意到这个事情,说当时根本就没注意到李强是怎么活过来的,就光知道有这么个人,在这工作,就是吃住基本上也没管。所以很多困难都是自己扛着,一直压抑着,才会出现那种火爆脾气,或者有那样的状态。

20世纪80年代末的佳木斯松花江沿岸。

刚到佳木斯的时候,觉得很新鲜。因为鹤岗那时候很不起眼儿,也很脏。我们农垦呢,就更加偏远了。佳木斯当时是个轻工业城市,比较新,还有松花江,经常去江边玩儿。印象最深的是当时觉得车很多啊,因为在农场没见过这么多的车。再有就是我们最爱吃的一家朝鲜风味,就在报社边儿上。刚去的时候,报社举办的全国第二届神龙杯大赛稿件特别多,还有很多后期工作。另外还开始举办首届全国品段级评定活动,我设计了评定卡片,记录每届的级别,要来回不断地去邮局发信。

当时创办这个报纸,周文华书记和陈雷省长起了很大的作用,历史应该铭记他们。还有原来的老地委书记,叫胡绍忠,也出了很多力。我想当时市委西楼这个办公地点,就有可能是老书记帮着找的,这是我的推测。创报的这些元老们,他们经历都非常坎坷。主编崔学路老师,是从佳木斯造纸厂——当时号称亚洲最大的造纸厂——调到文联的,然后酝酿报纸的创办。副总编郭恒先生,他是西安美院毕业的高材生,本身就是咸阳人,他是因为文革还是反右,下放到鹤北林业局很多年。当时他五十多,可是看着像70多岁,(显得)非常苍老。

1962年,郭恒在西安美院的毕业合影,后排左四居中戴眼镜者为郭先生。

蒋悦是从佳木斯一中调来的。他是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本来是要留校(哈尔滨师范大学)的,他在同学中年龄比较大,专业成绩突出,又是班长,但因为种种原因,没留下。他说当时分配到佳木斯一中,去报道的时候,办完手续,推开宿舍房门,眼泪就流下来了。就是很不甘心吧——他是非常有才华的。他调到报社,负责美编,这在当时也是非常有创见的想法。这么小的报纸,设个美编,当时还很少见。但也恰恰是由于蒋悦的到来,使报纸的版式设计非常精彩,面目非常新颖。加上当时创刊的时候,用的还不是传统的新闻纸,而是一种白纸,很漂亮,非常醒目。后来很多报纸都学《青少年书法报》的版式,就是因为有蒋悦老师。

王乃勇老师是从新华书店,王守清老师是从佳木斯日杂公司,王立鹏是从富锦县调过来的。这些元老,应该说是各地方抽上来的精英,组织起来创办这个报纸。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有崔学路老师这样一个善于开拓、善于创新、勇于担当的领导,所以报纸一面世就引起了很大的轰动。《青少年书法报》85年创刊,88年的时候,订阅量已经达到20多万份。直到今天,仍是佳木斯非常响亮的一张名片。

1985年8月1日《青少年书法报》创刊号,沈鹏先生题写报名及贺词,头版是郭子绪先生的专题。

我非常有幸在报纸最兴旺、最红火的时候来到报社。得感谢崔学路老师和山河老师,他们是我的伯乐。在以前来报社之前,包括刚到报社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个天分,也没完全得到大家认可。大家就是觉得这孩子还比较灵,在这方面反应挺快,但是没想到这么有天分吧。
 
最重要的是在报社,我结交了很多很多朋友。那时候自己就像海绵一样,拼命吸水。尤其是要与全国各地的同道建立联系——那时候都是靠通信——让我结交了非常多的朋友。在当代书坛,如果我说李强的朋友是最多的,我想大家都不会反对。比如现在的报社社长李月贵兄,他要去哪个地方,需要当地人帮助。比如他问:李强,我要到广东啦、四川啦,你有没有朋友?我说你别急,马上就有人来接待你。他说你这太厉害了。五湖四海皆兄弟,都是多年做报纸、搞活动慢慢积累起来的。
 
包括有时候看展览也能认识朋友。当时四届全国书展,在中国美术馆,看完展都很累,在展厅椅子上坐着聊天儿,就认识了两个朋友:一个是福建的林坚,他是龙岩人,后来做房地产做得很大;一个是河南的金玉甫,他是安阳师专的,后来到郑州好像什么电力大学,也是读了博士,现在我们都还保持着联系。那时候的这种友情,因书结缘,实际上是非常纯粹非常美好的。这么多朋友,也让我从中增长了见识,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我特别感谢多年来各地的朋友,现在提起来,都已经是30年、40年的交情,很令人感慨。所以说我特别感谢《青少年书法报》,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宣传这张报纸。
 

现在的青少年书法报社,位于佳木斯市杏林湖公园。

现在的报纸,纸媒,非常艰难,但《青少年书法报》应该说是可以载入当代书法史的一张非常有影响的报纸。另外,它还存在着改制的问题,它的体制现在还是事业编。事业编不像企业,你怎么做都行,它存在着诸多不便,是受到很大的制约的。现在的很多报纸,早已经完成了改制,《青少年书法报》也在面临着一个新的挑战和机遇。我想随着各种条件的拓展,包括企业的赞助,慢慢儿这个报纸还会越来越有影响的。现在报社已经换到了第四任社长,先后依次是崔学路、王乃勇、何昌贵、李月贵。第四任社长李月贵先生非常年轻有干劲儿,这次也当选了中书协理事。
 
我在佳木斯的时间其实并不长,88年11月去的报社895月就来了北京——基本上就在那儿半年。当时崔老师就说,要到北京搞一个记者站。对接的是共青团中央的邹大力老师,他现在也退休了。崔老师当时有个想法,是要成立中国青少年书法家协会,由报社提出方案,与团中央来对接。但这事儿实际上很难,因为在中国成立一个社团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所以一直也没弄成。可是崔老师当时提出这个想法,这是他的一个理想。他是那种视野宽大、谋略很宏远的人。既然困难大,那就先成立记者站,先奠定一定基础,扩大影响,以后报社再搬过来。
 
那时候佳木斯到北京的火车,都是半夜十二点才到,当时叫永定门车站,就是现在的南站。第一次去的时候,半夜到了,没地儿住,站前有揽客的就招呼说:我们的旅馆就在站边儿上,大家来住吧。”我们就跟着走了,结果上了车,才说是在丰台,老远了。丰台住了一晚上,就去了邹大力老师给我们租的房子,叫安贞里中学,在北三环。后来副主编郭恒老师来北京,也是半夜下车,没人接站,也没有公交车了,出租车那时候很贵。郭老师心想反正闲着没事,就走吧。他知道我们在北边,就冲着北一直走。早上起来一开门,他已经到我们门口了——从南站到安贞里,他走了一晚上。
 

90年代,在家中治印的郭恒先生。

当时我们到北京来了九个人,应该说是兵强马壮。报社本身没多少人,是以我们活动部为主。蒋悦老师带队,是驻京记者站长,还有一名会计,加上我们几位年轻的记者。当时心情挺激动,还不知道北京是什么样儿。另外也比较迷茫,想可能就是在那儿工作几年就回去了。刚到的时候比较艰苦,因为从佳木斯走的时候是发的托运,可能是集装箱那种,反正特别慢。我们到驻地就先买了铁丝的折叠床,也没有被子,当时还比较冷,就先这么住下。在安贞里中学租的是一个大教室,里面住宿,外面办公,那样一种环境。印象里来了没几天,因为报社缺个编辑,我们中的有个叫赵东明,就回报社作编辑去了。
 
剩下的包括王海纯,是办公室主任,还有赵金伟、王海平、郭宏宇等,加上我,我们几个。那时候我们采取值日的方式,就是轮到谁值日谁就买菜、做饭、洗碗、打扫卫生,这都是你的(活)。那时候我们基本都不会做饭,逼着你就得去(学),自己值日得做的像样点儿嘛,这样就学会了做饭,很锻炼人。到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就跟父母说我会做菜了,给你们做个葱爆羊肉吧。那个印象特别深,再后来给我老婆都没做过。
 
北三环驻京记者站期间李强的一张摆拍“艺术照”。画面营造出八五思潮影响下颓废、迷茫和否定的气息。照片下面的空白处,用钢笔写着“《荒诞·忧郁》,1990,蒋悦摄。

刚到北京的时候,物质还比较匮乏,买肉还需要肉票,而且控制得挺严,大家的工资也非常低。我们没有那个票,买不了肉,就靠团中央的邹大利老师给我们弄票,我们去买。而且那时候我们也没冰箱,用的还是一个电炒勺,就拿这个来做饭。有一天是谁值日,买了几斤肉,因为一次吃不完呀,又怕放坏了,就想把它做成半熟,蒸一下,这样能多放几天。结果呢蒸上以后,人就出门走了,忘了这回事。等回来的时候,满屋里都是一股焦糊的味儿——把那整块肉都给蒸光了,一点儿都没了。也是非常危险,没起火。当时看到这种情况,我们几个几乎都哭了啊,好不容易有点儿肉,结果还没存住。那时候正是20出头儿的小伙子,能吃能睡的年龄,都消耗比较大,所以非常心疼呀。
 
那个年代在北三环,我们周边没什么饭店。那时候北京的北三环也非常偏呀,交通不是很方便。90年亚运会以后,北边儿才逐渐发展起来,变得繁华,现在的北三环当然了不得了。当时我们在北三环住了有两年吧,用的通讯信箱都是安贞里中学一甲一号,多少多少那个。后来又搬到北四环,现在又搬到北五环,不断往边上运动。
 
其实就因为我们报纸是从黑龙江来的,在北京发展呢,就受到很多制约。比如说创建青少年书协,现在看在当时是非常好的一个建议,对书法在青少年群体里的普及和提高是很有意义的,应该得到支持。这个提议被搁置,造成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有一个推动青少年书法的组织,这是非常遗憾的事情。因为书法的传承不能只注重最上面的一端。像我们现在经常谈到的中国足球,之所以陷入这样一个尴尬的境遇,总是在关键的时候,缺少一个一槌定音的球员,或者说整体水平的下滑,就是在青少年里面没有梯队,没有完整的训练与完善。青少年书法也是这样,大家只看到国展,只关注每届各省的入展获奖人次,却忽略了自下而上的人才培养。
 
2015年8月,在《青少年书法报》创刊30周年庆典上,右起崔学路、郭恒、马力军。

现在号称书法进教室,但实际上各个学校的(师资)配置非常不对称,基本上就是用美术老师去(教书法)。一方面说全国对书法教师有很大的需求、很大的缺口,另一方面,很多书法专业的毕业生又没机会进入这个体制。有时候是因为编制问题,有时候是需要持教师证才能上岗,总之阻碍很多,很麻烦。其实有的学校自己没有专职书法教师,完全可以聘请,这很容易。聘个老师每周来上几次课就行了,上多少课给多少钱,定一个长期的合同,既省了学校的编制,也可以请到真正优秀的书法家来。就怕找不到真正受过专业训练的老师,误导学生。经常听身边的家长或者学校说,我们的孩子都会写“五体”啦。这很可笑,他根本不理解什么是书法,都是在照猫画虎,会写八体也都没什么用。但现在社会上就是有很多这样的缺少职业道德的老师,这么去骗人。
 
后来我们第一批到北京的这些同仁多数都走了,各种原因吧:有的是回家结婚,有的是因为这边比较艰苦。蒋悦老师后来也走了,他是调回了市文联,然后调进(黑龙江)省美术出版社,到后来做了出版社的副社长,又到广东美术馆任副馆长,他是这样一个过程。蒋老师我们感情很深,现在还联系非常多。他现在已经退休了,是著名的画家,外号“老土豆”。前几年我们还一起搞了个展览,叫“东北乱炖”。
 
2019年11月,《东北乱炖》展上,蒋悦、李强、刘春杰合作的《半熟的苹果》。水墨纸本,67*46cm

蒋悦走了以后呢,就由我来担任这个驻京办主任。这期间也来了两位外地的朋友,一个叫李家原,一个叫肖华,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搬到北四环边儿上,在黑龙江农垦驻京办事处,在这儿大概有四年,很多活动都是在那儿举办的。到了95年,搬到我们新买的房子,就不再租房子了,我们就在家办公。
 
在报社驻北京这些年,应该说是为青少年书法的普及和繁荣做了一些事情。当时全部的精力,基本天天就琢磨这些事情。比如办各种大赛,以前叫“神龙杯”,后来又有“中日青少年书法争夺赛”。另外还开展了全国最早的青少年书法品段级评定,当时的工作重点就是推进这个活动。一是颁发品段级证书,另一个就是通过这个渠道来巩固《青少年书法报》在全国的影响。现在的很多书法同仁,还都留有这个证书,都说是当年某某老师签发的,很珍惜。我记得那时候每年都得通过邮局发5万封以上的信,给全国各地的书法老师,联系开展活动。所以很多朋友当年都收到过我写的信,这么多年,回过头来还反馈说有李强老师的信呢。这是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
 

在驻京记者站安贞里中学办公室工作中的李强。

再有就是举办了应该说是中国最早的一个书法高级研修班,应该是在91年,叫“中国书法创作高级研修班”。请了刘正成、崔志强、林岫、张荣庆、柯文辉、刘绍刚、蔡祥麟等等,都是当时非常有名的老师来授课,在全国招收了20多名学员。后来,中国书协培训中心办的高研班,很多都是受我们这个的启发。这在当时也是得风气之先的一个想法。

1991年,青少年书法报社活动部在北京举办的“中国书法创作高级研修班”毕业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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