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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木疙瘩(小说)

 新用户3134eDv6 2022-09-21 发布于陕西

      我们老家那里的山坡上多生长榆树。

      榆树耐寒性强,不择地而生,生长极其缓慢;而且榆树的木质细腻坚硬,真正成熟长大的榆树木质很适合于做大件家具,可以历百年而不坏。只是,没有人能有这样的耐性来静候榆树的缓慢生长,所以就忽视了榆树的真正用途。在我们那里,人们基本拿榆木来砍柴烧火,还要把脑筋不开化反应有点愚笨的人称为“榆木脑袋”,大概是取“榆”为”愚”之意吧。

      我们村几乎所有熟识顺民哥的人,都说他憨厚老实得就像个瓷疙瘩,所以干脆就叫他“榆木疙瘩”。

      顺民哥这人实诚,干啥事儿都是个实心眼儿。他有个口头禅,成天价挂在嘴角儿上:“多干点儿活儿,又不费个啥,能把自己给咋个了嘛?”

      你听听,在现在这样的社会,人家谁不是你给我多钱我就干多少活儿?他好像还活在单纯的七八十年代的时候里。村子里跟他一块儿出去干活儿的,无不给他气得撕着他的耳朵骂他:“西瓜地里的梨瓜,——瓜种!城里人奸滑得像泥鳅一样的,你这么老实的待他们,操心亏把你吃死了着!”顺民哥每每拿他那瓜呆呆的眼睛翻一翻,只是憨厚地一笑,不说一个字就走开了。

      顺民哥有一手水电安装的手艺。我发现一个现象,心眼儿实的人,弄啥事情入门都慢上手也慢,但是一旦钻进去了,他会像钻头一样不停地深钻琢磨,直到弄得很精很精。顺民哥就是这样的,他干啥事情好像都差点窍,用的都是笨功夫。但是他弄啥比较专一,就是俗话说的“一门门子”。他把那一手水电安装手艺,弄得精到得业内人员都能知道他的大名。村里及邻村像他一样的七八个人,他们以前都是一块儿结伴同行出去干活儿,好互相有个照应。

      水电安装这活儿,有按天天算工资的,也有这栋楼这些活儿一共多少钱的。价钱基本都是透明的,区别就在于活儿做的咋样,你做的快与慢。

      人家做活儿的时候,算天天是个样子,一揽子承包是个样子。包天天那就不用那么急,包活儿的话那就往往连夜赶,加班加点是正常现象了。说白了,这就是两方斗智斗勇斗心眼儿的事情。

      顺民哥做的时候,算天天也是这样,一揽子承包也是这样做。——该加班的就加班,不像别人准点走。他做事情有个原则,对得起别人对不起别人不消说,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于同行那些耍奸溜滑的现象,他深恶痛绝,从来不屑与之结伴为伍。

      都说水电安装带徒弟,都是师傅坐凉快处抽着烟喝着啤酒,徒弟把百分之八十的大伙儿弄完,师傅才过去三两下把关键处做完收尾。工钱肯定是师傅拿大头,徒弟拿小头儿的。

      顺民哥带徒弟,跟徒弟一样干,甚至比徒弟干的还多。——徒弟有些地方没做好,他检查出来了还要重做一遍。最要紧的是,所有活儿做完后,顺民哥一定要亲自细细复查一下,确保万无一失,才结账走人。这一点上,他跟其他人不一样。

      同行们都说他,活儿交了钱付了,就两清了嘛,何必还要复查那么一下子。“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顺民哥啥话都不说,默默地转身走开。

      不过,奇怪的是,凡是经过顺民哥手的活儿,从来没有找后账的。倒是那些骂他“多此一举”的人,经常被人家找来让回去检查甚至返工。久而久之,顺民哥的名声越传越响了,他跟前的活儿都排得要做不过来了。其他人呢,活儿越来越少了。尤其疫情以来,活干干停停的,本来就不多。有几个,干脆在村里逛荡开了。

      顺民哥呢,好像比以前更忙了。中秋节回家,听说他成立了个小公司,手底下拉了一帮兄弟。当了老总的他,没一点儿老板势。他说只是正规了一点儿,规模大了一点儿,活儿还是跟大家一块儿干。最重要的是,凡是跟着他干的,就几个字:“多干点活,少拿点钱;对得起别人,对得住良心。”

      我见他的那天,他说在给一所新建学校做水电。他很严肃地说:“我做活儿的时候,心里老想着这是我孙子在里面念书。如果因为水电问题,干扰了娃读书,那我不是遭孽了么?”

      我当时听了愣了半天。古人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顺民哥未必能说出这样高雅的话来,但是他做到了这样高雅的事情。人跟人有多大区别呢,就这么点儿区别:当你无论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如果老是想到如果是自己的家人,你一定会冷静思考,选择最合理的做法。

      村子里现在的榆树已经不多了。就是村子南头靠近白杨泉的那面坡上的石头堆里还有几棵。树不大,根底全是石头。看得出,它们长得很艰难,但是长得很努力,树身极力地向上向直伸展着。

      每次回家的时候,我都要来到这里,站在石桥上,看着那几棵榆树伫立很久很久。——其实,我不觉得“榆木疙瘩”就是一个损人的词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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