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儋州调声

 老鄧子 2022-09-24 发布于海南

儋州调声

文/崽崽

    到丽江,看纳西老太婆跳舞。她们排长龙甩出一个大圈,摆手、探步,转身等等简单的动作。好看的是,舞者排成两圈,一圈穿的蓝衣服,一圈穿的白衣服;蓝衣服、白衣服都笑盈盈的,又活泼又整齐;圈子中间,领舞的男人吹芦笙,一俯一仰的,很是投入;他的外衣是一张鹿皮,中间开洞口,套脖上,腰间系绳子,古朴神奇,让人想入非非。

    在临高看哩哩妹渔歌演唱,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婆,戴竹笠,黑衣黑裤都很宽大,十分粗朴的脸相,说明她没多少文化更与艺术无关。她唱着唱着,偶尔的动作,轻轻转动的眼神,慢慢的她似乎不是一个人,是海岸边一棵坚强的树,在烈日下挺立;时而又变成无依无靠的,孤舟一样在狂风中哭泣……她不是捡杂鱼、补破网的渔妇,像是海风吹响的一只螺,诉说着亘古的历史哀愁。

    一天夜晚,在儋州新英攀步村观看村民自发的调声演唱,更是震撼人心。儋州话难懂,不知他们诉求什么,但谁都能看清歌者的神情。歌声响起,手拉手站成一排的男人(他们对面一排女人),半眯着眼,就在这一瞬间他们蜕化了,挺胸、昂头,超然物外,得意而且自豪;每一个人就是一个音符,在那里蹦跳不已、闪烁不已、爆发不已,使村庄的灯光、房屋、树木以及走街窜巷的猪狗成为缥缈,变成强劲乐章的一部。一位领歌者舞出队列,说不清他的舞蹈是迪斯科,是太空舞,还是街舞,他只是自以为是地手舞足蹈:他在成功,他在得意,他在气使颐指……歌者齐声应和,歌声缠绕夜空,他们已经走火入魔,神魂在九天之外,是一颗遥远的星星或北极的弧光,正在天国俯视村庄,微笑、豪迈、自醉,变成了他们独特的自己。有时,他们齐齐望着天空,天空一派蔚蓝,啥也没有。不知他们看到了什么?也许他们串通了大地、江、海、云彩、祖宗、历史、生活与感觉,成为高高在上的、没有时间的神。外人不知道,一个土生土长的艺术一定带着这个民系心灵与历史的秘密,歌声响起,正好击中那个隐蔽的节点,泪水与自豪充盈他们心田。

    文化的多元性正在或者已经消失。调声的歌舞在传统时代只是他们的日常,土里刨食累了乏了,他们会在地头田边聚集,以这样的方式诉说自己的哀愁与愿景,安慰与陶醉自己。现在,调声只是时代节庆歌舞升平的点缀了。如果外人加入他们的调声队伍,只能是唱个调,动动腰肢的消肥减瘦,外人不能像他们一样扑到一条历史的长河之中。文化艺术哺育了我们,正像父母对我们的养育,但人往往是熟视无睹的,极少有人对衰老的父母有喜爱之心。我们不懂艺术,更缺乏对艺术的尊重之心。

    海南经常讨论本土有没有文化。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事实上他们都看不上海南的传统。海南的比不上内陆的,内陆的比不上西方的。我们都被洗眼、洗耳、洗脑进而换心。

    在攀步村的调声之夜,很多青少年坐在杂货铺里抽烟看电视。他们也许和我们这些所谓的文化人一样,脑子被洗过了。我们看得更多、听得更多的是言不及义的歌星。歌星职业的微笑、职业的潇洒,征服了众人,众人成了自愧形秽的粉丝;我们不敢不崇拜帕瓦罗蒂,他名气与声音的辉煌是我们必知的常识。更为不幸的是,一旦政治发现了艺术之马,此马就被绑架上政治战车。比如说,调声只在村庄里发生感情魅力,在庆典里只有热闹;比如说,哩哩妹就是哩哩妹,却被改成哩哩美。何故?我想就像美男地方改成美兰一样(接着出现美兰机场),在一些人眼中,男与妹就是两个生殖噐,干柴烈火,必除之而后安。我们担心每天有多少物种在地球上消失,从来没人担心每天有多少豪情从我们村寨和巷子里湮灭。

    如果帕瓦罗蒂到中国,他必定为攀步村的调声陶醉,他必定给唱哩哩妹的老太拥抱,他必定为纳西女人的舞蹈感动。这是用不着怀疑的,他的文化高度在那里,他知道人类文化艺术的源头在哪里。文化和艺术孵化了人性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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