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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 聂钦|泛黄的白炽灯

 新锐散文 2022-09-24 发布于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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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黄的白炽灯

过完中秋,就想着再有十多天就是八月二十八了,这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是我奶奶的生日。奶奶走时我才二十二岁,而今,二十九年过去,自己已是年过天命的半百小老头了。
奶奶个子小巧,一米五都不到,常年穿着蓝色大襟的衣服,围着一条蓝色的布腰裙(围裙),头上包着一块蓝白条纹相间的毛巾,背有点花(驼),眼睛不太好,常会无故流眼水,说话轻声细语的,从未与人脸红吵架。她也不出去串门,偶尔,几个常走动的老人来和她拉拉家常,她多数时候都是在倾听,简单的应几声,并没多少回话。那时她带着我们兄妹三人,还有姑姑家的几个表妹长住在我们家,五六个小孩在家吵吵闹闹,还要操持着一家大大小小的三餐和家务,真够她忙了。

奶奶在世时,记着全家人的生日,却不得记自己的生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日,是八月十八还是二十七八。八月二十八还是奶奶去世后,上碑刻字时爷爷定下来的。她给家里每个人烧生日面,唯独不记得给自己烧碗生日面。奶奶应该是舍不得烧吧,那时候一碗面条两个鸡蛋,也只有来客人或者家人生日时才会烧。她这个为家人烧了一辈子饭的人,就是舍不得给自己烧碗生日面。
爷爷在生产队管后勤,带着队里一帮年老体弱的妇女在仓库和晒谷场干活。夏季双抢时雷阵雨多,后勤是管晒谷的,爷爷通常都是等上午田里收回来的稻谷全翻晒出去,才回家赶紧扒一口饭,就赶回晒谷场守在那里,时常把手搭在额前,看看天上的云,若是西南方的饭甑坛后面有乌云开始往上涌,他就紧张的催促所有人准备收稻谷。有时雨来的急,有些妇女拖拖拉拉来迟了,有的地垫稻谷淋雨了,爷爷就会板着脸瞪着眼珠骂人,那些妇女一声不敢吭。
我小时候也挺怕爷爷,不敢亲近他,最怕他瞪眼珠子了。有一次去爷爷的保管点玩,有个大人捉弄我,让我在生产队的预支单上按手印。那时才七八岁,还没读书,不懂事,真的就把指印按上去了。等爷爷过来看到了,一个大耳刮子就打了过来,我吓得不敢吭一声,独自跑回家,在保管点的围墙外碰到了奶奶,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奶奶一看我半边脸都红了,五个指印深深印在那里,心疼极了,赶回保管点质问爷爷,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挨的耳光,也是唯一一次见奶奶跟爷爷急,所以印象特别深。
可是这么“凶”的爷爷,却从没看他凶过奶奶。他们俩是亲上加亲的表姐弟,姑姑家女儿嫁回到舅舅家,奶奶比爷爷大一岁,从小青梅竹马,感情很深。在我的印象里两位老人从没吵过架,爷爷主外,奶奶主内,奶奶就是那种以夫为纲的传统女人吧。都是爷爷拿主意,她就在家默默地操持家务,她应该觉得那是她的本分。
爷爷读过几年书,高小毕业,听他说毕业时是全校第一名,但家里穷,没有再供他上学。爷爷虽然脾气急一点,为人却是挺好的,只是为集体的事骂人,却从没见他为自己的家事与人吵架,也爱给人帮忙,奶奶又对谁都和蔼可亲,所周围邻居都喜欢到爷爷奶奶?窄的房中坐坐。

那时大家没有什么可娱乐的,我奶奶那个挂着一盏昏暗泛黄的十五瓦白炽灯的小房间是最热闹的。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他们的房间,那也是我从小睡到的“卧室”。其时那时老屋里每家都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厨房,除了吃饭,其他都在卧室,根本没有隐私一说。
左邻右舍吃了晚饭,料理好了家务,就都到我奶奶的房间里来了。整个房间挤满了人,两张床沿,几张櫈子都被早到的人坐满了,后来的人就只能站着了,奶奶热情的招呼大家,大家闲聊着家常。爷爷常会为大家讲些他年轻时的从青田挑盐到江西,从丽水挑米到金华路上碰到的新奇事。也和大家讲日本鬼子进村时全村逃难时的情形,说隔壁的小玉爸爸就是逃难到双尖山上时出生的。逃难回来后,隔壁水兴伯家满地都是日本人的大便,甚是可恶的是,连米缸里都是。
爷爷说他在金华做长工时曾被鬼子抓去修碉堡,差点被凶恶的大狼狗咬了,从修碉堡回营地的路上,怕游击队偷袭,一方面把他们押在中间当人质,另一方面鬼子也是为了壮胆,远远看起来人多势众的样子。爷爷后来逃回家,不久又遇上国民党抓壮丁,翻窗出去,连夜逃到马卜当保长的舅公家,由舅公护送出关,再次到金华安地做长工。
奶奶都是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很少插话。她没读过书,不识字,只认一个字,那就是我们家的姓“聶(聂)”字,因为我家在村里是独姓,所以在集体的地方,她就凭这个字找自家的东西。我读书后,看电影看戏都是我陪着她看,给她讲解。

老话说“老儿子,长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我这个长孙子自然从小受奶奶宠爱。因为不识字不会看日历,她平时也记不太清日子。但在我去柳城读高中的时候,却清晰的记着哪天是星期六,因她最疼爱的大孙子星期六中午后就会回家了,午饭总要给我留饭菜,怕我骑了二十多里路又饿了。那时候肉是难得买的,星期天早上老早就捧了一碗黄豆去换豆腐,奶奶就把豆腐切的一片一片方方正正的,煎的两面金黄的,把一个罐头瓶装得满满的,等傍晚时分我从田地赶回来,吃上一碗奶奶特地为我烧的面条,带上为我准备好的霉干菜、豆腐,急匆匆的骑车赶回学校晚自修。
后来高考没考上,我去村里的服装厂当了机修工,那年奶奶已经七十岁了。当我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因为还是学徒,只有四十元,我买了一刀肉回来给奶奶,又给了她十 元钱,她不肯要,我说现在我领工资了,可以孝敬你了,最后奶奶才收下了那十元钱,奶奶高兴极了,说自己疼爱的大孙子终于长大成人了。
那时奶奶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后来,饭也吃不下去了,去镇卫生院看了,也查不出什么毛病。我和爸爸早上用担架把她抬到医院,晚上抬回来,这样抬了几天,奶奶没有一点起色,反而日渐昏沉,医生就劝我们不用送去了。最后的二十来天,奶奶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在床上,勉强能喂一点汤水进去,但无论我们怎么叫她,和她说话,奶奶再也没和我们说一句话,每每从她房间出来,我都泣不成声,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在离奶奶七十岁生日还有三个月零二十天的时候,在陶村最热闹的五月初八交流会那天晚上,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热闹,而我的世界,只剩下了那盏泛黄的白炽灯。

作者简介:聂钦,金华市作协会员,近年已在各地报刊,网络平台发表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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