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散文天地 • 卢德铭与未婚妻颜瑞琴的五十年爱情守望 ‖ 总第1419期

作家新视野杂志 2022-09-25 发布于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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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德铭与未婚妻颜瑞琴的五十年爱情守望

文/周元勇（江西）

一

受萍乡市芦溪县委党校委托，编撰《红色袁水源》一书，多次来到位于上埠镇山口岩的秋收起义烈士陵园搜集资料。每一次来到这里，面对秋收起义烈士纪念碑，崇敬之情就会油然而生，再拾阶而上，来到卢德铭烈士纪念碑前，心中更会涌出一种肃穆之情，周边的松柏苍翠浓郁，静默无声，更增添了凝重的氛围。

大概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念中学的时候，就在学校组织下，来到山口岩瞻仰过卢德铭烈士纪念碑。这里是省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卢德铭的光辉形象已经深深刻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

卢德铭有着共产党人不朽的革命精神和坚贞的革命信仰，2009年他获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做出杰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探寻卢德铭光辉的人生旅程中，隐藏着一段他和未婚妻颜瑞琴至死不渝的凄美爱情故事，一段持续了50余年的爱情守望，值得人们无限地感叹与感慨。

二

卢德铭是四川自贡人，家境也较富裕。那是1916年，彼此要好的颜卢两家为卢德铭和颜瑞琴定下了“娃娃亲”婚约。那年卢德铭11岁，颜瑞琴8岁，他们正是天真烂漫的童年，经常在一起玩耍，可以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年纪，对于婚嫁和爱情之事，他们可是茫然无知。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卢颜两家大人们的亲密的交往中，他们在不经意中，也听闻到了一些有关于自己婚嫁的话题，不知不觉中，卢德铭和颜瑞琴感悟到了，长大后，他们会结为夫妻，在一起吃饭，在一起睡觉。在青春萌动的花季，他们俩的心中产生了一种羞怯怯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他们最初体验到的爱情滋味。此后，卢德铭和颜瑞琴的爱恋情愫也日渐浓郁起来，彼此把对方放在了心里最隐秘的深处，彼此成了心中最牵挂的人。

年轻的卢德铭爱好读书，他深受孙中山“三民”主义思想和“五四”运动影响，关心时事，迅速成长为一个进步青年。18岁那年，他毅然决定去广州报考黄埔军校。卢德铭的父母和颜瑞琴的父母都不同意卢德铭去广州考军校，颜瑞琴更是不同意，可是卢德铭满腔热血，执意要去，作为比较开明的父母也只能依了他。

在送别卢德铭的时刻，颜瑞琴终于鼓起了勇气把心中的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她说：“你就安心去吧，不管分别多久，我都等着你回来。”其实，颜瑞琴的心中有着万万的不舍，那又能怎么样呢？卢德铭说出了发自内心的豪言壮语：“我一定要报考黄埔军校，把列强彻底消灭干净，让老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这是他们唯一的一次面对面谈心，两颗年轻的心交织在一起。哪知这一别竟成了永远，彼此鼓励的话语成了今生刻骨铭心的记忆。

在孙中山的亲自考试下，1924年卢德铭顺利进入黄埔军校学习，同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革命的道路上，从此迈出了坚定的第一步。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在紧张而充实的生活中，卢德铭想起了未婚妻颜瑞琴，挥笔写下了一封长达十几页的信，把从军的美好感受与颜瑞琴分享，说不完的话，难以停的笔，感情像流水一样汩汩而出。同时随信寄上了一张自己的半身戎装照，威武帅气，英俊潇洒，凸显着特有的军人气质。

颜瑞琴收到信后，那种兴奋无以言表，虽不能认很多字，但听人读了信，也能够理解其中的一些意思。颜瑞琴抱着这封信，双手不停地在信封上来回摩挲着，随后抽出照片，躲在房里一次又一次地端详着，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信和照片放在枕头下，相伴枕眠。颜瑞琴是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女孩，她想鼓起勇气请人代写一封信回给卢德铭回，这封信虽是请人代写的，但每个字、每句话都流露出了颜瑞琴对卢德铭的无限爱恋之意，也表达出了自己愿意等卢德铭回家完婚的坚定心情。写好了信，颜瑞琴的心情非常的激动与兴奋。然而兴奋了一段时间后，待把信寄出，她又只能重新强忍着自己深切的思念之情，盼望着信能早日送到卢德铭的手中。每天，颜瑞琴在心中要盘算好几回这封信可能到了某个地方。她也时常念叨着，不知道卢德铭收到了自己寄去的信没有。大雁传书，寄托无限相思情。这是一种多么纯洁的爱恋之情，它也不断地激发着卢德铭投身革命的壮志豪情。

1925年9月，卢德铭从黄埔军校第二期毕业了，因不能回家，只能又写了一封信回家， “我已在军校毕业了，但我不能回来……因我的归期不定，所以颜家的亲事请父亲与我退了。如果瑞琴真要等我，则我对她有几点要求：一要读书，二要革命，三不要缠脚。” 卢德铭认为自己不久就可以和颜瑞琴见面了，回家就可以完成一再推迟的婚约。而收到这封信后的颜家更是一片喜庆忙碌，准备为女儿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颜瑞琴也开始了对自身的改变，她松了自己的裹脚布，试着去认一些字，读一些书了，她也开始萌生了参加革命的想法，和未婚夫卢德铭一样，成为革命队伍里的一员。

在卢德铭离开家两年零十个月中，颜瑞琴又收到卢德铭的来信。卢德铭在信中说，现在部队准备北伐，行踪不定，嘱咐颜瑞琴不要回信，等部队一旦安定下来，就让她来部队完婚。这让颜瑞琴激动不已。水迢迢，路遥遥，君盼归期何时到。颜瑞琴一遍又一遍地憧憬着未婚夫胜利归来，然而，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军阀横行，战火纷飞，社会动荡。颜瑞琴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是在用生命保家卫国，守护安宁。她理解卢德铭，支持卢德铭。颜瑞琴相信卢德铭，相信卢德铭一定会来信让自己去部队完婚。

在一个如此动荡的年代，卢德铭和颜瑞琴能够如此坚守爱情，不得不让人感动。1927年6月，卢德铭组建了武昌警卫团，并任团长，这是一支由中国共产党直接领导的武装力量。卢德铭心里记挂着未婚妻颜瑞琴，抽空给家里人和颜瑞琴各寄去了一封信，希望大哥卢德丰前去参加革命，并把颜瑞琴护送到部队与自己完婚。颜瑞琴终于收到卢德铭的信，心里无比的甜蜜，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她将衣物收拾妥当，天天盼着卢家通知她上路。她也想去参加革命，与卢德铭一起与反动派战斗，从此不再分离。然而由于种种原因，颜瑞琴一直没能等来卢家人的护送。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从未出过远门的颜瑞琴心里茫然无措，除了久久的等待，仍旧只有苦苦的期盼。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卢德铭的大哥卢德丰到重庆转了一大圈后，回来说，外面兵荒马乱，到处是土匪溃兵，武汉根本去不得，还是写信叫小弟回来完婚吧……颜瑞琴只好听候卢家的安排，一直等待着未婚夫回来的那一天。

在这筚路蓝缕、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卢德铭又何曾不想念自己的未婚妻？他也常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瑞琴，你好吗？”然而卢德铭始终牢记着自己的革命初心，他把内心的小爱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让家国情怀澎湃四溢，凝聚成无比坚定的革命信仰，和奋勇当先的战斗豪情，全副身心地一次又一次地指挥着部队与国民党反动派展开激烈的战斗，全面夺取胜利。

1927年9月24日下午，卢德铭和秋收起义部队来到了芦溪镇袁河边，驻扎在虚名观处一祖居祠堂里，他研究完进军路线后，就回到房里睡觉，一想到明天就要进入罗霄山腹地武功山区，从此可以摆脱敌人的疯狂围堵，心里就踏实了许多。卢德铭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久才睡着。睡梦中，他又梦到了未婚妻颜瑞琴；他梦到了自己的父母，兄妹；他梦到了自己的家，梦到了为自己破格考试的孙中山先生以及其他的教官和战友……

25日，在革命的危难关头，卢德铭毅然支持毛泽东引兵井冈的战略决策，率领秋收起义部队经过芦溪山口岩向莲花方向转移，为掩护部队撤退，遭到国民党军队袭击，壮烈牺牲，年仅22岁。

然而对爱情坚贞不渝的颜瑞琴还在自贡流井家中久久地等待着卢德铭回来完婚的消息，时常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卢德铭早日归来。她把卢德铭寄给她的两张戎装照片藏在最安全的地方，时常拿出来看看，以缓解思念之苦。几回回梦里，她做着同一个梦，卢德铭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回来了，英姿勃发，健步地向她走来……一梦醒来，她怅然若失，突觉寒意四起，紧紧地抱着被子，轻轻地抽泣起来：德铭，你在哪里？德铭，你在哪里？

三

颜瑞琴盼望着听到卢德铭的消息，哪怕一丁点儿消息也行。她不停地到处打听，然而没有一点音信。有一种思念叫望穿秋水，有一种爱情叫至死不渝，颜瑞琴依然相信卢德铭会回来，这一等就是10多年。卢德铭的家人们劝说颜瑞琴：“不要再等了，或许卢德铭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和卢德铭没有正式拜堂成亲，不用受这份罪，趁着年龄还不是很大，要不重新找合适的人嫁了吧！”然而，颜瑞琴还是执意要等下去。有时她在房里的窗前，呆呆地回忆着和卢德铭在一起的儿童时光，这些美好回忆侵染着颜瑞琴的幸福时间片段。但在那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社会环境中，颜瑞琴渐渐承受不起他人异样的眼光。望着父母一脸愁容的样子，颜瑞琴的心犹如刀绞一般。

十几年就这样一天天熬着过去了，未婚夫卢德铭连半点音讯都没有，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呢！颜瑞琴想过死，可是一想到年迈的父母，她就有点不忍心。在那个年代，颜瑞琴是十里八乡的老姑娘了，最后，颜瑞琴妥协了，30多岁的她无奈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最终嫁作他人妇！然而，上天好像是在故意捉弄颜瑞琴，结婚十年之后，她的丈夫就病死了，她还是孤苦伶仃地一个人生活。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就到了1949年，此时距离卢德铭最后一封来信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卢德铭的家乡已经迎来了解放。当人民军队入城的时候，颜瑞琴挤在热闹的人群中，她拉住挨个走过的战士们，打听卢德铭的消息。可是这些年轻的战士们根本不知道卢德铭是谁？他们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在一次次询问，一次次绝望之后，颜瑞琴的心都要碎了，她再也没有勇气去打听了，她觉得卢德铭或许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四

上个世纪70年代后期，中央专门派人到四川寻找卢德铭烈士的亲属。此时，颜瑞琴已经年过六旬，自从丈夫病死之后，她就没有再改嫁。直到1978年的春天，有一天，颜瑞琴的一个侄孙，领着一群工作人员来到了颜瑞琴老人的家。此时颜瑞琴已年过七旬，被接到了自贡市人民武装部，她从一张黄埔军校的集体照片上，一下子就认出了未婚夫卢德铭。这时，自贡市武装部的工作人员才告诉她，卢德铭已经在50年前在江西芦溪山口岩牺牲了。

等了50年，终于得知真相的颜瑞琴放声地哭了起来，在内心深处掩藏已久的情绪爆发成一场牵动肝肠的痛哭。

颜瑞琴说，她一定要来江西芦溪，来山口岩，看看卢德铭。然而令人遗憾的是，颜瑞琴老人因年事已高，也因交通不便，最终没能实现来芦溪的愿望。在颜瑞琴的心里，一直没有放下卢德铭，她将卢德铭的两张照片依旧放在枕头下，时常端详，相伴入眠。

1982年，四川省自贡烈士陵园的卢德铭塑像落成，颜瑞琴最先来到了烈士陵园，站在卢德铭烈士塑像前，静静地盯着他看，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德铭、德铭……”又走上前去，轻轻地抚摸着卢德铭烈士塑像，手指细腻温情地流动着。这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未婚夫，心里的感情五味杂陈，她多么想这尊塑像在自己的抚摸下，即刻能出现神奇的一幕，马上活过来，和自己聊聊天，说说话。德铭啊，你可知道吗，德铭啊，你可看见了我吗？德铭啊，你听到了我说话的声音吗？看到了我的眼泪在流吗？德铭啊……颜瑞琴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无从说起。此后每年的清明节，颜瑞琴都要来烈士陵园为卢德铭扫墓，来看看卢德铭，看看他的战友。

2004年9月16日，96岁高龄的颜瑞琴老人在家中的一场火灾中不幸遇难，带着一生的思念与梦想去了美丽的天堂。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卢德铭用终生无悔的革命追求，谱写了壮丽的人生篇章，颜瑞琴用半个世纪的爱情守望，演绎了一场旷世的凄美情缘。

卢德铭和颜瑞琴的爱情没有海誓山盟，只有一种默默的守望。这种矢志不移的坚守，把爱情升华成了至死不渝家国情怀，写下了人生中最生动、最完美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