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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收获》|长篇:月下(李凤群)2

 冬天惠铃 2022-09-25 发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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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收获》

长篇《月下》(李凤群)

“余文真一直不被看见”,这是爱情悲剧的生发点。平凡、自卑的余文真从来没有进入到别人的视野。一个成功熟龄男子看似偶尔的闯入,实则是一整套以小城女子为猎艳对象的熟练掠夺,却正好纾解了余文真内心的不甘。可是,完全不对等的情感关系是她所无法承受的,只落得精神垮塌,容颜销损,性情乖张。不爱自己的生活将如何继续?余文真随意打发了婚姻,不期然又遇上了另一口深渊……作者以尖锐的笔触深入当代女性的内心,书写她们在时代推动之下犹豫的尝试、孤独的觉醒和单枪匹马的惨烈抗争,将女性在现代社会中半生的困境通过心理和精神表征极其细腻复杂地表达了出来,这个过程令人信服且惊心动魄。十年后,这座城市面目一新,而一个女人戴月归来。

2022-5《收获》

长篇选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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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
李风群
上卷
(续)

毕业之后,余文真亦在“安稳过生活”和“勇敢闯世界”两个念头之间切换。月城有类似特征的姑娘无处不在,且日益增多:对冰淇淋、咖啡、口红、黑色的长筒靴有天然好感,但是,四肢发达而不勤,物欲重而手头紧。余文真理想中的生活档次是中等偏上,但实际生活里是中等偏下。工资一半交给妈妈,另一半中的一半必须存起来,如此一来,手头紧紧巴巴,简单地说,不算是特困户,但绝对没有水晶鞋。余文真几乎是大海里的一滴水,似有似没有。

  就在不久以前,她还羞于和闺蜜私下谈性,更不敢公然自嘲,和她一同入职的同事们,脑子里只有肉眼可见的小事,话题最多的还是男女之间那点儿事……然而性的吸引力还不是生命中顶重要的东西,比起暗地里的愉悦,她更喜欢想象与白马王子牵手亮相时的万人瞩目。遇到飘着细雨的黄昏,她的心突然狂野,想奔跑起来,有时候大白天睁着眼睛梦到浪漫的事发生,梦见陌生男人在大街上捧着玫瑰花求爱,是的,很土,不要紧。或者带着她去香港、去新加坡,甚至幻想接连收到数十封没有署名的来信——反复向她倾诉相思,但没有勇气表达——她会从字里行间的蛛丝马迹侦察到写信的人,正是三年前曾与她擦肩而过、也被她反复想起的那个人,那样一来,如同一道闪电,她的生活就会“嗖”的一下腾空而起,里里外外全然不同。
  二十五岁前,余文真也心血来潮过,幻想痛痛快快地加入一场战争,自然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拯救被困在废墟里的老弱病残孕,最好对世界格局造成一定的影响,为了光荣,也为了伟大。然而,不久后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地震突然而至,和月城一般大小的好几个县城及周边沦为废墟,举世震惊。好多天,余文真和同事们都守在电视边上看救援进展,恨不得扑进电视机里去扒拉人,但是最终,她为这场惊天灾难捐献了400cc鲜血和五百块钱,而已。
  正是这一年,伴随着巨大的天灾,她遇到的一个人,将彻底改变她的生活。
  月城城区,从地图上看,形似弯月,面积不大,也无甚显要特征,但四方残留的残垣断壁和一条干了的护城河为证,它是有过几百上千年历史的。斗转星移,如今城里城外分界模糊,或以稻田和公路为界。城里总共两个有湖的公园,一到周末,人满为患;二十层以上的建筑寥寥可数,狭小的巷子倒是随处可见。余文真全家生活在其中的一个——清凉寺巷。这个巷子既不清凉,也没见着寺。不过这城里名不副实的地方多——“鱼矶”,无鱼,无矶,无石,就是一个土丘,现在做垃圾集散地;“明府巷”,不明亮,也无府邸。月城人亦很少较真。这城里有许多的东西失了出路,没了踪迹,像一幅龟兔赛跑图——兔子溜了,乌龟还没到,画面上只有几棵不相干的草。
  清凉寺巷道,长约三百米,余文真家在巷底。余文真每次进出,头顶是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电线随风晃动,两侧脚边是纸板箱、腌菜坛、塑料花盆,再就是自行车、摩托车倚靠着墙,留下两个身位的空间,供人侧身进出。进入到门里,则另有风景:方方正正的老式衣柜,裸露出水泥的圆形立柱,形似宝塔却在穿堂风里摇摇晃晃的蚊帐,怎么看怎么邋遢。到了晚上,轮廓浮凸,影影绰绰,倒有几分神秘,不免浮想联翩,可是一俟天色大亮,一切又明明白白到令人厌烦了。早上出门上班,扑面而来的先是五颜六色的滴水衣服:大裤衩、小汗衫、破成条的抹桌布一字排开晾晒在巷子口。好在大白天都在单位上班,这些东西从眼前和从心底都能干干净净清除,傍晚回来的时候,那些衣服全部都被收进屋了,剩下光秃秃的竹竿支在那里。等到可以收放的折叠桌撑开,一顿能容纳七八人围坐的晚餐就开始了。下班的邻居会侧身让过这个餐桌,顺便瞄一下这户人家的伙食。其实都差不多——腌豆角、酸萝卜、炒青菜,如果天气实在太热,会炖一只鸡蛋或者煮一碟花生,一瓶啤酒慢慢品,算是巷子里标准化的惬意人生。巷子里家家一日三餐的饮食结构几乎一模一样。换个角度看,就是相互模仿,相互抄袭的结果。这些平凡努力、永远留意工资最后两位数的大小,把用不坏的劳保用品堆在餐桌底下的工人家庭几乎都没有秘密,不管内向外向,说起话来都顾不上隐私,洞开的门,为着透点儿风而长年向外敞开着的窗,窗口都是忙里偷闲监察他人家事的眼睛……缺腿的椅子摆在自家地盘的屋外,不能用,也不扔。
  渐渐地,太阳的最后光辉被西边的房顶挡住,黑夜慢慢罩下来,空的碗碟收到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个全新的陈旧夜晚便又正式开始。
  这条巷子,容纳了余文真的童年、少年和青春时光。
  一年过完了,又开始了一年,让人以为永远不会变了——清凉寺巷式的家庭,做父亲的严肃保守,母亲则是絮絮叨叨,做父做母既是拷贝,也是继承。父母们不肯大声表扬子女,亦不敢自我嘲笑,幽默更是稀缺品质。如果有一个女孩化上浓妆,和某个男子走近些——不一定有男女之间的事,虽然逃不了暧昧的气息,如此一来,她不是背叛了她的好名声或者父母的好名声,而是背叛了整条巷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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