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游戏《刺客信条》中出现的“金苹果”,一种具有蛊惑能力的道具) 如果就故事而言,那么也无非是“二桃杀三士”的变种版本。灾厄女神挑动的并非诸神对于珍宝金苹果的贪欲,更多的是对最美头衔的虚荣。竟然连最智慧的女神都无法摆脱对虚名的欲求——这个神话故事很有讽刺意义。 大家都知道故事的终局:帕里斯选择阿芙洛狄忒,并在其帮助下赢得海伦的欢心。两人奔逃回特洛伊后,希腊联军随之而来,最终在心怀怨怼的赫拉与雅典娜的帮助下,特洛伊灭亡。 这是很标准的“好色亡国”套路。 帕里斯的形象也就由此被固定为自私、好色与可鄙的小人物。 但神话作为特殊文本,是可以进行更深度挖掘与解读的。 这里要套用的是柏拉图的灵魂三分学说:柏拉图把灵魂区分为理性、情感和欲望三部分。其中最优越的自然是理性,而最卑下的自然是欲望,处于中间的情感则可以为双方效力。 灵魂的三部分与三位女神的权能形成非常融洽的对应结构: I. 赫拉给予的权势,是对欲望的满足,权势就是统治与支配的权力; II. 雅典娜提供的智慧,是对理性的满足,哲学就是爱智慧,而爱哲学的是理性;(这里我附带一个小猜想:雅典娜同时代表智慧、战争与胜利,也就象征着智慧即力量) III. 阿芙洛狄忒许诺的爱情,是对情感的满足,完满之真爱令人心动。 因此, 帕里斯的选择不单是就女神提供的礼物,就其个人私欲所作的选择。 毋宁说, 是作为人类灵魂的代表,对其自身进行拷问与择取。 为什么我说帕里斯代表的是人性呢? 因为古希腊神话中是有神性存在的,他们就是故事中屡屡出现的半神。 其中最卓著的代表就是《伊利亚特》的男主角——阿克琉斯。 阿克琉斯英勇、善战、狂怒、超凡。观看戏剧时,他给我的感受是一个雄狮般的狂战士,这与《伊利亚特》的主旨“英雄的不朽功业与荣誉”是非常贴合的。 在英雄时代,武力即正义。在特洛伊阵营都算不得最强战将的帕里斯,自然要背负起“小白脸”的蔑称。 然而, 经过人文主义的淘洗,阿克琉斯般狂虐的英雄已经与现代人的精神不相契合了,拥有人之弱点的帕里斯反而更接近“一个真实的人而非神话中的英灵”。 因此我会觉得,以帕里斯的视角来重构这一系列神话会非常有趣。 阿克琉斯显然不可能选择阿芙洛狄忒。 因为他是一位国王、战士与英雄,唯独不是一个凡人。 《伊利亚特》开始处,他就为女人被阿伽门农夺走而愤愤不平。但这绝不是出于他对该女子的爱。那位女子是他作战的奖励,他为阿伽门农不公义的行为而震怒。如果他被夺走的是其他奖品,他的怒火不会有半分消减。 他的情感包括对荣誉的渴求(求胜欲)和对朋友的友爱。但像帕里斯那样的爱情他是没有体会的,阿芙洛狄忒也从来没有眷恋过他——他是赫拉与雅典娜的复仇武器,强大而成功,但就其心灵本质而言是干枯的。 我想起红柯《西去的骑手》(这是一部有争议的文学作品)里的一句话: “没有女子之爱的骑手是石头中的石头。” 阿克琉斯就像这“石头中的石头”。 但帕里斯心中有爱欲、有怯懦、也有偶尔的勇敢。 你在阿克琉斯身上看不到怯懦,一个超凡的半神怎么可能害怕呢?他永远是一往无前的。 然而作为凡人, 就会有恐惧、就会有懦弱、就会有留恋,甚至会有可耻的逃跑。 这点在人文时代的《哈姆雷特》中就表现得很充分了: 如果哈姆雷特是神样的人物,他就问不出“To be or not to be”! 那《哈姆雷特》真的可以在第二幕就草草收场了。 正是因为作为人的犹豫与纠结, 哈姆雷特才有那么多经典的独白,以及推动剧情与矛盾走向结局。 同样, 没有帕里斯的爱慕与冲动,整个希腊世界将继续平和而无趣地延续下去。英雄们将在自己的国土上衰老与死去,海伦的风华也将一点点地凋零,特洛伊当然能作为不甚重要的城邦延续下来(埃涅阿斯也不会出逃,罗马也不曾建起)…… 没有震荡的爱欲,世界就这样死气沉沉地衰败着。 这时候我又要引用黑格尔(我真的很喜欢他的哲学)《历史哲学》中的一句话:“假如没有热情,世界上一切伟大的事业都不会成功。” 当然, 黑格尔说的热情很宽泛: 帕里斯冒着天大风险带走海伦是一种激情; 阿克琉斯为朋友复仇不惜战死也是一种激情; 阿伽门农渴望征服特洛伊以致征战十年也是一种激情; …… 但激情与激情之间还是有着绝大的不同:阿伽门农的征服热情,阿克琉斯的复仇热情与帕里斯的爱欲热情,有着迥异的性质。 而帕里斯所代表的爱欲, 有着最为广泛的普遍性——它深根于人之灵魂中间。 因此, 帕里斯不是无情的政治机器,不会选择赫拉的滔天权势;他也不是荣誉的附庸或者爱智的哲人,不会青睐雅典娜的力量与智慧。 所以,阿芙洛狄忒是最人性的神, 帕里斯的选择也是符合人性的选择。 在神性横行的英雄时代,它注定黯淡悲惨; 在诸神退位的人文时代,它回复本真色彩。 III. 历史中的爱欲 这是一个简单的收尾。当然这篇文章也是篇简单的文章,它只是表达我对《伊利亚特》的理解:从以阿克琉斯为代表的神性,回转到以帕里斯为代表的人性。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先我提出这种看法,总之我没有看过,这是我在观看《伊利亚特》时想到的。 无可否认,帕里斯的爱欲导致特洛伊的覆灭。 (当然从历史角度看也不尽然。例如希罗多德《历史》当中就记载其他说法,比如海伦没有抵达特洛伊,而是流落到埃及。因此特洛伊人不可能交出海伦。) 这并不重要, 因为由于爱欲而颠覆世界的故事并不只这么一出。 例如安东尼与埃及艳后的故事。 罗马名将安东尼将黎巴嫩、克里特和北非并入克里奥帕特拉的埃及王国。在盛大的仪式上,他将女王推上“万王之王”的宝座。他们的3个儿子分别成为亚美尼亚、腓尼基和昔兰尼的国王。 然而他的做法无疑损害了罗马,并最终败给更加年轻与无情的屋大维。 作为政治机器的屋大维没有见埃及艳后一面, 因为他害怕自己像凯撒与安东尼一样沉湎于她的魅力——他逃避着他的爱欲,并构建起罗马帝国。 因此将爱欲放入历史坐标探求其意义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当然这也意味着, 灵魂三部分的斗争将延续下去,人就是在灵魂的矛盾与纠纷中体会与明悟自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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