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幸福是个啥？各人有各人的说法。对关中人说，幸福其实很简单，就像鸡坐个月，猫逮了个老鼠，豁豁吃了个软蛋柿，麻野雀遇见了熟谷子，这幸福立马就来到。在关中人的生活中，出门遇好天，进门有热饭，种地收成好，栽树喜结果，就是幸福；家里好遇合，日子好过活，做梦见神仙，鸡下双黄蛋，猪下窝猪娃，牛下个牛娃，就是幸福；吃上头锅臊子面，尝到新磨糁子饭，娃娃欢腾满院转，儿女孝顺天天见，就是幸福；家里无灾难，身上无病害，心里无忧愁，外面无债务。白天，活泼泼，转拨拨，吃了喝了能弄两个，晚上，面朝上，睡热炕，呼噜一觉大天亮，就是幸福；年轻时，能说能干能扑腾，能扛起大麦包端起大老碗。老了后，能吃能喝能动弹，能蹲墙角谝闲传晒暖暖。一辈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幸福。 关中人的幸福是写在脸上的。关中人朴实厚道，平时生活不太讲究，特别简单。吃的简单。尽管吃的花样多，譬如烧饼夹肉肉，羊肉泡馍馍；譬如豆花蒸碗碗，凉皮调水水；譬如锅盔撕片片，臊子浇汤汤，等等，但真正生活中，关中人很会过日子，吃的很节省，通常很少炒肉燷菜，大吃大喝，除非家里过事来客。平时拿起一块馍，夹点辣子或者咸菜就行，端起一繎面，不须炒菜，用酸水水盐水水调调，用油油的红红的辣子染染，就是一顿饭。穿的简单。“一年四季一身衣，穿棉穿单都是黑。穿件新衣不习惯，偾得不敢上街转。”心里有事，宁可自己扛着挺着，也不愿给人诉说，一怕引起别人对自己的可怜，二怕引来别人的笑话。“天上下雨地下滑，自己摔到自己爬。活人要活个钢板脆，不在人前落眼泪。”关中人这么说。家里再穷，日子再不好过，从不显露在人面前，总是挺着一张笑吟吟乐呵呵的脸，面对生活。邻里之间，淋个新醋，蒸笼包子，打个搅团，收个新果，种点新菜，挖点红芋，都会互相端点送点，吃了尝了，心里就感到美气，脸上就挂满幸福，生活之中，谁咳嗽唾痰，身体不舒服，谁卧炕不起，有病住院，关中人知道后会端上鸡蛋白糖，提上点心水果，前去看望；谁家盖房给娃娃结婚，谁家媳妇生娃坐月子，关中人遇到后会提上礼当，拿着贺礼，前去祝贺。来了，见了，探望了，坐喝了，心里高兴，幸福立马就会展现在笑颜中。 关中人的幸福是在勤劳中获得的。“官凭印，虎凭山，婆娘凭的是老汉，庄稼人凭的是种田，幸福凭的是勤俭。” 生活中，关中人憨厚实诚，勤快能干，不喜欢溜奸耍猾、日鬼掏炭、整天胡耍胡逛的。拧肯当头黄牛累死，也不愿当个懒虫饿死。只想靠双手劳动，淌自己汗，吃自己的饭，再难做的事都去做，再难吃的苦都去吃，再难受的罪都去受。挣死扒活，那怕获得的很少，心里也是香甜的，也是幸福的。扛过了，走过了，功到了，幸福也就来到了。 关中北塬上有个村叫刘家堡，村上有一个小伙叫刘三娃，父母一起外出打工，在一次车祸中双双走了，三娃成了孤儿，一直被婆婆抚养。婆婆下世时，当时三娃初中还没毕业，靠婆婆留的一点钱，还有村上人和亲戚帮济，免强过日子。后高中没考上，就回到村里，啥也不干，一天瞎胡逛。随着年龄增大，三娃已完全变成个大小伙了，身体长得特别，说是长得泡溲，体肥却不白，说是长得莽实，身胖走了型。人整个跟个貒一样，脖粗，肚大，腿短，坐下一疙瘩肉，站起一堆墙，经常顶个大脑袋，靸着鞋，在村口出出进进晃荡。由于他性格儃，人也变得身沉，盛数饭吃惯了，养成好吃懒做的臭毛病，地里刨食嫌苦，把自家地让给别人承包，要点承包费。兮兮招不住了，就出去挣几个现成。大多数时间不务正业，逛酒馆，坐野摊，与一些逛怂二绺子钻在一起，有一个花三个，整天吃呀喝呀混日子，让帮他的人也烦了，心寒了，不再理他。后来别人叫到外面一起打工，三娃小钱看不上，大钱挣不来，总谋着一镢头能挖个宝来，结果干活怕出力，出力像扽筋，净拣轻松的干，干的瞎好怂管娃，干的太累了干脆撂蹶子。一样不活，他出现问题被扣被罚，比别人少拿很多，觉得日人得很，所以干不了多长时间，就觉外面干活太累，不干了，跑回家，觉在家背炕头好，想仄棱睡，想仰板躺，由自己，不看谁的脸，不受谁的管，能乐滋滋贼享受。过后别人打工，一月一万两万往回拿，三娃在村口听见，心里觉日眼得很，立马烦躁起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生气的往回走。村上小娃娃见他后悔的样子，就跟在后面唱开：“压板架，东头来咧一伙娃，叫大哥，开门来，大哥不开叫狗开，狗到河里捞韭菜，韭菜花漂上来，叫你戴，你不戴，人家戴上你可爱。”三娃听见，气得回头冲娃娃们乱发火，眼睁得跟铜铃一样，气大得跟风匣一样，脸吊得跟驴踢了一样，急了脱下鞋向娃娃扔去，吓得娃娃伙赶紧躲远。后悔归后悔，三娃过后啥也不啥，还是东浪西逛，吃饱就睡，不爱动弹，有时瞌睡多时，从早上能睡到月当空，从才黑能睡到东方红。院里董得脏兮兮，屋里董得臭乎乎，日子过得紧巴巴，家里穷得跟水冲了一样，二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媳妇都寻不下。幸福也就来不到他家，到不了他身边。“怕贫休闲荡，想富莫闲游。只想在家蹲膘，不想出力流汗，还想过得好看，那有这等好事等你遇见？鳖瞅蛋还要对上眼，吃寒老鸦㞎的还要接的端。日鬼倒绞扑腾紧，不见得就能翻过身，有好日子过，关键还是要蹶着尻子干。只要辛勤劳动，朝也勤，暮也勤，朝勤暮勤两勤勤，勤到头来好运来，幸福不请自己来。”村上人这样说。 关中人的幸福是咥一碗面。关中人天生的酸辣胃口、面食肚子，平时最爱吃的就是面。“辣子一道菜，馍馍面面最喜爱。”一年四季离不开面，宽面、细面、厚面、薄面、臊子面、辣子面、油泼面、片片面、蘸水面……一说能说一河摊。只要是面，就是关中人的喜爱。“舀上一升雪花面，一把两把搋上案。擀成一蒲团，剺成千条线。下到锅里莲花转，捞到碗里似牡丹。盐放上，醋调上，下锅菜，油燷上，辣子蒜，油泼上，扑哧扑哧进喉眼，呼噜呼噜往下咽，美美咥上一大碗，喜得像个活神仙。”菜可以不吃，但面是离不开的，顿顿吃也不会嫌弃。“三天不吃面，干活有点烦，十天不吃面，心里像猫窜，一月不吃面，人似蔫驴丢了蛋。”关中人这样说。只要天天有面吃，就是幸福，就是有福之人。关中媳妇谁能擀一手好面，在关中人眼里就是个能媳妇、巧媳妇、好媳妇，家里也会被人用羡慕的眼睛去瞧。“媳妇擀面又烧锅，老娘进来尝调和，盐不咸，醋不酸，女婿吃了两老碗，公公吃得丢不下碗，乐得上地发了欢。”村上人会夸这一家把媳妇遇成了，把日子过美了。 关中人的幸福是盖一院新房。人望幸福树望春，过日子就是过开心。关中人生活讲究倭偞，讲究啴和，一辈子要干的事很多，但有两件大事是非干不行的，一是盖房，二是娶媳妇，这是关中人最大的心愿，更是关中人的幸福的直接体现。“房子新铮铮，院里好干净。前院有车见，后院猪满圈。狗在门上转，猫在炕上玩。牛娃吃着草，鸡娃下着蛋。日子过得嫽，把人活好了。”这是关中人企盼的幸福生活。如果折腾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连个房影影都看不到，会被村上人笑话，遭村上人说闲话。“外货能欻，说的能的很，给虼蚤能绾笼嘴，给蚂蚁能订脚掌，到头来给自己连个窝都垒不起，只是个嘴儿匠，也是个日巴歘，不会干个啥。”在村上会没面子。尤其是随着娃娃一个个腾腾腾长高，飕颼飕长大，因为房子问题，想给娃娃寻个媳妇都难，不是打麻缠，就是被嫌弃。“娶媳妇看娘，寻女婿看房。栽下梧桐树，招得凤凰来。盖上新房子，引得新娘子。家里没有像样房，说媒费舌成瞎忙。”村上人也会这样讲。不怕福薄命浅，就怕吃剩饭打碗，不怕日子多难，就怕别人白眼。咬着牙，甩开膀，勒紧裤子鼓劲闯，不当懒汉磨日子，盖楼盖房靠自己。喝上几年包谷糁糁，盖上一院新亮亮房子。房盖了，心安了，站在自家大门上，手指着新房新楼，关中人会说：“看看，看看，这一砖一瓦，都是从牙缝里一次一次抠出来的，都是㞎屎去了泪出来，一点一点挣来的。”话语中透出一种自豪，一种骄傲，更显露的是一种幸福。这时的关中人会让乡党刮目相看，走到大街上，腰板也会挺得直直的了，颡铎脑也会搊得端端的了，眼睛瞧人也会抬得高高的了，心里那份优越感满足感，也会快乐地跳出来，幸福的笑颜也会在脸上堆积起来，灿烂开来。 关中人的幸福是生一炕娃娃。媳妇进了门，幸福也拥满门，关中人心里乐悠悠，最大的心愿就是生一炕娃娃。关中男人出门打工在外，一般呆不了多长时间，就念着想着回家。“人在外面心在家，家里留下个打碗花。有心回家把花看，害怕老板开除了咱。若是常年不看花，恐怕花落不结啥。”除过非常恋家外，主要的是传宗接代思想重。在生活中，男人或扛锨抡镢，干在田里，或风里雨里，战在城里，舍得出力，舍得流汗。女人喂鸡扫院，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做袄儿做衭儿，忙里忙外。闲下了没事了，男人就抓紧播种，女人就抓紧生产。“做精哩，作怪哩，等不到天黑可爱哩。心慌哩，心乱哩，等不到天黑可亲哩。睡觉睡觉，眉开眼笑，鸡娃子一叫，就会发躁。起起起，嘴两咧，明啦明啦再黑咯，叫娃把炕再背咯。”几年下来，院里跑的是蕞蛋蛋，炕上坐的是蛮蛋蛋，怀里抱的是肉蛋蛋。娃娃吵，娃娃闹，关中人眉里眼里都是乐都是笑，才觉得把日子过好了。特别是跟着岁月，关中人沿着祖辈的路子，又娶媳，又嫁女，老了老了，不少老人又成香瓜蛋蛋，媳妇要，女儿叫，把个人兴的一颠一颠的，这达要去，那达要去，过来过去来回跑，抡了个圆。有了好过活，人就显得很幸福，活得也感觉嫽咋咧。 关中西部，西山岭后西山洼，山下有户好人家。老汉是个大木匠，能做柜来能做箱。老婆是个大媒人，十里八乡牵红绳。生了三个好娃娃，放在人前夸一夸。大儿子经商当老板，二儿子官府把事干。唯有三儿念书好，学医归来嫽刮刮。娶了三个好媳妇，放在人前夸一夸。大媳妇学校把书教，二媳妇考研成教授，唯有三媳妇长得好，洋人洋气像花朵。生了三个好孙子，放在人前夸一夸。大孙子考研刚毕业，二孙子考学进清华，唯有三孙子口才好，电视演讲美扎扎。家里老牛顺墙立，下个牛犊白加黑。喂的公鸡爱叫鸣，喂的母鸡爱下蛋。狗娃见人摇尾巴，猫儿咪咪会说话。天爷爷，地大大，幸福美满这一家，你看该夸不该夸？ 关中人的幸福是看秦腔戏。“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秦人怒吼秦腔。”关中人喜秦腔、爱秦腔、迷秦腔；看秦腔、听秦腔、唱秦腔，一天到晚离不开秦腔，秦腔成了勾魂的鞋，让关中人沉醉在里面。“宁舍十亩地，不舍秦腔戏。”关中人这样说。平时，抑或守在电视机前，趄在炕头上，把被子拥在下巴下，眼晴不停的跟着秦腔调调转。抑或夹个戏匣子，在地里劳动，在门上圪蹴，把耳朵拉得长长的听秦腔戏，高兴了拉长嗓子，卯足劲儿，跟着吱吱哇哇喊上两句，心里就感到嫽得太，美的很。一年四季，哪达有庙会，哪达在过会，哪达在演戏，打听生日做满月，一一记住日子，到时早早吵嚷寻去，好好过过戏瘾。“花喜鹊，飞上杆，门前过会心喜欢。看大戏，坐中间，盯着个戏幕快拉开，瞪大着眼晴细细瞧，仄棱着耳朵句句听，咧着个大嘴嘿嘿笑。不嫌吵，不嫌挤，不怕饿，不怕候，守着戏台看个够。手儿拿个猪尾巴，偷空咬口油啦啦。过了一天又一天，把人乐得没边边。” 锣鼓响起来，秦腔唱起来，再远再累也会立马撵过去，美美的看上一场秦腔戏。当那古色古装一亮，喊破天的嗓子一唱，甘畅淋漓的声音在心里一撞，人就像喝了一大坛子酒，眼热了，心醉了，那味道好得让关中人感到比吃肉还香，给个皇帝也不干。你说这日子美不美，这人幸福不幸福？ 关中人的幸福是一年一年积累的，是一点一点干出来的，实实在在，挂在眉上，浸在脸上，渗在声中，发自内心中。“牛吃麦草鸡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在关中人那里，你穿你的绫绸缎，我穿我的粗布衫；你住你的金鸾殿，我住我的茅草间；你吃你的海鲜宴，我吃我的粗茶饭。一样也会感到幸福美满。人活得傻点、愣点、憨点、苶点都没关系，感到活的美气活的快乐幸福就好。“秦奶奶，笑哈哈，引了一堆蕞娃娃。吃罢饭来没事干，来到门上转一转。秦奶奶，树下坐，儿孙满堂喜嗬嗬。大儿子身边子女多，大女子娃娃一伙伙，二儿子一胎生两个，二女子结婚福气多，肚子大的像个锅。两儿两女多幸福，乐得秦奶奶走路哈哈哈。”太阳出来又落了，月亮缺了又圆了，春有桃花夏有荷，秋有菊花冬有梅，一年一年，跟着岁月，关中人追求幸福，编织幸福，创造幸福，拓展幸福，一直努力着，一直奋斗着，亦一直幸福的生活着。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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