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啊”，正在切菜的田静轻轻惨叫一声，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赶紧抽回手指，还是切到手了。这把刀切菜并不算快，但切手却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刚才是在想什么呢？一瞬间，她神情恍惚了。可就那么恍惚了一下，刀便滑进指头里了。被切的左手食指，指肚上泛出一股殷红。好鲜艳的颜色啊！凝视了三秒钟，感觉有些刺眼，她扭转身，从抽屉里找到一片创可贴，贴上，扭转身又继续切菜。切好菜，坐锅、开火、倒油，油热，把刚切好的还带着自己体温的菜倒进锅里，然后不适翻炒几下，顺手还把灶台上的水渍油渍擦拭干净。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相当娴熟。要说这个功夫可不是一顿两顿、一天两天练出来的。整个过程中，为了避免碰到受伤的食指，也避免沾到水，它有意无意地翘着那个指头，指肚上缠着的创可贴，看起来就像戴了一顶褐色的小毡帽，显得格外滑稽。“妈，饿死我了！妈，什么饭啊，好香，我一进楼道就闻到了香味儿……”，丫头一进门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唯有这时，田静的心里才会觉得暖暖的。丫头扔下书包，就准备拿筷子。“先洗手！”“好嘞！妈妈节日快乐，妈妈辛苦了，谢谢好妈妈！”丫头的嘴巴总是没个把门儿的，寂静的房间顿时变得喧闹起来。犹如一张灰色的纸上涂上了花花绿绿的颜料，虽然杂乱，但终究亮丽了许多。丫头狼吞虎咽，看得出真是饿了。她一边往嘴里填饭，一边不忘夸赞：“妈，你现在厨艺越来越长进了，素菜居然能做出肉的味道来！妈，你要是不喜欢上你那个班，可以去开个餐馆……”“食不言，寝不语。这么饿还有力气说话啊？”田静笑着嗔怪。田静爱干净，也爱安静。她的话很少，也可能是女儿把她的话都说完了吧，她总是喜欢保持沉默。“哎呀，妈妈！你的手受伤啦？疼不疼啊？”女儿像发现外星人一样，看着田静戴着小毡帽的手指大叫。“不疼，这点小伤不疼。你忘了我们看孙膑的故事，他被人挖去膝盖骨都能忍着，还顽强地活下来了！”女儿懂事地点点头，体贴地说：“妈妈今天我洗碗，你的手不能沾水了。老师说今天是三八女神节，要我们为妈妈做礼物，献爱心呢！妈妈你歇着吧！”哦，今天是3月8日，女神节，呵呵，这个名字好！妇女节改成女神节，让中年妇女的沉重累赘都变轻盈灵动了呢！要不是女儿说，她还真忽略了今天过节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就是记住这个节日又怎么样呢？还能有什么期待吗？生日，结婚纪念日，情人节……应该还有很多节日吧，但田静早就不过节日了。幸福的人儿每天都在过节，而不幸的人呢？每逢佳节倍伤心，所有的节日最好都取消了才好呢。田静和丫头搬出来独住，已经小半年的光阴了，日子虽简单却温馨，虽清贫却也清净。每天早上先做好早餐，再叫醒丫头。丫头上三年级了，学校不远，可以自己上学放学。她自己上班的地方也不算远。今年的工作也不算太累，女儿每天12点放学，回到家里都能吃到可口的饭菜。饭后，辅导辅导功课，然后孩子上学，她上班。晚上，再次像归巢的鸟儿一样，回到小屋。丫头每天可以吃到妈妈做的饭菜，很知足，也很快乐。田静的厨艺也在这样一天天，一顿顿饭中逐步提升。而此前，田静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田静多次问过女儿，你觉得幸福吗？丫头仰着胖乎乎的小脸，脸上写满了无邪，开满了笑容：“当然幸福啊，和妈妈在一起就幸福，没有爸爸也很幸福！”田静摸着女儿的脑袋，心里酸酸的。田静问女儿的同时，也时常在心里叩问自己。幸福吗？不用回答，田静能看到自己心里裂开的那道缝隙。晚上吃过饭，写完作业又闹腾了一会儿，丫头便睡去了。小孩子入睡总是很快的，丫头一入睡，喧闹的世界顿再次安静下来。田静慢慢地收拾着家务，虽然女儿洗了碗，是毕竟是小孩子，做事儿不妥帖，她依然要扫尾完善的。然后洗女儿的衣服。小孩子贪玩，衣服每天都要洗的。虽然是洗衣机在工作，但在换水、捞衣服、晾衣服的过程中，食指的小毡帽还是被弄湿了，会不会感染呢？田静撕下个创可贴，仔细打量着受伤的部位。，白天忙碌，没有顾上仔细看这个伤口，这会儿细细端详：裂口大约一厘米，白天鲜红的血已经凝固，变成暗红色，覆盖着一条长长的裂痕，伤口其实还挺深的。田静轻轻按了一下，疼，揪心地的疼。忽然，她想起很早看到的一句话：“除了没人疼，浑身哪都疼。”顿时，心不禁抽动了一下，那条伤痕也隐隐开始作疼。白天好过，夜晚却难熬。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的，尽管经常身心俱疲，可也还是睡不着。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也不算失眠，到底算什么呢？经过多天的思索，田静想明白了，应该是寂寞。对，只是寂寞，不是无聊！打发无聊的方式有很多，工作，看书，做家务，做美食，听音乐，陪孩子做游戏，都可以消耗掉很多时间，但唯独寂寞，却始终无法排遣。无数个夜，有时新月斜挂，有时月满如轮，还有时夜黑如漆。但都如今夜，静得让人感到孤独无力，让人感到喘不过气。那种感觉袭来的时候，如同被一张巨大无比的网紧紧地包围着，她根本无法挣脱。不，那不是网，网只是觉得束缚，还能透气，那是一种看不见的薄膜，总使你感觉窒息。田静不无聊，但还是打开了朋友圈。满世界都在晒女神节礼物，狗粮撒得遍地皆是。瞅了一眼，田静便觉没意思，默默地退出来。划拨一遍通讯录，蓦然发现近五百的联系人里，居然没有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亲朋。放下手机，关灯睡觉。周围昏暗下来，街灯通过窗帘的缝隙照进些光来，屋子里家什的轮廓依稀可辨。昏暗中，她又看了看左手指的伤口，突然想到白天手指上冒出的那红艳艳的鲜血来——血依然很旺盛，颜色也那么艳丽。可每次来例假时，血量减少且颜色发暗，她时常因此怀疑自己卵巢早衰了呢。想到这个问题，田静不觉有些脸红心热，原来我还年轻，还不老啊！黑暗中，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尽管已设置为免打扰模式，但她知道有微信消息。会是谁呢？她呆呆地望着手机，却一点也不想动。不管是谁，她不想看。但几秒钟后，她便改变了主意——反正没睡着，看看是什么吧，也许是单位的重要消息？拿起手机，一条消息跳出来：“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只一瞬间，心海便荡起一道波痕。是“青青子衿”，田静知道，她在犹豫着怎么回复。她记得上周他发给她的是“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她回复：“多情总被无情恼，天涯何处无芳草。”有点不搭，但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可他并不死心，总是在不忙碌的时候，发来几条有点撩拨之意的短消息。和“青青子衿”相识十多年了，彼此都很熟悉。可以这么说，发生的故事对方都知道，两人之间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过了。也见过面，一起吃过饭，一起看过电影，只是剧情没有再进一步发展。思忖好久，田静敲出一行字，还没来得及发送，又逐个删去。也许是“青青子衿”看到“对方正在输入”吧，于是又发过来一条消息“女神节快乐！”田静心里又一次濡湿了，被人思念也是一种幸福。明明看见了，却装作熟视无睹，是不是有点对不住人？想着，她回复：“谢谢！”对方又发来一句“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对方已经沦陷，害怕自己沦陷，她回复：“晚安”后，便关了手机“青青子衿”似有骚扰之嫌，但还算不上讨厌。再说了，她暗中也多次接受人家帮助。做人可以无情，但不能无义。可是，这算惺惺相惜吗？不知道，也许对方也只是因为寂寞吧！张艾嘉的《因为寂寞》里不是唱“我会爱你，你会爱我，只是因为寂寞”吗 ？感情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楚呢？街灯透过橘色的窗帘照进来，光线柔柔的，有些暧昧的味道。当初选窗帘时，安装窗帘的老板娘就说，这个布不遮光，田静说正好，她不喜欢黑暗，就喜欢这种能透点光线的窗帘布。有时出差，在外住宿，宾馆里密封总是太好，窗帘也都是又厚又重的布料，即使阳光灿烂的大白天，只要不开灯，室内就完全漆黑一片，没有丝毫光亮，田静不喜欢。她拉窗帘时总是刻意留一条缝隙，为的是让外面的阳光能够透过来。这样看来，算不算自己给对方留下的缝隙呢？有一次“青青子衿”发了一条“锦瑟年华谁与度”，田静看到后惆怅了很久。是啊，她也深深地思考过这个问题，谁与度？与谁度？可是生活不只有诗行，还有柴米油盐。田静向往诗情画意，但也离不开人间烟火啊。田静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子，虽不是生于什么大户人家，却也成长得无风无雨。上学，工作，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一切都还顺利。到了婚配的年龄，在周围人的催促下也就草草地结婚了。因为草率，便埋下了隐患。就像建造一所房子，地基不牢固的房子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自然更不能谈抗风险的能力了。虽然没有台风、地震和海啸的袭击，但只是一点点时间的侵蚀，墙体就会出现裂痕。而且这种裂痕无法修补，政府对待“豆腐渣工程”只有一种处理方式，就是“拆”！“豆腐渣工程”拆掉后重建，皆大欢喜。但是婚姻这座房拆掉重建实属不易。要不古话怎么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呢？其实墙体上的裂痕吧，如果不刻意指出，外人也不会特别注意的。换作有的人，也还可以将就着住下去的。你看，有人在四面漏风的屋子里，还不是照样过得有滋有味活色生香吗？如果田静是那样的人也就罢了，可她偏偏不是，那裂痕在田静眼中，就如鸿沟一样，是无可回避的存在。如今，墙上的裂痕倒是看不见了，只有心里还有断壁残垣。田静的心有些乱，和前夫渐行渐远渐无书，如今已经彻底分开了，不想也罢。她想出去走走。三月的天气，春意已有，但还是颇有寒意的。就在附近溜达了一会儿，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偶尔远处有疾驰而过的汽车。从前的时候，田静就是一个不愿意回家的女人。一个不愿意回家的女人，一定是一个身上有故事的女人。很多年了，田静不愿旧事重提，愿意让往事尘封。可最近，她却克制不住想，不为别的，为了对抗遗忘。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记忆力开始如冬天荒野上的积雪遇到太阳光般迅速地衰退。如果彻底遗忘了，那该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啊!人生，只剩归途，没有来路？？！！经常，下班走到家附近时，她并不急于进门，而是在楼下眺望远方或仰望天空，从暮色沉沉一直到华灯初上。很多次，她孤零零站在冷清清的街头，仰望不远处的高层建筑上亮着灯光的一方方窗户。那些窗户密密麻麻，像极了蜂巢。人们蝼蚁一般聚居在一起，距离如此逼近，却又如此遥远。她用目光冷漠地扫过一扇窗又一扇窗。那些窗子里透过的光或温馨、或明亮、或幽暗，甚至有点暧昧，但没有一盏是为自己而亮的。在田静的心里，那里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不是一个家。孩子是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的，而田静更渴望，无数个夜里，辗转难眠的夜里，她都在渴望，她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呼唤。记得一个毫无任何征兆的日子，丫头静静地趴在桌前写作业，田静无声地陪在孩子跟前，目光柔和地洒在丫头的身上，一切都很和谐、温暖，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突然丫头抬起头说了一句：“我想有爸爸。”然后又迅速低下头接着写作业。田静对丫头的这句话猝不及防，反问：“你说什么？”丫头只是摇头表示没什么。田静知道亦不再追问，湖面依然平静，画面依然看起来和谐，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田静内心已经是波涛汹涌，兵荒马乱了。田静觉得自己对不起孩子。虽然孩子大部分情况下很开心，很幸福。但幸福的花儿能开多久呢？那么微信那头的“青青子衿”呢？是合适的人选吗？十多年了，田静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只是知道很多年了，对方一直在默默关心着自己，他知道自己过得心苦，总是给予低谷中的自己以慰藉。尤其是脱单以后，和她若即若离的感觉，炽热的话语，一度让田静意乱情迷。田静渴望听到对方的消息，感激对方默默地付出，他们都曾给过彼此希望，却最终没有迈出关键性的一步。她心中的裂痕是等在光照进来吗？似乎是，似乎也不是。此时的田静似乎清醒了，和孩子相依为命的的生活让她清醒，人性的伟大之处不在于有一次伟大的决断，而在于承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琐碎的艰辛。趁着假期，田静带着丫头去旅游。有意避开城市的繁华，来到在一座古镇上，让心沉淀一下。丫头愿意跟着一群同龄人快乐疯玩。偶遇一风水先生，先生说田静命里阳气少，需要有阳光照耀。她不禁哑然失笑，似信非信，离开风水先生，她继续独行。一人专找僻静的地方行走。沿着一条窄窄的小巷，田静径直走下去。巷子幽深，阴暗，潮湿，两侧爬满了青苔，可见人迹罕至，年代久远。就在她以为这是一条死胡同的时候，她忽然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饭香味，这里居然还住着人家？田静心生好奇。转过更为逼仄的一个转角，竟然发现前面别有洞天：一座原滋原味的农家小院落，陈旧古朴，但是地面极为干净，断壁上爬满了青苔，一间低矮破旧的屋子里，木头的窗户用纸糊上了，窗户下面的小煤炉上，坐着一口锅，锅里蒸不知着什么，“突突”往外冒着蒸汽，那股清香就是从这里扑鼻而来，一切充满了浓浓的温馨的烟火气。斑驳的富有年代感的墙面刷了白粉，裂痕不见了，一切看着新崭崭的，断裂的墙头上长着几株不知名的草。金色的阳光慷慨地洒在小院里，墙头上，柔和的阳光似一双温柔的大手，抚摸着草叶，一切那么温馨，美好。没有看到主人，田静也不想去打扰，她想让时间定格在此时此地，和这家主人一起享受这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万物总有裂痕，那时光照进来的地方。阳光总会照进来的，因为她是最无私的啊！ 
版权声明：本公众号原创稿件欢迎大家转载，转载时务请注明出处“明说愚言”。
|
